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宁音在皇城司外等了片刻。
不一会儿，兰香就从里头出来了。小丫鬟撩开帘子，沈宁音的目光带着希冀望过去。迎来的，只是兰香抿唇缓缓摇头。
这意味着没找着春渠，沈宁音心里说不出的失望。
若然薛岚打了招呼，凭着他的公事身份以及干爹薛岩的势力，那些平日里眼高于顶的番子没有人敢不拼命的。这样的情况下都找不着，那就是真的没希望了。
活不见人。
死不见尸。
听着沈宁音长长的一声叹，兰香忙劝慰：“少夫人，您别难过，姑苏离上京到底也有这么远，春渠兴许没有车马，走的慢，兴许消息还在路上哩。”
沈宁音依旧敛眸不语，皇城司这般机构，递消息哪里是只能用快马与驿站的？姑苏到上京飞鸽传书也不过一日。
“走吧。”她放下了帘子，没了再逗留的心思。
兰香连忙上了马车，车夫一扬鞭子，车声辚辚。
“等等。”
突然的一声低沉嗓音从车后头传来。沈宁音认得这个声音，心脏没来由一震，大声道：“停车！”
她掀开帘子往后去看，将将对上那双乌沉沉眼眸，薛岚负着一只手，另一只手摸着腰侧绣春刀。
他素来冷冷冰冰的，一张脸上除了比平日里更苍白些，竟是瞧不出憔悴的。
“大人。”沈宁音喊了一声，薛岚摸着刀柄的手顿了顿，略略颔首以作回应。
下一刹，在兰香的惊呼阻拦中，他径直捞开了车帘。
沈宁音心下也是有些惊讶的，但她还算镇定，开口稳住大丫鬟：“兰香，你跟在车后，莫叫人太靠近。”
兰香身子紧绷，虽仍十分担心，但也乖乖远着了些。
车夫一扬鞭，马车就继续往来路走了。
薛岚就坐在她对面，沈宁音一双杏花眼打量着他：“大人有什么事，现在可以说了？”
薛岚道：“你托请寻找之人眼下并无消息。”他见面前沈宁音神色暗淡，难得多嘴一句安抚：“无消息便是好消息。”
沈宁音长叹：“我知晓。”
薛岚这才继续：“不过她的家人倒是找着了。”
沈宁音总算打起几分精神：“多谢。回头我让兰香送一桌席面还有一些谢礼……”
“不必。”薛岚蹙眉打断。
沈宁音却是不依：“要的，毕竟得了线索。”她思忖好了，就算找不到春渠，也得让她的血脉亲人过得好些。
不过最紧要的是，欠了皇城司里头人的人情，谁也不知得拿什么还，沈宁音联系到薛岚素日里所做之事都分外危险，她可再不敢沾惹半分……
沈宁音去撩窗帘打算喊兰香上钱庄取银子。手刚抓着布料她就觉一股力道将她的手拉了回去。
沈宁音身子凉。秋冬尤其怕冷，所以对于体温分外敏感。而此刻她猝然转头，就看见抓着她手的薛岚。
冷冰冰的男人，偏偏生了一双热烫的手掌。
此刻离得近了，沈宁音甚至发现，他脸上的伤似乎已经好了，那些前阵子还带着浅粉色的疤痕，此刻也只有离得近了方才看得出些许痕迹。
许是看出了沈宁音眼睛里的震惊，薛岚一时反应了过来，飞快松手的同时，也移开了目光。
马车里忽然就安静下来，两个人都没说话。
不知为何，这样的氛围反倒比从前两人在山崖之下更多了几分紧绷与尴尬。
沈宁音攥紧了帕子，思忖着总不能就这么谁也不说话吧？路途再远也总有个尽头。
“其实……”
“那个……”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低眸。
沈宁音抓紧先道：“你先说吧。毕竟……大人只为着春渠家人这么个消息就不惜闯上侯府马车，这种事情大人是不会做的。”
薛岚神色有些复杂，沉默了好一会儿：“想找你买样东西。”
听了这话，沈宁音倒是有些好奇：“大人还有得不着的东西？”她细想了半天，自己手里的东西，都是嫁人时带过来的嫁妆，珠宝头面、银票什物，薛岚是不会缺的。
她能想到的，也就是那些田庄铺面了。可那些东西即便挣钱，沈宁音也想不出还有什么能招他薛岚惦记的。
沈宁音于是道：“薛大人可是在打趣妾身？妾身手里可没有值得大人掏银子的。”她小心谨慎地打量他的神色：“大人要的，是不是侯府的某个产业？”
“若是如此，妾身可做不到的。如今掌着中馈的是我那婆母。大人若要买，妾身可以引荐。”
沈宁音还有三分庆幸，薛岚但凡要，自己便是留不住的。
薛岩这么尊大佛在上头压着，就没有薛岚要不来的东西。
可她在姑苏救了这人的命，这男人可半点表示没有的，银子扔水里还能听个响呢。
她如今是腰缠万贯，可银子也不烫手呀，哪有不求回报往外扔的道理？
“不是。”薛岚目光盯着沈宁音的眼睛，看得她一阵心慌。
“那？”沈宁音连忙压下心里的几分异样感受，垂下目光问了句：“大人要什么？”
“京郊河岸，贡山上的山河庄。”
“山河庄……”沈宁音反应了半晌一下子想起来了，那所谓的山河庄就是当初从闵氏处讨来的避暑山庄。
“不行！”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张口拒绝。
薛岚这等知恩不图报的，那等好地方岂能叫他白要了去？
“开个价。”薛岚没有理会她的拒绝，而是直接道。
“我说了不行。”也不是沈宁音守财，而是那地方十分要紧，她可不知伪圣朝的避暑山庄能卖多少银钱，只知定是天价，不然前世也不会被薛岩给瞧上，甚至死的时候也要选择上那山河庄去自戕。
沈宁音原打算拿着去贿赂薛岩的！她送给薛岩，那是能实打实讨些好处。而救命的恩情薛岚都是这般云淡风轻，当初从姑苏离去，沈宁音没见他来知会一二，回来上京，也没见他有什么表示。
做生意的人最忌讳这等客人，沈宁音倒情愿自己送东西给薛岩，他自个儿再转送干儿子也成。
沈宁音不松口，薛岚欲言又止，最后放低了声音，语气却十分严肃：“你留着，没什么好处。会补偿你一笔不菲的银子……”
闻言，沈宁音没说话，该公事公办的时候，她并不含糊，再者拒绝第二次便不好开口拒绝第三回。
沉默是答案，也是做人留一线。
寻常识趣的这会儿就该闭嘴了，薛岚却很执着。
沈宁音心里却不为所动，再多的银子也可以挣，但将来离了侯府，大哥家又是刚分家，自己要在上京城立足挣银子，哪能没靠山的。
得自个儿送给薛岩才好。
沈宁音不耐地清了清嗓子，下逐客令：“大人，估摸着时辰，妾身要到了，您该下车了。这样叫人瞧见，不妥当。”
薛岚眼底闪过一丝波动，到底是起了身，但下车前，他仍旧说了句：“你考虑，想好了，就来宅子找我。”他顿了顿：“往后没人敢拦你。”
沈宁音看着他的背影，良久。
“少夫人，怎么了？”兰香担忧地上前。沈宁音皱眉道：“没什么，他想白要好处罢了。”
“啊？”兰香惊诧地看向远处的背影：“堂堂皇城司使司大人，竟然是这种人？”
……
沈宁音甫一回到侯府，椅子尚未坐热，先就给冲进来的孩子惊了一下。
卞家的男丁皆偏阴柔，容貌俊美无俦，而卞六郎尤甚，光瞧着眉眼她便也知将来定要迷住上京无数贵女去。
而此刻的卞六郎脸上跑得红扑扑的，皱着眉头喘气，额头起了一层薄汗，分外惹人怜爱。
沈宁音瞧着这赏心悦目的后生小辈，心情好，便也没同他计较，伸手扶住他：“这是怎么了，急成这样？莫非烛哥儿欺负你了？”
卞六郎小脸涨得通红，急急忙忙摇头。沈宁音给他喂了口水，又拍着他的后背：“你慢些说。”
“二少夫人！”卞六郎好容易喘匀了气息，一把抓着她的袖子，眼睛里满是水雾：“是小南郎君。”
沈宁音看他这般紧张不禁有些好笑，南烛来府邸日久，往日有她帮衬，她走后明面上有卞家，背地里又有薛岚看顾着，沈宁音其实也并没有多么地操过心。
今日拂了薛岚的面子，她正打算这几日多关注关注南烛的功课，毕竟是薛岚那出来的人。想来自己照顾好烛哥儿，薛岚也不好再强买强卖。
沈宁音笑着问：“他怎么了？可是学问不好，如同秦齐一般被先生责备了？”
可沈宁音没想到，卞六郎包在眼睛里的眼泪一下子就滚了下去，少年郎带着哭腔：“他死了！”
沈宁音听罢愣了好一会儿。
“什么？！”沈宁音等反应过来时，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尽，倏地站了起来：“你再说一遍，他怎么了？”
“他死了！死了！”卞六郎哭得不能自已。
沈宁音知道从他这儿大抵是问不出什么来了，吩咐小丫鬟照看卞六郎之后，喊上兰香就往外头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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