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长贵不愧是飞毛腿,当天晚上便有鬼找上门,往后的几天也如此。
这些鬼大部分都是新鲜热乎的急单,他们刚死不久,希望她能快点找去案发现场帮他们把手机里那些不可告人的痕迹消除;有的是因为事发突然,还有很多事情没来得及告知家人,希望能帮忙转告一声。
这些急单能在远程线上完成的,比如以朋友的名义发条信息过去或是在网上帮忙炸个号之类的,张祎宁都完成了,其它便爱莫能助。毕竟跑去案发现场碰亡者的手机这种事情,哪怕不是命案,她也会被盯上的好吗!
张祎宁大部分时候都坐在折叠凳上一边对这些无理要求暗暗吐槽,一边借着黑暗遮挡翻白眼,她现在已经养成了炉火纯青的隐蔽翻白眼技巧。
那些陈年老单多半是在别的掌簿处碰壁后到她这里试试,几乎都是些复仇单,经验丰富的掌簿都完不成,她更是为难,但也捡漏了好几个绝望后执念散去自愿被勾魂的。
“你今日很开心?”刘元詹问道。
让他只需定期来找,却不想他日日在此,什么也不做,就安安静静地在旁边呆着,像个摆件。每日来找张祎宁的鬼见了他都要好奇看上两眼,问她一句:“这就是那几百年还没走的鬼?”后来竟有鬼慕名而来,就为了看这个怪胚几眼。
他有点活字招牌那意思,张祎宁也就不急着赶他走了,况且自己还放下过话要帮他的。
张祎宁翘着脚,语气是毫不掩饰的轻快:“开心啊,爆单了,我离上榜指日可待,而且这几个月我都是安然无恙度过的。”
他自是听不懂张祎宁在说些什么,但还是笑着应道:“开心便好。”
“刘元詹,你现在可比我受欢迎多了,别气馁,许亲这件事肯定很快就能成。”
“好。”
好好好,说什么都是好,一副任人拿捏听话的模样,但是勾魂的时候又不是这样。之前也遇上过几个女鬼,张祎宁求她们帮帮忙跟他成个亲,就当救他一命添个福报,明明双方都同意,阴身簿却还是没有任何反应。他平平静静看不出喜悲,倒把张祎宁气得够呛,钉子户就算了,还是这么难拔的锈钉子!
好在这几天都爆单,张祎宁很快就忘记了挫败的烦恼,她感觉自己起码可以有几个月不会再受到“死亡痛觉”的威胁,接下来得花心思放在现实生活里了,每天除了上班就是上班,白天写字楼上班,晚上算命摊兼职,她的个人生活约等于无。
首当其冲的大事就是搬家,自己现在还恬不知耻地因着“病号”名头赖在学校宿舍楼里,倒是没人来赶她,但新学期马上要开始了,不如趁着最新收获颇丰的契机歇两天业,拾掇拾掇。
租住的屋子已经选好了,是个离公司比较近的老小区,毕竟她只是个初出茅庐的新社会人,没有多少积蓄,况且能满足她的要求:僻静、单间、性价比高的也只有老小区了。
这个小区离摆摊的天桥不算近,要转两趟地铁,走路的话需要半个小时,七拐八拐的,这甚合她心意,可以省去在天桥摆摊时遇到同事的尴尬。
好!这个周末歇业!搬家!
张祎宁握紧双拳,振奋地决定完后,瞥了眼在对面小板凳上正襟危坐的刘元詹,清了清嗓子,说道:“刘元詹,明后天你就不用过来了,我不开摊。”
他抬眼望向她,轻轻点了点头。
转念一想,一计上心头。
“刘元詹,我明后天需要搬家,所以实在没空来摆摊,搬家你懂吧,就是给自己找个能睡觉的地方。但是你看这两天有那么多鬼找上门,生意是前所未有的好,我担心如果我两天不摆摊,他们就会都跑掉,到别的掌簿那儿去,后面要再想接上这个断档可就难了……”
张祎宁皱着眉头摆出痛心疾首的样子,边说边瞄刘元詹的反应,对方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认真地听着,不出一言。她这些天总结出了经验,和刘元詹这鬼说话还是得打直球,拐弯抹角地,他反应不过来。
所以,“刘元詹,你明后天可不可以帮我守在这?如果见到有鬼上门找我,就帮我跟他们说一声,说巴掌处理天大急务去了,让他们周一晚再来找我。”
白天不允许摆摊,她也不能支棱个牌在这,思前想后,刘元詹是最好的带话鬼。
“可以。”
他同意了!
“刘元詹你真好!放心,有我巴掌一碗饭,肯定有你刘元詹一口汤,再说,这也是为你自己好,你给我留住更多的鬼,我也好多多给你找些女鬼试试对不对?”
痛心疾首、痛心疾首!
张祎宁为自己面不改色地剥削百年老鬼而感到羞愧,还学会了剥削话术——“这也是为你自己好”,可是,白白损失两天的进账,她是真的舍不得啊……
她一边为自己这么快就遭到腐蚀而暗自心惊,一边挤出最灿烂最发自肺腑的感恩笑容给刘元詹。
*
张祎宁意识到她对于自身到底有多少行李这件事情明显认知不足时已经有点晚了,靠在门边望着一地的狼藉和左边已经装好的两个大袋子、右边还未归置的一堆生活用品,她只想一把火全部烧掉。
“不行不行,振作起来张祎宁,今天必须全部搞定,明天才能开始收拾新家!”她捶捶胸口给自己打气。锤脑袋这样的不好习惯早在出院第二天就被她严格改掉了,脑袋多脆弱啊……
重新回归到这堆垃圾中间,她打定主意,不能再这样全部东西都装进袋子里了,必须要断舍离。
她抓着袋子一角,挑挑拣拣有资格和自己共同步入新生活的伙伴们,“高考笔记,这得带着,都是我的心血。”
“这个宇宙飞船摆件原来掉到柜子里了,怪不得一直找不到,这可是套圈赢的,运气的见证,得带。”
“这洗衣液才用了几次,还满的,丢了多浪费啊。”
……
最后,她只断舍离了一小片无用的垃圾,绝大部分还是装进了纸箱和蛇皮袋里。
原本设想的自己肩扛手提两三个行李袋就可以完成搬家,现在看来只是个笑话,在计算了一番打车或者地铁来回几趟的人力成本加金钱成本后,她果断地躺倒在椅子上乖乖叫了货拉拉。
有了搬家师傅的协助,原本预计的时间直接打了个对折,中午两点,张祎宁已经站在新家思考每件物品该如何归置了。
一房一厅,足够她的日常生活起居,就是客厅这个沙发,不是,应该是叫罗汉床,这个东西和她设想的温馨客厅有冲突,在她的设想里,和温馨客厅配套的该是软软的暖和的布沙发,当然现在正值炎热时节,罗汉床她暂时还能接受。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从宿舍搬过来的几个大箱物件,当全部在新家找到落脚地之后,又显得那么空荡和微不足道,凭空消失似的,张祎宁确认了好几次,确定没有东西落在宿舍里。
那些东西几乎是她的全部身家,很多甚至是从老家搬到宿舍的,比如小时候的剪报本、寥寥无几的相片,甚至还有小学时代的扎头绳、外婆的荞麦枕头和蒲扇,又都被她一股脑搬来了这里。
其实也没有多少东西,甚至装不满一房一厅。
*
张祎宁很喜欢这里,小区不算大,只有两个前坪,一个大概是小小的娱乐场,水泥地板上安置了几个扭腰器、推背按摩器、平步机,供中老年人和儿童做些简单的健身拉伸运动。
另一个藏身于高大的悬铃木阴影里,树下设有两方石桌,一方象棋、一方围棋。这里大概是小区居民最爱之处,不管是之前被中介带来看房时还是她自己看周边环境路经时,又或是搬家的时候,树下总聚集着三三两两的人。
虽然小区真的又旧又破,没有电梯,楼梯间能看到天花板上的蜘蛛网,但她很喜欢这里,甚至想,如果能存到足够多的钱,这里会是她的首选,因为这棵大树,因为它的不远处就是晚上会打折抛售的便民超市,还因为它年头够久、空气里永远漂浮着饭菜的味道。
吃罢午饭,正是昏昏欲睡的时候,她百无聊赖地走到窗边,往下一眼又瞧见那棵悬铃木。
树下没有人,竟然没有人!张祎宁穿着拖鞋噔噔噔地跑下楼。
舒服,太舒服了,这就是她记忆里树下乘凉该有的感受!树上的蝉鸣吱吱,耳边有热风吹过,但因为进入了阴影处又夹带有清爽,和被炙烤后滚烫的水泥地相比,屁股底下的石板凳冰冰凉凉的,如果此刻再有个冰西瓜抱在怀里挖着吃,啧,人间妙事啊……
张祎宁贪婪地陶醉在此情此景中,毕竟说不定等一下就有成群结队的大爷大妈来占场了,她得抓紧时间充分感受。
舒服地长吐一口浊气,张祎宁缓缓睁开了眼睛,有什么东西好像从眼前跑了过去?
她狐疑地转头四下寻找,终于,当眼神飘向大树后时对上了一双眼睛,倒吸一口凉气后,她飞快转移视线,假意在四下张望,总之绝对没有在看他。
但刚刚停顿的一瞬间是对上眼了的,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控制住表情,会不会让对方发现自己能看得见他。
那个小鬼果然从树后站了出来,先是站在树边一动不动地看向她,突然,冲了过来!冲到了张祎宁旁边,离她只有一拳之隔,左看看右看看,用透明的手捅了捅她的手臂,又将脸怼在她面前,观察她的反应,围着她一直绕圈转……你搁这秦王绕柱呢……
张祎宁沉住气,装作没看见,努力保持淡漠的表情,还打了个极长的哈欠,眼神迷离,等小鬼终于闹够了消停了觉得没意思了一溜烟跑远后,紧绷的背脊才放松下来。
应该是没被看出来,骗骗小鬼的本事还不至于这么差。
她不希望在这里,在家附近以“掌簿”的身份生活,掌簿的角色在天桥算命摊扮演就足够了,一旦入侵现实生活的领地,会给自己带来无穷尽的麻烦。在自己所划定的这块领域,保护这块地盘的现实性,她才感觉自己不过是个平平凡凡努力生活的普通人。
确定小鬼不会再出现后,张祎宁噌地站起,一溜烟跑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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