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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岁眠从赛车场出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偏西了,手机上的打车软件徒劳地转着圈,薛晓京说得对,这地方真是不容易接单。
她只得沿着曲折的村道前行,身后影子拉得老长。
周宴清开着黑色宾利下山,远远看见前面有个单薄的身影,走走停停,时不时抬起手擦汗,拿着手机到处看,满脸焦急。
周宴清嘴角挂着笑,脚下的油门下意识地松了松,车速也慢了下来,顺便看了一眼副驾驶上闭目养神的谢少爷。
车速变化惊扰了假寐的人,谢卓宁慢慢掀开眼皮,许岁眠有些狼狈的背影毫无防备的闯入视线,他眼底骤然一沉,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线。
“……”他没立即出声,但车厢内的气压骤然降低了几分。
“真不停?”周宴清轻点刹车,车速骤减,“这荒郊野岭,怕是不好打车。”
“你丫有病?”他声音完全冷了下来。
周宴清耸耸肩,识相的,一脚油门踩到底。宾利引擎嗡的一声,裹着呛人的尘土,嚣张地从许岁眠身边呼啸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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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在掌心震动,薛晓京发来消息:“采访进展如何?”
许岁眠抬头,天际线一点一点往下沉,她指尖轻敲着屏幕:“黄了,不过这边的晚霞挺好看的。”发完消息顺手拍了一张照片。
路边有野花星星点点地开了些小片儿,蹲下身,挑了朵紫的,指尖捻起花茎,塞进手机壳和机身上边缝隙里。——紫色是她的幸运色。
身后响起喇叭声,短促的两声。回头,一辆银色轿车,车门打开,司机师傅伸头出来,京腔敞亮,“姑娘,走吗?进城顺路,捎你一段儿。”
许岁眠心头的那点郁气被这突如其来的好意冲淡了些,忙不迭地向师傅拱了拱手:“走!谢谢您!”遮阳帽往头上一扣,人已经窜进了副驾驶。
后视镜中,赛车场围栏渐缩渐远,玻璃房灯光亮起,宛如遥不可及的星辰。
……
晚高峰堵得水泄不通,许岁眠回出租屋的时候,墙上的挂钟已经指向九点,她就在楼下小店买了泡面,一边泡一边给薛晓京发消息。
“要我说还照旧招儿,给他丫睡了得了!有什么事儿是睡一觉摆不平的?”薛晓京的歪理一套一套的。
许岁眠盯着屏幕苦笑:“面都见不到……”
薛晓京秒回:“操!谁能想到他谢卓宁现在这么狠!想当年丫对你可是百依百顺啊!捧手里怕摔了含嘴里怕化了的……”
百依百顺么?许岁眠指尖顿在冰冷的屏幕上,那四个字像钥匙,瞬间拧开了回忆的闸门。
画面闪回,高二美术课,故宫写生,许岁眠在神武门急得团团转,谢卓宁骑着一辆自行车杀过来,“让让让让!”车子一刹就在她面前停住,车筐里晃着两个马扎,“快,给你占了断虹桥的好位子,晚了就没地方了!”
“哈?你怎么……”
“昨儿听你跟薛晓京唠嗑,说想画断虹桥上那几只卷毛狮子!”他利索地跳下车,从帆布包里掏出汗巾和冰镇酸梅汤,也不管她接不接,直接塞到她怀里,“故宫里没卖冷饮的,我特地跑到冰窖胡同才买到的。”
还有高三有天晚自习,她发烧了,浑身疼的厉害,软软趴在桌子上。
下课铃一响,身旁谢卓宁“腾”地站了起来,他伸手捞过她的书包就甩到自己肩上,伸手就来扶她,“走,医院。”
“你不上课了吗?”她声音虚弱地问。
“上个屁!课代表能点我名。”他一边说,一边又把她的围巾紧了紧,语气凶巴巴的,动作却小心翼翼,“但是你丫不能烧坏脑子!”
输液室里,他坐在旁边的塑料凳上。
左手拿着她的保温杯,隔一会儿就打开试试水温,右手也没停,刷刷地帮她补着笔记。
护士进来给她换药,抿嘴打趣道:“小姑娘,你哥可真够细心的。”
少年耳根瞬间就红了,破天荒没贫嘴回怼,只是低着头,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
印象最深的就是高考结束那天傍晚,老槐树的浓荫下,谢卓宁蹲着,手里树枝有搭没搭地划拉着地上的土坷垃,嘴里念念有词,“北大到北航,地铁也就几站,骑车也行,开车?啧,悬,长安街那地界儿,堵得他亲爹都不认识……”
“门儿清啊?”她故意逗他。
“废话!”他一下把树枝扔掉,警惕地四下看看,没人,一把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怦怦跳动的左胸口。
少年的心跳,滚烫又急切。
“岁岁,我……我想,”他压着嗓音低低的说,有些明晃晃的紧张和憧憬,“我想天天接你下课,带你去簋街吃麻小,带你去后海听吉他,咱们俩就跟那些搞对象的小情侣一样,上大学后正儿八经的谈一场恋爱。”
蝉鸣声骤然消失,她只听见自己擂鼓一般的心跳,夏日晚风飘过,鼻尖是淡淡槐花香,远处还有鸽哨悠长的尾音,谢卓宁的白衬衫被风吹鼓,恍惚间,竟似她当年向他表白时的月光。
“行呀!”她指尖偷偷绕上他腕间那条褪色的红绳,“不过先说好,麻小要买两种的,一种是麻辣口的,一种是蒜蓉的。”
“得嘞!”他眼一亮,像天上星星,嗖地一下从地上弹起来,手指头并在一起,伸到她面前,做出个瞄准敬礼的姿势,“老婆指打哪儿,我打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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泡面的油腥味把许岁眠从回忆中拉回,她低头,面汤已凝起一层白腻的油膜。
端着面桶刚要起身去厨房,门板上忽被叩响了。
“谁?”她扬了声问。
外面没一点动静。
刚搬来一个月,这个地址就连薛晓京都不认识,除了房东……她心里想着,随手抽了张纸巾擦了下手,嘴角还挂着被回忆勾起的笑,拉开门。
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
楼道里的灯泡苟延残喘似的一闪一晃,光斑在唇钉上晃着,一点冷硬的亮,黑T恤绷紧他的宽肩,小臂上有一条青色蛇样的纹身,蛇头正冲着她的眼睛,他叼着一根烟,嘴角歪歪扯扯地勾了一下,烟灰轻轻落在她脚下的地板上,“姐,不认得我了?”
许岁眠后脖子的汗毛“唰”地一下全都竖了起来,她连想都没想就去推门,可门却纹丝不动。
男人叼着烟的嘴角动也不动,肌肉虬结的手臂横卡在门缝上,巨大的力量冲击之下,许岁眠整个人都被震得往后踉跄了几步,脊背重重撞上冰冷的墙壁,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你……你到底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他慢吞吞掏出一个银壳打火机,“咔嚓”一下点着了唇边的烟,猩红的火光在昏暗里一明一灭,映着他的森然眼神:“就想问问,姐姐你为什么要举报我?”
许岁眠唇瓣颤抖,指甲深陷掌心,背部紧贴墙面,“你怎么知道是我?”
许屹骁嗤笑一声,烟雾冲出来,重重地落在她惨白的脸颊上:“我想查,查不到吗?”他往前顶了顶,庞大的影子笼罩下来,压的人喘不过气来,“怎么,当年没把我送进去,不甘心?这么迫不及待想要给我添堵?”
“滚开!”许岁眠的声音陡然尖锐,几乎到了崩溃的绝望边缘。
他猛然伸手,狠掐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脸,对上了他满是戾气的双眼,“酒驾算个屁!”大拇指碾在她下唇,生生地痛,“干脆我玩票大的?强'奸你好不好?最好判个二三十年的,遂了你的意,嗯?”
许岁眠情绪崩溃,捂着耳朵眼泪夺眶而出,大骂他有病。
“别哭啊姐姐,”许屹骁不仅没有退缩,反而将滚烫的身体更加沉重地压了上来,胸膛紧密贴合着她。
他强行掰开她捂着耳朵的手,将其死死按在墙上,嘴唇粗暴贴住她耳廓,冰冷的唇钉让她生疼。
“看你流泪,我心痛。”他嗓音低沉嘶哑,流露出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温柔。
“变态,疯子!”许岁眠在绝望中挣扎,胡乱挥舞的手突然摸到旁边小桌上冰凉的水果刀,求生的本能让她没有丝毫犹豫,她几乎没有思考,拼尽全力,握住刀柄,狠狠捅了出去!
一股带有腥味的温热液体突然涌出,浸透了他单薄的T恤。许岁眠惊恐地睁大双眼。
许屹骁的身体僵了一下,低头看着自己的小腹,再抬头盯着她,嘴角居然咧开了一个笑,眼睛亮得瘆人,“开心了?姐?要是这样就能让你高兴……”
他那只,沾满血的手,突然扣住了她握刀柄的手,五指如铁钳一般收拢,往自己身体更深处狠狠一戳!
“那就捅深点!来啊!”
“疯子!放开我!”许岁眠崩溃摇头,竭力抽回手。
“是,我就是疯子,就是变态!”
许屹骁低吼着,额头青筋暴起,死死抓着她想挣脱的手,“我他妈从初一就偷你内ku自'w了,你不知道?!”
许岁眠如遭雷击,全身剧震,大脑瞬间空白!手似被烙铁烫到般猛地回缩。
瞬间,刺耳的手机铃声划破死寂。
许岁眠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趁他微怔的时候,用尽全力推开他,随即扑向桌上的手机一把抓起。
连屏幕都没看清,手指哆嗦着胡乱一划,立马把扬声器那边对着许屹骁,尖利的声音完全变了调:“我……我报警了!110!我打110了!”手指还在发抖,几乎凭着肌肉记忆,快速地按下了三个数字。
听筒中传来清晰的电子女声:“您好,这里是110接警中心——”
空气沉寂得令人窒息。
两个人僵持着,许屹骁低头看了一眼小腹上不断洇开的暗红,然后又抬头看向许岁眠惊恐绝望的脸,黏稠狠厉的眼神一寸寸刮过去。
他随手取过桌上几张纸巾,看也没看,随意覆盖伤口上,顷刻间,洁白纸巾已被鲜血染透,触目惊心。
他似乎感觉不到疼痛,眼神紧紧锁定在她脸上,露出病态的痴迷神情。
许岁眠被他盯着头皮发麻。
数秒之间,时间隔了一个世纪一般漫长。
他终于闭了一下眼,再睁开的时候,眼底那股子骇人的疯狂仿佛被按了下去,他上前,双手强硬捧住她的下巴,在她额头沾着冷汗和血迹的地方,轻轻一吻。
就像羽毛一样轻柔。
随后,门被砰地关上又弹开。
许岁眠就像被抽了骨头一般,一下瘫软在地上,门外是灰蒙蒙的楼道,晚风带起丝丝凉意,夹杂着楼下人家炒菜的油烟味。
她低头注视双手,满是红色黏稠液体,无法分辨是他的鲜血,还是自己掌心掐出的血迹。
远处不知哪家的电视传来模糊的笑声,再近些,像是锅铲碰撞的声音,一股油烟味儿冲进鼻子里,许岁眠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恶心得她弯腰干呕,却什么也没吐出来。
她瘫坐在那里,听着自己一声又一声的粗喘,宛如一条被抛上岸的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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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枕边手机震动,薛晓京来电。
许岁眠艰难地从被中探头,眼睑沉重,指尖无力划开接听键。
“岁岁,昨儿怎么了?电话打半天没人接,还好吗?”对面声音洪亮。
“没事儿……”许岁眠嗓音干涩,声线沙哑。
“真没事儿?”
“嗯,工作太累,到家就睡了。”许岁眠含混带过。
“得嘞,没事儿就成。”薛晓京话锋一转,“对了,告诉你一声,今儿谢大爷跑山,晚上不知道啥时候回来,别去了,免得扑空。”
“好,知道了。”许岁眠从床上坐起身,揉了揉发涩的眼,“对了晓京,能帮我找个新房子吗?”
“哈?”薛晓京提高声调,“你不是刚租了房?怎么,不行吗?”
许岁眠趿着拖鞋晃进洗手间,镜子里映出张没什么血色的脸,“嗯……离报社有点远,想换个近便的地方,你门路广,帮我留意看看。”她随口编了个理由。
“成!这算事儿吗!早说了那老破小儿不是地界儿,你非拧巴!包我身上!”
“别太贵,两三千能打住最好。”
“大姐!”薛晓京乐了,“咱们这儿是四九城!两三千?您当是五环外大荒地儿呢?五环外这价都悬得慌!”
“没事儿,你先看着,实在不行再说。”许岁眠语气淡淡的。
……
撂了电话,身上才觉出一点不对劲儿,大姨妈竟然来了。
歪打正着的,正是她准时的日子。
换卫生棉条的时候,昨夜地板上那滩刺眼的血忽然在脑里一闪而过,她下意识摊开手,才后知后觉般疼起来,抽了口气“嘶”了一声。
许岁眠沉着脸,利索地给自己上药,包扎,地板拿消毒水仔仔细细擦了两遍,然后打电话找修锁师傅,换了一把结实的锁芯。
其实这会儿,她心里那点惊涛骇浪已经平了不少,比昨晚乍见那人时淡定多了。
就是……有点儿后悔。
怎么当时没捅死他呢?
但她清楚,不能让那个人渣毁了自己的人生,更不能忘记当初回京的决心。
许岁眠敛了心神,屋子里屋外都收拾得利利索索,给自己倒了一大杯滚烫的红糖水,就着两片面包囫囵吞了。
招手拦下一辆出租车,“师傅,去顺义。”
日头斜斜沉进高楼缝隙,给楼宇镀了层昏金的毛边儿,虽然不知道谢卓宁他们几点才能从山上下来,但她不会放弃任何机会。
许屹骁:对,老子就是变态[愤怒]
谢卓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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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岁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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