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景一点点将沈清辞脸上的泪水抹去,把人从石桌上扶起来,拦腰抱起,回到沈清辞的卧房。
谢廷和依旧被人按着,怒视着两人的背影离去而无能为力。
他口中被塞了一块麻布,说不出话,只能发出困兽般的低吼。
“裴景,你混蛋。”
过了很久,沈清辞的情绪终于平复,他瞪着裴景,连骂声也显得那么无力。
“朕是混蛋,你早就知道了。”
裴景毫不在意沈清辞对自己直呼其名,也不在意他的责骂,他捧起沈清辞的脸,用丝帕将那张脸上的残泪细细擦净。
冷静下来,他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控。
他今日来沈府,的确是要羞辱谢廷和,也的确是想试探沈清辞对谢廷和的态度,可是做到这一步,并不在裴景的计算内。
虽有佞幸之名,但沈清辞在情事上总是半推半就,甚至趋于保守。
帝王召幸,偶尔有宫人服侍是常事,但沈清辞实在羞赧,身旁有人时他是万万不肯的,裴景以往很少在这件事上逼迫他。
今日之事,对沈清辞而言不啻于是羞辱。
但裴景是天子,天子不会认为自己错了,他只是觉得隐约有什么事情在脱离自己的掌控,心中一阵烦躁。
“你就那么在意他?”
沈清辞疲惫地反问:“究竟是我在意他,还是你在意?”
裴景不置可否,似是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裴景,你别这样。”沈清辞的语气几乎带着些哀求,他在认输,他在很久之前就认输了,“我和师兄……我们什么也没有。”
“朕知道。”
若是有,谢廷和不可能活着。
但他厌恶谢廷和看沈清辞的目光。
沈清辞总说谢廷和是君子,胸怀坦荡,绝无私心。但裴景知道,那是觊觎的目光。
沉默的气氛闷在房中,沈清辞觉得有些透不过气。
“嘶。”
裴景的声音打破沉默,沈清辞看向裴景颈间的伤痕,那是他挣扎中留下的。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转身取了药膏来,轻轻抹在裴景颈间的伤痕上。
药膏冰冰凉凉,沈清辞的指尖也是冰凉的,在颈间游动,带着丝丝痒意。裴景捉了那只手,轻轻一带,沈清辞便跌坐在他腿上。
*
右相沈清辞忽然告病不朝,居家休养,一连七日,而圣上竟然无动于衷。
既没有派太医探视,也没有赐汤赐药,甚至连问也没有问一句,这可是件稀奇的事。
若在从前,圣上早就亲至府中慰问了。
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天子一连多日阴云密布,群臣惴惴不安,都在暗中揣测,沈清辞是否真的失了圣心。
有人带礼物借着探病的名义去相府递帖子试探,却无一例外全都被挡在门外。
沈清辞懒得去回应那些猜测,乐得清闲。
他连门也不愿出,就窝在院子里陪沈清鸢做纸鸢、采花瓣酿酒。
昨夜,院子里的海棠一夜间全开了,红红粉粉堆了满院,沈清辞便命人搬了个软塌到海棠树下,懒洋洋地倚在树下小憩。
阳光透过花叶间隙洒下来,红粉花瓣飘飘扬扬,落在他身上,显得十分悠闲惬意。
他的意识朦朦胧胧,感觉快要进入梦乡时,一阵吵闹声又将他拉了出来。
他微皱着眉头睁眼,想看看是谁如此大胆敢在相府搅扰他的午憩。
一道清亮的声音已传了过来。
“有没有搞错?连我也拦!知道小爷是谁吗?”
沈清辞心中一动,从榻上起身,拂去衣上发间的落花。
另一道声音紧随其后,那是相府的仆人。
“小侯爷,大人吩咐了,连一只雀儿也不能放进府,你就别为难小的了。”
“我又不是雀儿,你别挡着了。”那声音也不管下人的拦阻,只一味往里闯,朝里面高喝一声:“沈清辞!”
沈清辞无奈地揉了揉眉心,整理了一下衣衫,朝外门走去,看看这位不速之客。
几个仆人架着一个年轻人,他一身轻便春衫,头发随意束起,似是刚赶了远路,看着风尘仆仆,眉眼飞扬。
那是当今天子钦封的安平侯,是圣上的亲表弟,恩宠不衰,贵不可言,比某些亲王甚至都荣宠更甚。
“嘿嘿,你看,我就说他会见我吧!”
刘琦看到一脸无奈的沈清辞出现在外院,朝着拦着他的仆人得意地挑眉,仆人们只好将他放开。
沈清辞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晒黑了。”
刘琦摆摆手,满不在乎地理了一下身上刚扯出来的褶皱,走上前来,将手随意地搭在沈清辞肩上,仿佛是架着沈清辞朝里走。
“废话,你去边关晒一年试试!这叫男儿本色,你懂什么!我还长高了你怎么不说?”
沈清辞打落那只手,看着他风尘仆仆的样子,显然是刚刚回京就入宫复命,还没来得及回家梳洗换衣,颇有些嫌弃地皱眉,“刚从宫里出来?”
“是啊,才出宫就直奔你府里来了,小爷对你好吧!”刘琦也不管他的嫌弃,嘿嘿一笑,“也就你府里的下人敢这么拦我。”
他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不客气地穿过外院,在凉亭内坐下,随口吩咐道:“好丹墨,去给我拿酒来,我知道你们府里藏着好酒呢。”
丹墨却没动,只拿眼看沈清辞。
“去给侯爷上好茶来。”沈清辞在一旁坐下,吩咐一声,丹墨才领命下去。
“谁喝那玩意儿,淡不拉叽的,我要喝酒。”刘琦抗议。
“爱喝不喝,不喝就滚回你的侯府去,把自己洗干净了再来,我还养病呢。”
刘琦仔细端详沈清辞的脸,他刚刚从悠闲的睡梦中醒来,面上被太阳晒得红润润的。
他不满意地大叫:“你哪像有病的样子?我不干。我好不容易才回京,怎么你们一个两个都跟吃了炮仗一样,你不给我酒,我就不回去了!”
他在西北苦哈哈地吃了一年的风沙,终于回京,谁知还没来得及诉苦,一入宫就莫名其妙挨了顿训。
裴景不知怎么看着心情很不好,他才躲到沈清辞这里来的,就想喝喝酒,没想到也被拒绝。
“你好歹也在边关历练了一年,怎么一点长进也没有?”
沈清辞拿他这无赖德行没辙,偏他身份尊贵,打不得也骂不得。
正好丹墨捧了茶上来,陪着笑解释:“侯爷喝杯茶清清火,别生气,不是我们大人不舍得给你酒,侯爷不知道,自从去年……那档子事,咱们府上就禁了酒,圣人不在时,不敢饮酒。”
刘琦这才吃了瘪,不敢发作,撇了撇嘴,又有些不甘。
“那会儿分明是你自己喝醉了酒,非要往我怀里钻,被他看见了,就把我赶到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去监军。真没道理,风吹日晒的,你看我多憔悴啊!不是亲生兄弟,就是不心疼。”
说完他又想起裴景那些亲兄弟的下场,更是一个赛一个的惨绝人寰,于是又撇撇嘴,将刚端来的茶牛饮一般全部倒进嘴里。
这事其实不怪刘琦委屈,那阵子沈清辞夜中难眠,需借酒醉方能入睡,常日身上都带着酒气,裴景本就不满。
那天偏巧喝酒时刘琦在身边,沈清辞的酒品时好时坏,有时胡闹,正巧被裴景撞上了,刘琦便倒霉了。
沈清辞有些心虚地哼哼了一声,仔细端详了一下刘琦,“我看你现在倒比去年结实多了,想来还是要磨砺一番才好。”
“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跟谁一起去的,每日卯时起亥时歇,天天操练,还要挨骂,你试试呢?”
沈清辞慢悠悠地呷了一口茶,“我原本就习惯早起。”
刘琦不满地抽抽鼻子,然后才慢慢品出些不对来,“你跟皇兄……吵架了?”
他刚回京,并不知道沈清辞已经称病不朝足足七日了。
“他是天子,谁敢同他吵架?”
“那他怎么……你是不知道,今天他那张脸有多臭!我吃了这么多苦,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不夸夸我也就算了,几句话就把我打发出来了。”
“他知道你来我这儿吗?”
“知道啊,他还吩咐我不许胡闹,怎么了?”
刘琦说完有些心虚,好像他从进相府开始就在胡闹了。
得,休假没了,不能再继续装病。沈清辞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
刘琦被那眼神看得发毛,只好转移话题,“你猜我回京路上,遇到谁了?”
“谁?”
“郑黎。”刘琦扬了扬眉毛,有些得意,“他不知道又替他老子寻到了什么宝贝,神神秘秘地进京,见了我还躲躲藏藏的。”
郑黎是户部尚书郑傕的长子。
这位户部尚书,也堪算是位传奇人物,人称“无事相公”,历经三朝,政绩平平,却始终屹立不倒。
先帝留下的四位辅政大臣,天子继位后在短短三年中四去其三,唯有他还能春风得意,丝毫不受影响。
凭得就是一手识时务的好本事。
今日献奇石祥瑞,明日寻天山雪莲,只问风月,从不擅权。
“无非又是什么祥瑞,有什么稀奇。”沈清辞不太有兴趣。
“我看不像,是用轿子抬着的,是个人。”
沈清辞嗤笑一声,“难不成是美人?老狐狸还没糊涂,不会做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
圣上刚继位时,也有不少老臣想往后宫中塞进族中女子,把自己的妹妹、女儿、孙女、侄女……甚至连出了五服的亲眷,但凡有些姿色的,都请画师绘像呈给天子看过了。裴景无一例外,全部拒绝了。
久而久之,大家也都知道当今天子不像先帝,并不好此道,也都渐渐歇了这条心。
群臣对沈清辞口诛笔伐,也有一部分这个原因:天子不亲近后宫。
他们把沈清辞当成勾引帝王的狐狸精,简直骂成了飞燕合德。
实际上沈清辞很无辜,裴景并不是可以任人随意左右的昏庸帝王,他想做的事,没人能阻拦,他不想做的事情,更是谁也强迫不了。
他不亲近后宫,只会有一个理由,那便是他不喜欢。
“我也不知道,帷帐遮得严严实实,我没看见,总之肯定大有问题。”刘琦朝沈清辞的方向凑了凑,“我今日面圣时,他也在呢,央着求皇兄去他府上主持他的六十寿宴,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也不嫌丢人。”
沈清辞对老狐狸如何讨好裴景还是没什么兴趣,直接揭过了这个话题,“你刚回京中,连家都没回,别老窝在我这里,明日还不知传成什么样子,回家去吧,免得太夫人担心。”
刘琦眨眨眼,也不动弹。
沈清辞实在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吩咐丹墨,“给侯爷取酒来,系着红绳的那坛便是。”
又嘱咐一声,“拿回家去喝,不许在我府里喝酒。”
“我就知道,还是你对我好!”
刘琦喜滋滋地抱着酒出门,没一会儿又急惨惨地跑回来,一脸见了鬼的表情,瞪着沈清辞。
“你猜我刚刚看见谁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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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刘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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