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显示时间已经不早,学生们陆陆续续回宿舍,走廊经过的人偶尔会投来好奇的目光。
“没事,我在外面等你。”陈念决说,“穿厚一点,先把饭吃了再量体温,不着急。”
他指了指走廊尽头。那里有两大扇向内打开的低窗,树影在晃,风从窗户吹进走廊,“我去打个电话。”
许清言答应下来。
半掩上门,把手里的东西放下,打开灯翻体温计。
一只手夹着体温计,一只手略别扭地掀开塑料盖子,粥还暖和着,许清言吃了几勺,胃没那么难受了。
不过生病的人本就没什么胃口,吃得也慢,差不多半碗下肚就放下了勺子。
他把体温计抽出来,因为手冰凉,所以触碰到的皮肤都滚烫,他知道肯定在高烧。
但确实没想到——三十九度了。
他转着体温计又认真看了两圈。
……好吧。
许清言把没吃完的粥收拾起来,用袋子装着拎出去。
走前思考了几秒,又退回柜子处,把伞拿了出来,然后拆开新口罩戴上。
陈念决还站在走廊尽头吹风,看到门打开时,抬脚大步走过来。
“怎么样?几度?”
许清言老老实实说:“三十九点二。”
陈念决微微皱了一下眉。
许清言先道:“这个还给你,一直想说句谢谢。”他把折叠好的伞递给陈念决。
男生表情顿了顿,缓慢接过,说:“没事,其实你可以留着用。”
随后陈念决顺便把许清言拎着的垃圾袋子也勾走,暖和的手碰到冰凉的指尖,双方都短暂停滞一刹。
“怎么还没穿外套?手这么冰。”陈念决看着他的睡衣,“去拿个厚的吧。”
许清言敞着门,回去穿了个宽大棉服外套,把拉链拉到最顶,仍在发烫的下半张脸藏在立起的领口中,帽子一盖能遮住眼睛。
走到医务室有一段距离。
六点多有大批学生赶去食堂、校园跑,路边的摊位都收起来了,但人仍旧不少。
两个人并肩走着,却没什么话讲。许清言怕陈念决会不自在,于是又提到:“麻烦你了,如果你还有事的话,我自己去也行。”
陈念决转头看他,许清言冲他报以微笑。
“我没事,” 陈念决看着许清言虚弱又没什么血色的漂亮脸蛋,莫名想逗他:“你怎么这么客气?才见几次已经说了多少句‘谢谢’和‘麻烦了'?”
许清言忙解释:“因为真的...…麻烦了,包括下雨那天。”
“嗯,”陈念决接着他的话音说,“没关系,我不怕麻烦。”
路灯的光是暖色的,照在沥青路面上,许清言低着头朝前走了半晌,快到医务室门口时说了一句:“那方便加个联系方式吗?作为答谢,我下次请你吃饭?”
陈念决走在前面半步,听到许清言如是说,奇怪地没有答话。
许清言落在后面,以为他没听清楚,往前跟了小半步,陈念决就突然刹住脚。
对上陈念决视线的时候许清言感觉一阵尴尬。他看到陈念决一副迟疑、欲言又止的样子。那瞬间万籁俱寂,许清言后知后觉这是让他为难了。
他在想该说点什么找补。
不过还没等思绪发散太多,陈念决已经从兜里掏出手机打开伸到他面前:“那我加你。”
收到一条新的好友申请。
等许清言通过以后,对方发来一个与气质极其不符的小狐狸“你好”的表情包。用余光去看,旁边这人低头弄着手机,表情没任何变化。
医务室老师又让许清言现场量了一遍体温,给他开了些药,特地嘱咐道:“吃过饭没?药饭后再吃啊!还有最近天气变化无常,你们要自己看着天气预报添点衣服。都这么大了,学会好好照顾自己。”
陈念决站在旁边听半天,忽而弯腰问许清言:“要不我给你接热水,在这里把药喝了?”
许清言点头说好。
陈念决去外面饮水机接热水,许清言挪身先走进里屋的休息室。
这里面比外屋更暖,终于隔绝了些许傍晚的冷空气。
生个病其实烧得他头疼,除了手脚寒得像冰之外,整个人都像在开水里泡着的,其实难受了整整一天。如果不来看医生,保不齐什么时候能好。
他坐在舒服的小沙发上,有些无精打采。因为头晕脑胀得厉害,又开始眼皮沉重、昏昏欲睡。
手机收到一条信息,他看了一眼,“light”问他人怎么不见了。他思考半晌这是谁,才记起刚刚加了陈念决的微信。
许清言刚想发:我走到里面休息室来了。
身后就响起很熟悉的脚步声。
陈念决握着纸杯把温水递到他面前,把领来的药袋子放在沙发上,对他说一句什么。
他完全没听清楚。
许清言眼里像起了一层雾气,突然失去焦点,而后他感觉自己完完整整梦到过当下正发生的事情。
神奇的是,梦里的他也身体不舒服,心脏很疼,疼到走路的时候背没法挺直。情绪那根弦紧崩到极致,难过到下一秒钟就能哭出来,却死命忍着。
他只身一人在放射科或者别的什么诊室刚做完检查,出去坐在门口等候区等诊断结果的时候,低头看到手机里无数条未接来电和信息。
然后就有一阵急遽的脚步声从身后响起来。
那个时候他转头,也看到一个人走向他。
唯一有点区别的是,梦里那个人浑身被雨打湿了,收起来的伞还在滴水。
一切都那么真实。那年发热门诊的等候区是在室外,雨打在塑料棚子上发出滴滴答答嘈杂的声音,与急促跑近的声音一同交织进他耳朵里,清清楚楚。
就连梦里某刻忽然潸然泪下的情绪也那么真实......
许清言心跳得有些重。
他盯着陈念决拿着纸杯的手深深呼吸了一下,不知道是心脏酸涩还是哪处在泛着酸疼,胸腔里堵了一口气。
他眨眨眼想掩下酸意,但眼泪居然控制不住从眼眶里滑落出来。
这泪水来得太突然,两个人都傻了。
陈念决把水放到桌子上,在他身边坐下,从卫衣兜里掏纸巾,也略显慌张地问:“怎么了?哪不舒服?要不然我们现在打车去省医院。”
许清言把莫名淌在脸上的泪用纸给囫囵擦掉,不好意思地平复情绪摇摇头,什么都没说。
片刻之后,许清言拆开药包,就着温水把药吞了。
休息室又进来两个同样感冒发烧的学生。许清言把口罩勾上,松松抓着陈念决的袖口示意他往外走。
于是两个人起身往外走。
冰冷的手撤离开了陈念决手腕几寸,突然重新握上去。感冒发烧的人再一哭,鼻音重得没法听,嗓子也哑。
许清言把对方拉近了一点,陈念决了然,自觉低头听他说。
“今天谢谢你。”许清言说,“等我好了,请你吃饭?时间地点你定。”
陈念决那双很浓的眸子转过来看着他,里面映有许清言小小的一个影子。
这人自从刚才许清言莫名掉完眼泪之后就不知道在想什么,看着他吞下药再到被他抓出来,一直没说话。
手腕仍旧由许清言抓着,陈念决眉尾轮廓有了些许不明显的柔软变化。他点头说:“当然,别我决定了,你随时叫我。”
两个人一直走到宿舍楼的岔路口才分开。
……
等许清言到宿舍,灯已经亮起,剩下两个舍友回来了。
剩下的舍友,一个叫纪宣,性格安安静静,不怎么主动讲话,但人很好。
许清言第一天来宿舍的时候,纪宣已经到了。他貌似是邻省的,提前一天来整行李,来来回回拎了有六个行李箱,还有大大小小的快递。
当时他还帮许清言跑了一趟,拖许清言放在楼下的行李,还告诉他食堂和超市在哪。
长相叫人一眼看起来就是乖乖学生的样子。不过比较腼腆,所以平时都不怎么聊天。
还有一个叫薛恒捷,勤奋老实的孩子,待在宿舍的时间很少,爱闷头刷网课、打游戏或者往图书馆跑。比纪宣还要内向得多,开学到现在他们说上的话屈指可数。
但是邱冉就和他们每个人都相处得挺好的。
邱冉在的时候和这个聊聊、和那个唠唠,他不在,剩下的人就不会刻意聊天,都各做各的事情。这种相处方式生疏却自在。
大家都知道许清言有时住宿有时不住宿的情况,也没人多问一句什么。
许清言回去换了个衣服、洗漱,然后抓着手机上床。
邱冉给他发了段视频过来,他们在KTV摇色子,许清言问他几点回宿舍,记得还有晚打卡。
对面回了个语音:“最后一秒保证冲回去打成功。”
许清言想了想,发去:“今天谢谢你。”
“不客气。但谢啥?”
“给我的晚饭。”
还有找人陪我去医务室。
许清言第二句还没发出去,他打着字,拇指悬停在半空,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
邱冉那边回道:“什么鬼?啥晚饭啊?我人在外面咋给你晚饭?”
“等下,你是想要我帮你带夜宵吗?”
许清言也困惑了,打打删删半天,不知道说什么。最后发了条:“弄错了,不用带,我准备睡了。”
“啊——好。那你休息吧,我不跟你聊了,晚上我回去一定蹑手蹑脚不吵你们。”
许清言按下锁屏键。
邱冉是否认识陈念决另说,那天他们在看乐队演出的时候,邱冉压根没和陈念决打过招呼。
况且邱冉这个神经大条的人,怎么会突然记得带饭和看病这一茬事?
就算记得了,又怎么会找上陈念决呢?他不知道自己和陈念决熟不熟。
再说,陈念决只说是舍友交代的,也没说是邱冉。
但许清言这会儿听着另外两个刚回寝室的舍友们发出的动静,一个应该在打游戏,一个很安静,他思来想去,觉得更不可能是这两个人。
许清言思绪又混乱起来。他重新把陈念决消息框打开,男生是微信名叫“light”,头像是手绘的一只漂亮白色小狗。
许清言点进小狗的朋友圈,可惜被设置了仅半年可见,啥也没有。他朋友圈背景是棵很大的榕树,阳光灿烂。
他盯着那个榕树,把被子拽到下巴上,思绪飞散......还没等想明白,药效上劲,就在一片暖意中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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