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铃又响了两声,顺着玻璃门缝挤进来的风撩起了衣架上的裙摆,又弄乱了桌面的杂志。
这一单开的也不难,梁红星却有自知之明,等到顾客离开店铺后她有些皱巴巴说道:“老板娘刚刚那单我太心急,给我再试试吧。”
“没事。你不要急着眼前这一单两单,我们店是做长久生意要靠回头客。您要是有空陪我整理一下货架上的展服吧。”
店里又暂时恢复了平静,梁红星拖着一条腿积极整理着挂出来的样衣,又忙着擦桌打扫卫生。赵香梅一边观察着这位应聘者的表现,一边套着她的话。
“梁姐,你们厂的事我听说不少。但现在也快过年了,你怎么这么着急马上出来找活?”
梁红星挂衣服的手缓了缓,吸了吸鼻子难受道:“这不是要给老人看病没办法嘛,我也有很多同事舍不下脸面现在天天呆在家里,但我想早点出来找机会大一点。”
发红的铁烫斗小心立在烫板边缘,赵香梅抬头有些吃惊看了一眼对方:“梁姐你年纪也不大呀,真的找份活很容易吧。”
“实不相瞒”梁红星拍拍自己的肩膀和后腰,有些羞于启齿:“我是丫鬟命小姐身,我干不了重活,家里一摊事又不能胜任出差。”
“你爱人呢?”
“老板我是腿伤假瘸,我老公那是真瘸。家里托关系让他来北湖菜市守大门,我不也想着跟他近一点上下班有个照应嘛,这条街看下来也就你还招人。”
两人一起整理店内的陈列和样衣清洁,日上三竿逛街的人也陆续多了起来,不到一会又有几位散客近来闲逛。
这次梁红星没有之前那般刻意表现,热情又不失礼貌介绍起店里各种款式,从化纤到纯棉和羊绒介绍的头头是道。一天下来虽然店里营业额没有出现明显增长,可对于赵香梅来说已经足够满意,想也知道真的推销高手也不会落到她这家小店里。
到了下午四点半,赵香梅在仓库里记录完一批库存后起身回到前台,她把手里的清点单子锁回抽屉内后对着梁红星招招手,“梁姐你坐,我看你今天也做的蛮顺手想和你商量一下。从明天开始算你可以再试工两天吗?三天工钱我算你五元怎么样?”
梁红星互扣的手指立马松开,一口一个谢谢老板娘。
女老板更觉得这位梁姐人还不错,放得下面子出来主动找工侧面说明她心很大,只是自己还要再找人打听一下她过往人品如何。
十条街外另一处天地。现在国家支持个体经济发展,市场行情也是有目共睹的火热,不少单位开始把一些闲置地块或者临街铺面倒腾一番对外出租。
水泥厂门口就有一排仓库改造出的临街铺面,街道上铺设多年的老砖块早就坑坑洼洼,下雨天走上去还会不小心踩出砖里藏着的污水,再倒霉一些还会被污水溅满整个裤腿。进出厂里拉货的卡车轰隆隆压在龟裂的水泥路上,扬起的尘土把路边商铺招牌都蒙上一层灰。
就在这么一条时常有货车进出拉货的街道上,一家新开的“堂堂女装店”开在了路口第一间铺面上。虽然用的装修模式是现在最时兴的,但一走进去就不是那个味。
凹凸不平整的墙面上刷白也是马马虎虎,在屋顶灯光照耀下更显不平整。橱窗和挂衣架的材质都是顶级差的只有外形好看,上手一摸摇摇晃晃。在这个环境衬托下,连屋内的衣服都多了一种廉价感。
屋子里也稍显杂乱,不是店员不管理卫生,而是……
一阵阵呕吐声伴随难闻的味道从店铺厕所里传了出来,柜台处扔着一排唐招娣爱吃的零食,还有半碗中午送来的排骨汤,油花已经在汤面结成一层白色油脂。
屋子中间放着套着新沙发套的软沙发,一屁股坐下去才发觉海绵早就凹陷,还能听到明显弹簧压缩的噪音。
两个“慕名”而来的女顾客捂着鼻子胡乱翻检店里挂着的衣服,在店员前面毫不避讳讨论起来。
“这真的是同款吗?我怎么觉得好丑,好像二手的一样皱巴巴。”
“你轻点,等下这衣架都被摇塌。”
大凤穿着自己的棉袄,她克制自己因为店里温度太低而插兜的冲动,有些尴尬站在一边小声介绍:“我们店是和翘首女装一样的货源,两位你们可以上身试试。
“你这衣服都被人试出球啦,我们如果买两件你们优惠多少?”
“优惠?我们不是每件卖的比翘首便宜5元钱了吗?”唐招娣推开掉了一半门板的绿漆厕所木门,身上穿着宽大的男性旧衣服,前襟上洒着油渍和其他污迹脏成一片。近日频繁害喜让她天天都要吐上好几次,早就没法注意个人形象,配上一脸淡斑和青白脸色,让人看着就想远离一点。她皱起眉大发慈悲说道:
“你们真的要我再便宜2元一件吧。”
两个顾客看着老板娘这副样子更加没了呆在这的胃口,相互使个眼色抬腿就走。
大凤急着上前还想挽留,跟在顾客后面说着好话,可惜对方只甩给她一个冷冰冰的背影,说多了还要抱怨这家店铺门口都是烂路鬼才再来。
大凤悻悻然转回头,就看见唐招娣叉着腰指挥二凤去刷厕所,二凤满脸怒气两个人都快要吵起来。
“玩玩玩,你坐在着一动不动都不招呼客人,我请你过来当大神的啊!”
“唐老板你别乱说好不好,我中午才替你跑回家拿你的大补汤,刚刚我也是在检查库存。还有我不是你家保姆我才不刷厕所!”
唐招娣不知道是不是孕期激情影响,整个人一点就炸,指着大凤二凤骂起来像唱歌一样都不带停:
“我都不知道请你们两个回来干什么,穿的这么丑顾客怎么会听你们推销?盘点盘点!哪有那么多盘点,进回来的货都没卖出去几件,我几大千块钱扔进来都没个声响。你们没这个本事卖出去就不要怪我不发工资。”
两姐妹傻了眼,二凤上去就要抓唐招娣打一架被她姐姐死死拦着,尖锐的声音在小铺面内爆发:
“你自己进的烂货卖不出去还怪我们?连个工作装都舍不得发还想要你老娘我出钱买!就你这样舍不得这舍不得那还想发财,我呸!”
孕妇摸着微微不明显的下腹,气的脸色发白,转头又吐了一地酸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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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八过后年关将至,所有人都在摩拳擦掌等着好年,各大单位里只要有人凑在一起必聊的话题就是奖金或者绩效。
莫科长坐在自己那张桌脚咯吱响动的木桌前,看着手里的员工考核评分表满意之际。虽然自己手下只有不足十人,可自己多少也算是个领导,掌握着这些人的绩效考核和员工评比。
地中海中年男人眯着眼从上到下打量着名单,排在前面的人每年端午中秋和过年都会去他家里拜访,礼物不说多不多,最起码眼里有他这个领导。
而排在中间和下面一点的人,这些人虽然甚少给他送节礼,平时也对他足够恭敬,干活也兢兢业业,过年奖金也就多少公平给一点吧。
至于最下面那几个,莫科长气的鼻孔都扩大几毫米,害群之马!目无尊长!还想要奖金?中年男人立马气愤写下一串评语,心里想道员工连续3年考核不合格就可以把人调去其他岗位,你们都给我滚去守大门和扫厕所。
等到早上把这份单子交去厂里人事部,高兴的莫科长中午在食堂都多吃了一碗饭。他坐在食堂大门口旁边第一桌,看着每个厂里每个同事进进出出,一遇到和自己平级或者领导就立马起来打招呼,至于普通员工看他都不看一眼,一餐下来莫科长也不嫌累站站坐坐几十次。
地中海男人在心里划着勾,计算了一下已经和大部分领导都“问候”到位可以结束这一餐,他便擦把嘴就把铝制饭盒扔给部门员工去清洗,拍拍屁股走出食堂。
可当他顶着大肚皮走出食堂大门,眼前竟然出现了不可思议的场景,厂里的工会领导居然拉着他部门那个该死的瘟神一路说说笑笑走过来。不,确切的说应该说是工会领导在说说笑笑,而那个瘟神一如既往那副木讷傻样只会点头。
“小高啊,我们这些工会领导去市局开会,隔壁老刘可是对你赞不绝口啊。”领导和蔼拍拍小高的肩膀,眼里都是对年轻人欣赏,“税局不说我都不知道,你爱人上个月交的税收在我们片区私营个体户排名前十啊。你可真的是深藏不露啊。”
“领导你太抬举我家了,家里的事都是我老婆说了算,是她有本事我就是跑个腿。”
“哦?听说你和你老婆还住在我们厂的单间宿舍?要不要我帮你说一下换个好宿舍呀。”
“谢谢领导关心,我老婆在房管所排到了一出公屋,早上我已经去行政办理退房手续打算这周末搬走。”
工会领导若有所思,脸上表情不变眼神微微暗沉下来,他低低感叹一声:“噢,这样啊……”
高大景心里叹口气,面上还是往常一般木讷言少的模样,嘴里已经会明明白白周旋起来:“说起来一直没和领导您汇报过几次工作,现在年底白天不方便去办公室打扰您,领导现在晚上还忙吗?”
对方眼神微亮,心领神会接过话题:“最近再排明年工作计划,很多活动要组织员工上台表演……小莫,你也在这?吃完饭了?”
身后食堂里各种碗筷碰撞的声音在莫科长脑后炸开,他一瞬间以为自己听力下降到耳聋了,怎么就听不明白前面这两人在说什么呢?头重脚轻的莫科长就这样看着这两个几乎不可能在一起出现的人走进了食堂,同样的,食堂内的有心之人也都开始相互传递眼神。
从那天起,高大景在厂里的人缘开始慢慢变好,让男人再次感叹权利的魅力。也是从这天起,男人开始自愿每日早上对着镜子练习一些生硬的客套话和热情的笑容,他终究自己走出了改变的那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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