第二十七章
“好厉害……”付祁臻与怀里小羊齐刷刷地注视着桑绰的背影。
桑绰猛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些什么。
桑昀所传授的万叶无风，是为了让她陷入危险时能够自保，方才情况危急，她竟在付祁臻面前使了出来，他知晓花衣令牌如何使用，万一凭借万叶无风认出自己是桑昀之女，继而查到叠衣门，那自己的刺客身份，替嫁之事都会暴露，此事绝不能发生。
“你方才看错了，我什么都没有做，那个黑衣人也不知怎么了，好端端地倒下了……”
付祁臻眯起双眼，显然不信这类说法，他围着她一直转圈，桑绰发虚，眼神也飘忽起来。
“不要解释，我都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
付祁臻故作深沉：“本来我还怀疑，你身为武将女，不会长枪，也不会短剑，很是奇怪，可你会暗器，而且手法神妙莫测，却不轻易显露人前，定是因为……”
桑绰汗毛直立，仿佛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付祁臻靠得越来越近，她的心也跳得越来越快，忍不住用两指在后腰处夹紧了一片树叶。
“你是偷学的。”
吓死她了，桑绰松开手指，树叶轻飘飘地从手心滑落。
付祁臻满脸惊喜，脱口而出道：“我猜对了吧？你父亲戎马一生，威风凛凛，自是看不起暗器这种东西，你怕卫将军得知生气，就偷偷地学，方才情况危急，你只好使出这绝技。”
“你是我付祁臻的救命恩人，这事我帮你保密。”付祁臻举起小羊羔的前腿朝她挥了挥，转身先行。
桑绰呼了好长的一口气，眼神锁定在黑衣人的尸体上。
为了提防再有黑衣人行刺，两人轻装上阵，除了必须携带之物其余都扔在原地。
黑衣人的装扮也给了桑绰灵感，她原来就是难民，假装难民自是不在话下，她与付祁臻将脸上涂黑，衣服弄得脏乱不堪，白净的羊羔也变成灰溜溜的，两人一路低调，连馍都是好心人送的，好不容易回到付府。
付容升刚从外面办事回来，便看门口蹲着两个难民，一男一女乞丐模样，还抱着一只像狗的东西，他瞅了两眼叫来端叔吩咐给了几个馒头，一些碎银，转身进了府门。
京都最近难民颇多，甚是怪异，看来明日须得与陛下群臣商议一番如何安顿才是。
他叹了口气，正欲去书房，却看见方才两个难民跟在他的身后。
“怎么还进门了呢？”付容升有些生气，唤了端叔两下也没回应，“你们还年轻，有手有脚的，可以在京都找个活计。”他从怀里掏出块银子，放在付祁臻手上，“好好照顾自己，莫要生病，否则父亲母亲该担心了……”
“父亲！”
付容升惊愕失色，不就给了块银子怎么还叫父亲了呢：“孩子，父亲可不能乱叫，这要是被我家那混世魔王知道了，该生气了。”
“父亲！是我啊！”付祁臻撩起乱发，睁大双眼努力露出眼白，又露出两颗小虎牙，“我是祁臻啊。”
“祁臻？”付容升凝视着对面黑溜溜的脸，实在看不清，但嘴巴肿肿的，也不像自家孩子，方才见他走路歪歪扭扭，像是崴了脚，但仔细听这说话的声音，确实很像付祁臻。
付祁臻见他不信，又道：“我真的是付祁臻。”
付容升还是不敢相信，又看了眼旁边的桑绰：“那你是——晏华？”
“是我，付大人。”
付容升腿一软，险些要摔倒在地，付祁臻忙上前扶起，手上的污渍也弄脏了付容升的衣袖。
“我的天爷啊，你俩这是掉煤堆儿里了！”付容升又高兴又诧异，忙喊道，“快来人啊，少爷和少夫人回来了！”
桑绰与付祁臻擦了把脸，露出本来面貌，付容升心里的一块石头这才落了地。
“这嘴怎么了？走路也一颠一颠的，腿又怎么了？”付容升捧着付祁臻的脸，满是心疼，“走的时候好端端的，怎回来和难民一样？”
“晏华也是，脸色也不好，一点血色都没有，咋瘦成这样了呢？”
他明明派马车去山庄接两人，谁知屋子里空落落的，半个人影都无，他还以为俩孩子偷悄悄游山玩水去了，谁知从天而降给了他个大惊吓。
“父亲，我俩这不是全须全尾地回来了吗。”付祁臻笑了笑，“就是路上遇到个黑衣人，想取我们的性命。”
付容升腿一软，直接摔到地上：“黑衣人？刺客？谁要杀你们？”
桑绰听到“刺客”二字心一抖，付祁臻却坐到地上，搂住了付容升的肩膀：“谁要杀我俩这我不知道，那尸体还在地上躺着，您可以去找找，不过能不能先给我俩准备口饭？再不吃点就真没命了。”
“已经给你俩准备了。”
“给我二弟也准备点。”
“你二弟是哪位？你又和晏华拜把子了？”
“我二弟就是那小羊。”
“那是羊啊……我以为是狗呢，也不叫唤。”
端叔听闻付祁臻回来，还遇到刺客，端着盘子焦急地来回看了好几圈，确认没事后才松了口气。
付祁臻哪顾得上寒暄，抢过盘子往桑绰面前一放，两人对着盘中食物就是干。
“少爷、少奶奶，这个不能吃。”端叔扯了付祁臻半晌也扯不动，“这是新来的杭州厨子做的，是夫人喂流浪猫的，不是给你们吃的啊。”
付祁臻吐出一根鱼刺，靠在椅子上满脸惬意：“我说呢，又咸又酸的，一点都不好吃。”
不好吃还都吃光了，是真饿了。
端叔在付家几十年，哪里见过付祁臻这副模样，又见桑绰连汤汁也小心翼翼地用指头蘸了放进嘴巴，忙将她拉起。
“少夫人，咱不吃这个了，我给您拿喜饼去，您不是最爱吃那个了吗，我一直给您备着呢，您等着，我这就去拿，马上回来。”
付祁臻望着端叔背影，忽然想起一事，喊道：“记得拿热乎的，晏华不能吃生冷。”
桑绰脸颊一红，要不要告诉全世界的人啊……
“我孙子回来了？我的心肝儿在哪？”
桑绰回过头，一位少妇搀着位老夫人，着急忙慌地赶了过来。
“这是去逃荒去了吗？”老夫人瞅着付祁臻红肿的嘴，叹了口气，“瞧这儿，好好的樱桃小口成了猪嘴了。”
桑绰憋着笑，肚子却咕咕叫了起来，心想端叔怎么还不回来，面前忽地出现一盘梅花酥饼。
顾夫人轻轻握住她的手，朝她笑了笑：“你是晏华吧。我是祁臻的母亲，一路回来辛苦了，快吃些东西。”
“多谢夫人。”
桑绰对顾夫人颇有好感，她面如满月，眉眼如画，说话也温柔，让人一见就想与之亲近。
“黑衣人！”老夫人“砰——”的一声猛拍桌子，盘中糕点也跳了起来，“绝对是那个老太婆招来的祸事，之前让我孙子祭祖上坟的日子娶亲，绝对不安好心！”
付家老夫人与当今太后本是闺中密友，先帝本与她有婚约，正筹备成亲之事，谁料一朝变卦，娶了太后为正妻，还要纳老夫人为侧妃，老夫人的父亲和母亲因此大病一场，她便与太后断了来往，而后嫁到了付家。
付容升想堵老母亲的嘴，没有逮到机会，只好命下人快将门关好，窗户闭紧，四周都由家生子守着。
桑绰见他吩咐利落，下人也井然有序，可见老夫人骂人也不是一回两回。
老夫人喘着气坐在凳子上喝了几口茶，深吸一口气准备继续说下去，却一时忘了从何开口。
“我说到哪里了？”
“上坟娶亲，不安好心。”
“对！”老夫人咳嗽了两声，继续指着天骂道，“她的韶安是宝，我孙子就不是了，年轻的时候就惦记我男人，老了又替孙女惦记我孙子，上梁不正下梁歪。”
付容升坐不住了，上前跪着抱住老夫人大腿：“母亲，儿求您了，再说下去咱付家真没了。”
桑绰这下清楚，老夫人所骂竟是当今太后，听她所言两人年轻时就不对付，似有私仇，韶安郡主痴恋付祁臻多年，原来这里面的门道这么深。
“还有你！”老夫人话头一转，拽着付容升的耳朵，“你也不是个扛事的，我宝贝似的祁臻交到你手里，你就是这么照顾的？看看孩子的腿，看看孩子的嘴，他这辈子哪受过这种苦啊。”
付祁臻还在拱火：“祖母，我挺好的，真的挺好的。”
付容升求救似的看了自家夫人一眼，顾夫人朝他笑笑，又帮桑绰倒了杯茶，只当看戏：“别管他们，咱们吃咱们的，等他们演完。”她知晓，老夫人一向疼爱孙子，只待骂完解气便是。
这就是付家，传说中的书香门第，官宦之家？桑绰咽了口茶，现在不是她说话的时候，等人点名她再出头吧。
“母亲，您不能有了孙子忘了儿，也该问问您的宝贝孙子做了什么事。”
“祁臻！”
付容升一声叫喊，吓得正在涂药的付祁臻打了个激灵。
“你与晏华什么铁律，什么强扭的瓜，真当那些小把戏能骗得了我？”付容升厉声质问道，音量越来越高，“还有你那个宝贝书册我都不想说，实在是太丢脸了！”
老夫人听闻，来了兴趣：“什么书册？呈上来。”
付容升回首看了眼付祁臻，将那本黄色封皮的小册子放到桌上。
桑绰大惊失色，这不是锦楼那天的小册子吗？这要是当众打开，别说付祁臻了，她的脸都没地方搁了。
“祖母，不用打开了吧。”她忙出言劝阻，“这书册……没什么好看的。”
付容升在旁拱火：“打开！打开就知我为何生气了。”
桑绰提心吊胆地直盯着书册，又看了眼付祁臻，他却漫不经心甚至朝她眨了下眼。
谁知书封与那日的一样，可打开竟是一本菜谱。
什么时候换的？
付祁臻咚的一声跪下：“父亲，母亲，祖母，祁臻一事无成，日子过得也糊涂，从未尽过孝道，此番历练，厨艺增进不少，可惜终是愚笨，所以特意将材料步骤记下，希望有一日能亲手做给你们吃。”
付容升挨了骂，心里不舒服，也知付祁臻这话八成为假，便开始刺他：“你做菜把自己的嘴搞成那副鬼德行，你做菜，我怕吃中毒。”
“我的嘴又不是因为吃东西才变成这样的，是被蜜蜂蜇的。”
“蜜蜂？”
“我嘴馋，想吃蜂蜜来着。”
“那还不是为了吃？”
桑绰着急解释：“不是，是我……”
“不对呀。”付容升从刚才就觉得怪异，“那里山清水秀，又有下人，哪里用得着亲自做菜，还采蜂蜜，你们到底去了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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