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东宫出来,天色已晚,白逸霄往宫外走去,边走边收拾自己的情绪。
然而还没等他踏出宫门,就见魏成昀步履匆匆,神色着急的走了进来。
若不是有紧急事情,他绝不会露出这样的神色,白逸霄几步迎上去问:“出了什么事?”
魏成昀看着他答道:“西北十六部联盟,向我们宣战。”
白逸霄一僵,刚才他在东宫说的话没想到这么快就灵应了。
天降暮色,宫里皇上的御明殿灯火通明,几位大臣被连夜召进宫里,魏成昀位列左边,而他的父亲魏守敬站在皇上的右首,其次是白逸霄,以及其它几位官员。
翎帝披了一件外套,沉重的叹了一口气,一双龙目又是毫无主见的看向魏守敬,“不知爱卿有何建议?”
魏守敬出列,“此次西北十六部来势汹汹,恐怕早有预谋,趁着西南战事刚平,他们联盟而来,就想趁虚而入。”
翎帝点点头,说道:“没错。”
魏守敬继续说道:“可是他们应当没有想到,虽然西南有战事,但是此战并未动摇国本,更算不上是虚弱,若是他们想要趁火打劫,那可估算错了。”
翎帝拿起桌子上的一本册子说道,“爱卿这样说,就是主张一战了?”
魏守敬摇摇头,“若是真的开战,必会损耗国力,先前西南一战就有这样的担忧,若是打仗时间过长,会激起民怨,国内不安。”
“那魏爱卿有何建议?”
这里有两个魏爱卿,另一个就是魏成昀了。
谁也没想到当初相门府里的翩翩贵公子,现在成了伟岸英朗的将军,当初他一意孤行弃笔从戎,还惹了魏守敬发了好一顿火。
一些人也认为他在军营里必定没什么前途,而现在,他站在御前,不说和他父亲比肩,也是位高权重,令翎帝依仗的重臣了。
金窝窝里到底飞不出麻雀。
翎帝问他:“真的开战,你有能有几分把握能胜?”
魏成昀答道:“回陛下,臣只有六分的把握。”
六分,若是上数三代,在国力,军力都鼎盛的时刻,说出这等话,可能皇上直接就夺了他的职,让他直接卸甲归田,拿着剑去种地去了。
可惜的是,现在国力军备远不如从前,前几年魏成昀刚到军营时,那武器都生了铁锈,更别说一堆老弱病残,和在军队里混日子的闲人。还有那些只会颐指气使做闲职的文人军官,军队里上下的风气都被带得有几分文人的繁琐与羸弱。
只有白家军还有从前样子,纪律严谨,作风优良,只是白家这几年被打压得厉害,连带着白家军也处处受人苛刻,前几年白家被灭,让不少将领丧失对朝廷的信赖,请辞了不少。
魏成昀短短几年就升成了将军,这其中虽有他父亲魏守敬的保驾护航,但是武将不比文人,确实需要实打实的军功作为晋升的台阶。
魏成昀到了军营之中,首先重新整编,其次上下整顿军风,为此革除了不少人,一些想要到军营里拿着高军饷喝闲茶的人,当然会有人对他的这种行为感到不满,可是也没人敢去对付他,毕竟得罪了他就等于得罪了魏守敬,得罪了魏左相,那就不是贪多贪少的事情,而是直接混不下去了。
短短几年,军中风景似乎焕然一新,这几年边境的侵扰不断,魏成昀征战几次,少有落败。
可是军队的旧疾一时之间也无法根治,比起昔日名震天下,令人闻风丧胆的白家军还是有些差距。
此时他说有六分的把握,那就真的有六分,绝没有夸大,更没有谦虚。
翎帝是个乐天派,他站起来,神情中带着振奋,“有六分,好!”当下就要拍板决定了似的。
一见翎帝的神色,魏守敬急忙说道:“开战乃是下策,若能和谈,再好不过了,臣请缨,前往西北劝说西北十六部。”
翎帝听了他的话,竟然还有些不乐意,“和谈?他们大军压境了还和什么谈!”随后又神色和蔼又说道,“爱卿说的也不无道理,若是能不费一兵一卒将其劝降,那才是最好的结果。”
又向魏成昀说道:“整顿军队,若他们真的要打,我们也不怕他们。”
魏家父子领命。事情就先这么定下了。
走出御明殿,轻云早早在那等候,白逸霄见了他,就转了脚步往东宫走去。
魏成昀落后一步出来,却见他跟着一名内侍走了,就停下了追赶的脚步。
见自己的儿子还在那里傻站着,魏守敬走过去站在他身旁,说道:“你这个朋友是个有才的,可惜不往正路上走。”
魏成昀站在那里,看着那道身影越走越远,直到他消失在黑漆漆的宫墙里,才收回神思问道:“不知道父亲为何这样说?”
魏守敬摸了摸自己的胡子,说道:“一来就用什么麒麟异兽,神仙之谈谄媚圣上,现在刚在朝中站稳脚跟,就想着结党营私,攀附太子,还与万华公主纠缠不清,果然与你那二哥说的一样是个佞幸之才。”
言语中不乏贬低,魏成昀以为是白逸霄抄了他门下何景明,惹他不快了。
便不赞同道:“麒麟却有其物,天降祥瑞,对民众来说都有安抚之意。结党营私也是子虚乌有,至于攀附太子,为储君效力,不是理所应当的吗,至于与万华公主,那纯粹是捕风捉影的事罢了。”
魏守敬看了他一眼,“这些年来你愈加有自己的主见了。”
魏成昀连忙俯首说道:“儿子不敢,父亲的教诲,儿子时刻谨记。”
魏守敬冷哼一声,父子二人一前一后往宫外走去。
长长的甬道上,魏守敬先开口:“走之前一定要与你两位哥哥聚一聚,他们虽不比你位高权重,但是在一些方面还得依靠他们。”
“是,父亲,有困难我一定会跟他们说的。”
“身边的侍卫可还够用?”
“够用了父亲,我在军中也培养了一批精锐,我挑了几个给您护身用。”
听到此话,魏守敬略有笑意,觉得儿子终于孝顺了,“不必了,我在京城安全得很,还是放在你自己身边吧。”
“我听管家说咱们府上来得刺客并不少,就如三年前,有个刺客直接闯入了您的房间差点刺伤了您,不知父亲您还记得吗?”
魏守敬沉默,过了良久才说道:“哦,有些印象。”
魏成昀心中一沉,“不知父亲还记得那人的体貌特征?”
“你说的是哪一个?那段时间有不少人明里暗里想要我死,来的人太多,我都记不得了。”
“只记得有一个少年人,刀下留了情,可能与我打过几次照面,后悔了。”
魏成昀握得拳头发抖,声音晦涩,“父亲,为何这些……你从不与我说?”
“你我虽是父子,但是我却不想什么父债子偿,父仇子报。朝堂纷争向来如此,你已进入官场多年,也深有体会,在我看来,成王败寇,若真死于非命,也是我技不如人。”
万华殿外仍然有甲兵守卫,戒备森严。一路走来,红烛高燃,整个殿内空荡荡,亮堂堂的。
白逸霄刚踏进殿里,就听到了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
走进一看,只有慕容熙立在桌案面前,一张华美的面容上没有任何表情,叫人看不出喜怒,若不是地上散落的乱七八糟的奏折,更是丝毫看不出来刚才她已经发过一顿火了。
见了他,她步下台阶,立刻有侍卫如鬼魅一般出没,迅速将地上的奏章收拾好,摆在了桌案上,又训练有素的消失在白逸霄眼前。
“西北的事,父皇怎么说的?”
白逸霄答道:“整顿军队,派十万大备战,派魏左相先去和谈,若谈不了就开战。”
慕容熙点点头,又问:“此事你有什么想法?”
白逸霄思索了一下答道:“先礼后兵,兵之常理。就是不清楚西北十六部此次的联盟到底有多牢固,若只是喊了个口号,想要向我们要东西,那和谈就很容易。若真的有入侵中原的野心,就算魏左相是张仪在世,也避免不了一战。”
慕容熙稀奇道:“你怎么就知道不行呢?漠北之盟,就是魏守敬去谈的,你看,这么多年来都平安无事。况且真的张仪再世,凭那诡计,狡言,区区蛮夷小国之间的联盟,铁定是灰飞烟灭,一盘散沙了。”
白逸霄沉默着没有说话,慕容熙瞟了他一眼,走上前,一只纤纤玉手覆上他的肩膀,表示亲近似的拍了拍,“你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吧。你想要报仇,我想要四方平定,虽然目的各不相同,但是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在这里,不必守那么多规矩,我不是公主,你也不是臣子,你明白吗?”
白逸霄知道这是一种拉拢人的手段,他答道:“臣多谢公主厚待。”
顿了顿他接着说道:“臣早年曾在西北处做过生意,曾和他们打过不少交道。他们不仅在语言上自成一套,在思想上也和我们不尽相同,可以说是迥然相反。我常常可以看到一些羌人不讲道理,靠武力来解决一些纠纷。”
“哦?若是这样,那生意还怎么做下去?”
“只是一些小纠纷。”
慕容熙继续追问,“为什么不直接去找官府,我记得西北有专设的府衙?”
白逸霄向她解释道:“其实,对会做生意的人来说,他们破坏的东西不过九牛一毛罢了。有时候商人不愿惊动官府,是不愿耽误生意。反正他们也不敢闹大,到时候惹来军队的人,他们也讨不了好。”
慕容熙听得津津有味,一听做买卖,双眼变得更加明亮,“原来如此,你说他们那些会做买卖的人到底有什么生财道法?”
白逸霄乍听到这句,有些无奈的说道:“若是臣家财万贯,或许能为公主解答。”
慕容熙讪讪一笑,把话题转了回来,“所以你的意思是怕和他们说不通?”
白逸霄点点头,“的确如此。”
慕容熙犹有不信,轻轻一笑,“谈不谈得来,还得谈过才知道。”
她从桌子上抽出一本奏折递给他,“看看吧,我那好皇兄惹出来的麻烦。”
她的皇兄有好几个,一个个都野心勃勃,暗地里做了一些事,觉得自己隐藏的很好,却不知道,那些自己觉得隐秘的事情全都明明白白的被呈在了万华公主的桌案上。
慕容熙也不加遮掩,对白逸霄表现的十分信任,有时候还会把那些东西分给他看。
白逸霄就看她白日里同那些皇兄们言笑嫣嫣,晚上回来把他们在暗地里又拉拢了那些臣子摸得一清二楚。
这回不知道又是哪位皇子惹出了麻烦,触了慕容熙的霉头。
白逸霄将它展开,粗粗浏览,不禁眉头紧锁,喃喃说道:“偏偏是这个时候。”
上面写到东海水匪猖獗,这几日在内陆竟然也有了水匪。匪徒四处流窜打家劫舍,弄得民不聊生。
而白逸霄知道,不久之前,五皇子慕容琮因为到东海剿匪有功被加封成了亲王。
白逸霄继续往下看,折子上面详细描述了慕容琮接了圣旨到东海是如何剿匪的。
他带着五千精兵杀了匪徒十几个人就谎称杀的匪徒丢盔卸甲,屁滚尿流,又在某处发现了几艘破渔船,就声称剿灭了水匪的老巢,回程时候得到当地居民的热烈追捧,后来一查,感恩戴德喊得最大声的那个是个跑戏的班头,干的还是专给人号丧的活儿。
这一套唱念做打下来花了慕容琮不少钱,慕容琮心疼之余,又有人向他献计,让他私下签几张商队的通航令,就可以每年收到大笔的孝敬钱。
不过是他动动笔的事,慕容琮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就算到时候被人扒出来,说是自己王府里的商队,也没人敢责怪什么。
殊不知,他放行的这几个商队,全是水匪假扮的。
“剿匪”一场,对慕容琮和水匪来说是件两全其美的事。
慕容琮拿着功劳讨了皇上的恩宠,水匪牺牲了几个小兵小将,保全了大部队,慕容琮签了航令得了银子,水匪假扮商队,从沿海顺着航线深入内陆走私贩卖,打家劫舍,前景更加广阔,前途更加光明,如此一来,算是皆大欢喜。
而慕容熙得了消息却被气了个半死!
她终于知道自己的父皇为何早早卸下担子,做一个“安逸享乐”的君王了。
别说外面那些豺狼虎视眈眈,内里的王侯蠢蠢欲动,整日提心吊胆,丝毫不敢踏错一步,就是自己家的人办出的那些蠢事就得把人气的短了寿。
白逸霄皱眉说道:“虽然现在水匪只是小股势力在流窜,但是时间久了,集结成群就难办了。况且水匪流窜的地方离淮安王的辖区很近,这两者之间是否有联系,还是要查明的。”
慕容熙疲倦的揉了揉眉心,“适逢西北战乱,若是淮安王真的同水匪有勾结,趁着这个时候起兵谋反,那我朝就真的岌岌可危了。”
白逸霄跪地,“公主言重了。”
慕容熙搀扶起他,语气郑重的说道:“这件事就交由爱卿来办了,事不宜迟,你立马动身去东海,我不妄想你能平定水匪,只希望你在西北尚未安定之时保得一方平安。”
白逸霄说:“臣遵旨。”
慕容熙又说道:“到时候,我们有余力了,就将这些势大的王侯一个个捉来,祭奠你白家的英魂。”
白逸霄看了她一眼,一双眸子清亮无比,似有利剑出鞘,向她一俯首,而后领命退下。
走出东宫之后,那似乎十分振奋的面容逐渐平静下来,变得冰冷无比。
慕容熙此刻这样说,无非想要他为她卖命。
只是她说得没错,他们目标一致。
枉死的兵将终要有人报仇,葬送的荣誉必要有人夺回,白家的英灵们要用那些群狼们的血祭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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