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距离沈湛搬进柳宅，已经三月有余。沈湛每日早起温书，闲时便帮着打扫院子，搬搬杂物，上街采买，日子过得平静而惬意。他也渐渐习惯了和柳家三人相处，摸索出了每个人的特点。比如柳父喜欢品酒，边喝边与他们讲述年轻时的游历生活，自己一人时便在书房里著书，打算将这些见闻都写出来；柳辰则不同，他日常喜欢练武，却又不是普通的莽汉，心思直却不粗，时常还会有一些意想不到的想法。用沈湛的话来说：柳辰是尉卫中最会读书的，也是读书人里最像尉卫的。
而柳枝则是个沈湛看不明白的女子。她身上有着高门贵女才有的大气与端庄，喜欢侍弄花草，也喜欢绣花读书。然而，干起粗活却也麻利，诸如烧火做饭，刷碗扫地。平日里待人温和，丝毫看不出架子。沈湛不知道柳枝经历过什么，但他觉得，将来谁若能娶到柳枝，一定会十分美满。
一般说来，日子过的太平静，就代表有事要发生。那天，沈湛正坐在院子里抄书，突然听到外面有急促的马蹄声，接着便有人来叩门。沈湛打开门，看见一位身着便装的青年，剑眉星目，风尘仆仆，眉宇间满是英气，身后还跟着两名仆从。虽说是便装，衣料质地和花纹却不普通，也是要世家子弟才穿得。见沈湛开门，那公子赶忙上前一步，礼貌地问道：“烦请通报你家主人，吴家吴钦前来拜访。”柳家夫子碰巧都不在家，沈湛刚想去问柳枝，就见她正好走过来。“怀昭，门外是何人？今日也没听兄长说请了谁来。”
外面的公子听见柳枝的声音，激动起来，“枝枝妹妹，是我，吴子旌啊。我近日刚刚回京，听说了你的事便立马赶来了。”随即又压低了声音说道，“退婚之事并非我意，可容我进门相叙？”听到这个名字，柳枝的面色变得有些难看。她犹豫了片刻，对沈湛说：“怀昭，请子旌哥哥进来吧，再去帮我沏杯茶来。”
沈湛依言侧身，领着吴钦进了屋子，但心里甚是疑惑：看这人的神色，倒像是姐姐的青梅竹马，两个人已经定了亲吗？那为何又要退婚？不过，这等私事并不是他该关心的。
“枝枝妹妹，我这些年戍守边关，对京城之事并不知晓。近日调任回京，才知道父亲竟然上门毁了婚约，还编了个莫须有的女子出来。我发誓，我绝对没有做那种伤风败俗、有辱门楣的事情出来！”
柳枝神色平静，“我知道，子旌哥哥并非那种纨绔，做不出那等混账事。然而我也知道伯父退婚的用意，我不会怪你，也不会怪伯父的。”
“父亲有他的考量，但我待你之心却一直未变。我在边关积攒军功，就是为了能早日调回京城，陪在你身边。若你还愿意，我会去说服父亲，重新缔结婚约，风风光光的迎娶你。”吴钦的眼里一片赤诚，满是期待。
正说着话，沈湛的茶送来了。他想着今日来的是贵客，所以拿出了不常喝的云州梅茶，香气清幽，悠远绵长。没想到，歪打正着在吴钦的心上。
“这是......云州的梅茶。枝枝妹妹，你果然还记挂着我的喜好。我知道，你心里还是有我的，只是气恼父亲的举动。你放心，我一定会说服他。”
柳枝叹了一口气，“是，从前我最喜欢和子钦哥哥一起喝梅茶，但那是从前。如今，我觉得这口味繁复的茶太苦，远不如市井上的粗茶清甜可口。子旌哥哥，人是会变的。如今的你，需要的不是情意，而是助力。我已经不再是柳家风光的大小姐了，娶我于你的仕途无益，甚至还会妨碍你的升迁。到那时候，你还会像现在这般吗？”
“不会的，你在我眼里一直都没有变，我也永远会待你像现在这般好。”
“哪怕与你的家族为敌吗？哪怕抛弃你的军功和官职吗？”柳枝苦笑道，“不会的。你应当知道吴伯伯为何与我家结亲，现如今又为何不惜一切悔婚。起业难，守业更难，败家却易。吴伯伯费尽心血将吴家抬到了这个位置，你认为他会允许一个女子毁掉这一切吗？”柳枝顿了顿，又说：“子旌哥哥，不管你懂不懂，我们都再无可能了。我对你只有儿时的玩伴之谊，并无男女之情，日后便不要再来找我了。这些礼物也请带回去吧。”
吴钦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从门外进来的沈湛打断。“吴公子，今日家里只有我和姐姐，外男久待，不利于姐姐的名声。既然话已说清，我便送公子出门。”吴钦被沈湛这番话哽住，一时竟找不到反驳的理由。他看着柳枝，眼中满是痛色，随着沈湛往门外走去。
送走吴钦之后，沈湛有些担心柳枝，他从未见过柳枝像今天这样难过。却见柳枝正坐在院内的石桌旁，聚精会神看着桌上抄写的书文。“姐姐......你没事吧？”他小心翼翼开口。
“方才一直在屋外听着吧，不然怎能如此及时地替我解围。有什么想知道的吗？”柳枝抬头看向他。心思被戳破，沈湛有些不好意思，“姐姐若不愿意说，便不说，我也不问。强人所难，非君子之道。”
柳枝笑了笑，把柳家的故事大概讲给了他听。沈湛听得专注，皱起了眉，心中暗自感慨柳枝竟受了这么多苦。言罢，柳枝问他：“怀昭可想过今后找个怎样的夫人？”沈湛想了想说：“自然是温婉似月，貌若桃李......”
“你当我没听过说书？”柳枝瞥了他一眼，“亏你读了这些年的书，这般俗套敷衍的形容也说得出口。”
“真心的话......便是姐姐这样的。”沈湛的表情不像是在玩笑。柳枝的脸立马红了起来，心里没来由地发慌：“你......你说的是什么话！怎么还拿我打趣。你是要做官的，你要找的夫人应该名声贤良，挑不出错处才是。最好家世上还能助你一臂之力。”
沈湛摇了摇头，“入仕做官确是我的志向，但要凭真才实学才好。若无感情，只是借助姻亲换取仕途，便违背了入仕的本意。官若如此，不做也罢。更何况，这对女子而言也极为不公。”
“你家中并不宽裕，难道不想壮大家族，让日子越过越好吗？”
“姐姐应该比我更懂盈满则亏的道理。我只愿有个官职能够施展抱负，娶一个心爱之人，安安稳稳生活。我家中也只有母亲，并无什么门楣需要背负。大富大贵，非我所愿。”
柳枝有些动容。世间男子为追名逐利，抛妻弃子并不少见，世家大族更是背负着家族的兴衰荣辱，身不由己。真的能够看透这些，做回本真的，少之又少。但谁知，这是一时的少年意气还是一生的赤诚。往后遇到抉择之时，他又会选哪一条路呢？
人间不易，愿你我都少经历些疾苦。
良久，柳枝轻轻开口：“那便祝怀昭金榜题名，得偿所愿，觅得佳人。” 沈湛也认真回道，“借姐姐吉言，也祝姐姐寻得知心之人，顺遂无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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