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刘琦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沈清辞不禁被他逗得扯出一个虚弱的笑。
“他知道我现在不想见他,又不愿放我一个人,只好辛苦你了。”
“唉,照看你怕什么辛苦。”浓重的药香味熏得刘琦也有些头晕,“喝了这么多药,我看也没什么用。你觉得怎么样?有好些吗?”
沈清辞点点头,便隔着屏风盯着殿门的方向发怔。
因沈清辞不能见风,文思殿的窗户都阖上了,室内显得晦暗沉闷。唯有门口处开了一点小缝,勉强能透点儿气。
隔着紫檀雕花茜纱屏,依稀能看见外面的春光炽盛,大片大片的阳光顺着殿门洒进来,在地上被切割成方形的光影。
春光被隔在外面,沈清辞想着自己院中开得繁盛的满院春花,动了动手指。
“祖宗,你要什么?吩咐我就是了,别乱动。”
刘琦注意到他的动作,赶忙问道。
“我可不敢做你的祖宗。”
沈清辞只应了这么一句,又没了动静,只是盯着屏风,似是在发怔,又似是在想着什么。
“我想吃樱桃。”
过了半晌,沈清辞没头没尾的冒出这么一句。
“你病成这样吃什么樱桃?”
“嘴里没味,想吃些甜的。”
“那好吧,我让他们给你弄去。”刘琦说着便要招呼内侍进来。
“你亲自去吧,我想吃善荷坊的樱桃,他们哪里会挑?”
刘琦有些为难,“皇兄不许我离开……要不你别那么挑剔了,反正也吃不出什么味道,让御膳房弄些来得了。”
沈清辞便不再说话,只闭上眼睛,也不说好不好。
刘琦见沈清辞这样子实在可怜,便也忍不住心软。
他踌躇片刻,咬咬牙,“好吧,我亲自去给你挑最甜的来,被皇兄骂我也认了。”
“你让他们也退下吧,我闷得慌,想睡一会儿。”
沈清辞点点头,声音也带上了倦意。
“这殿内是很闷,但太医说了,你不能见风,只好先忍着些。你先歇一会儿,别乱动,我最多半个时辰就回来了。”
刘琦遣散了殿内的内侍,走出几步,又不放心,折返回来想在嘱咐两句,却见沈清辞已经闭上眼睛,呼吸绵长平稳,好似睡着了,又叹着气走了。
*
北宫猎场。
“射术是君子艺,不可不学。”裴景亲自挑了一把好弓,拿给郑子瑜,“你试给朕看看。”
裴景说要教自己射术,郑子瑜原本以为便是随便为他指个师父来,没想到竟是亲自授艺。
他受宠若惊,接了弓箭,却又有些犹豫。
他家中贫寒,能念些书已是很不容易,未曾学过射艺,加之他自幼身体孱弱,腕力实在算不上好。
他担心在天子面前丢人,但天子要他试射,他也不能回绝。
“怎么?”裴景见他不动,不禁催促,“不要怕,看准靶心,然后将箭射出即可。”
于是郑子瑜只好张弓搭箭,对着远处的木靶,尽力拉开弓弦,却后力不足,晃晃悠悠还没找到靶心,手便已经脱力。
木箭无力地飞出去,在距离木靶很远的地方落下来。
“这……”郑子瑜面色微红,有些无措地看着裴景,“学生愚笨。”
裴景看着落在地上的箭镞,不知在想什么,郑子瑜总觉得他有些心不在焉。
过了好一会儿,裴景似才回过神来,新取了一支箭,来到郑子瑜身后。
“无妨,朕教你。”
他带起郑子瑜的手,手把手教他如何搭弓,手应该扣在何处,何时拉弓,如何瞄准,如何发力,何时放弓。
郑子瑜的神色不大自然,他的后背贴在裴景的身上。距离太近,裴景身上的龙涎香气不时涌入他的鼻中。
他隐约觉得这有些太亲昵了,不是天子和臣下应有的距离,不自觉动了动,想要躲开,裴景却握住了他的手。
“手不要抖,”裴景的声音在后面响起,“看靶。”
郑子瑜便只好忍着不适,去看远处的靶心。
“咻”地一声,木箭射出,牢牢扎入木靶。
“射中了!”郑子瑜也忍不住有些雀跃。
“这便满意了?”裴景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不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不过才中外院,远着呢。”
郑子瑜趁势向前一步,与裴景拉开距离,“多谢陛下指点,学生再自行试练几次。”
裴景点点头,正欲再说些什么,余光却看到猎场外一个本不该出现的熟悉身影飞奔过来,他眉头蹙起,眼中浮起怒意。
刘琦一路踉跄地跑到裴景面前,连气都不敢喘,急忙说:“皇兄!清辞……清辞不见了!”
“你说什么?”
裴景的声音很低,压着怒气。
眼看着裴景眼中似要喷出火来,刘琦赶忙辩解。
“皇兄你别生气,你也知道他的性子,他说想吃善荷坊的樱桃,让我去给他买,我哪敢不从……”
说完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郑子瑜,颇为不忿,“你不是也……”
裴景向他扫过来一眼,他登时将话咽了回去。
“命人去找,”裴景强压住怒火,已经拔步向猎场外走去,“若是有事,你这辈子都别入宫了。”
长荣急忙跟在裴景身后,急急地嘱咐其他内侍去寻人。
留下一脸茫然的郑子瑜不知所措,他看着满头大汗的刘琦,也不知自己是该离开还是留下等天子回来。
刘琦胡乱用袖口抹了把脸,没好气道:“你自己出宫去吧,他今天没心思陪你射箭了。”
*
沈清辞躬身蜷缩在明渠边,右手紧紧抓着渠边的白玉栏杆,有些脱力。
他并不想搅得天下大乱,只是迷迷糊糊地眯了一会儿,醒来时精神略好些了,又文思殿闷得透不过气,便披了外袍想出来透口气。
原本应该守殿外的内侍也不知去了哪里,大概谁也没想到病势沉重的沈清辞会自己出来。
沈清辞离开文思殿,只往阳光繁盛处走去,谁知一路走来,竟半个人也没遇到。
他全身无力,脚步虚浮,只走到明渠便觉得气力不足,再也走不动了。
才是春季,不到荷花便开的时节,明渠里只有零星的几片嫩绿的幼小荷叶飘着,几只金黄的锦鲤在水下静静游移。
阳光正好,照在身上暖融融的,他便干脆扶着栏杆赏景,准备若是遇到经过的内侍便让人再将自己扶回去。
可谁知才站了一会儿,沈清辞便觉得眼前发黑,胸口闷疼,渐渐地便什么也看不见了,只觉得面前一片漆黑,额上爬满冷汗,浑身抖如筛糠,几乎站立不住,险些栽进池中。
他左手捂着胸口,右手紧紧扣着栏杆上方白玉雕成的兽首。
沈清辞久病成良医,他明白这只是因身体虚弱一时脱力,忍忍便好了,只是过程有些难熬。
横竖他也没有力气呼喊求助,便只闭上眼静静地等待着这感觉过去。
忽而听得背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连回头的力气都没有,就被从背后紧紧抱住。
“怎么一个人到这里来了,不知道朕会担心么?”
低沉的嗓音在身后响起,裴景的下巴抵在沈清辞的肩窝,沈清辞眼前仍是漆黑一片,无力做出回应。
只觉得抱着自己的人好像也在发抖,不知是不是因为自己的身体原本就在抖而引起的错觉。
裴景死死圈住他,把人按进自己怀中,见沈清辞不回应,以为他仍因为郑子瑜的事情心有芥蒂。
“你不喜欢,朕以后不见他了,别离开朕。”
沈清辞心中有些想笑,裴景竟以为他是想寻死。
沈清辞还有妹妹要照顾,又怎么会想死呢?
他扯了扯嘴角,却笑不出来,只觉得被禁锢得有些喘不上气。
感觉到眼前的黑雾散开了些,沈清辞便试探着用手推了推裴景的胳膊,却半点也推拒不动,只好张口,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清。
“裴景,我没力气了。”
裴景将他转过来,唇贴在他额头上,只觉得烫得吓人,“烫成这样,怎么还乱跑?”
“闷得慌。”
沈清辞只有力气说出这几个字。
裴景抱着他回了文思殿,命太医再次诊脉。
太医只能战战兢兢开了同样的方子,裴景正欲发怒,却被沈清辞拉住了手。
那手冰得仿佛腊月冬雪,用小指勾了勾他的指尖,又在他掌心轻轻按了按。
裴景压着怒气把人都赶了出去,将沈清辞揽在怀中,亲自捻了一颗晶莹红润的樱桃喂到沈清辞嘴边。
“刘琦说你想吃樱桃,朕替你试了,很甜。”
汁水在沈清辞口中溢开,却尝不出什么味道,没有酸味,也没有甜味,沈清辞点点头。
第二颗樱桃喂过来时,沈清辞却不肯再吃了。
“我想回家。”
裴景将樱桃扔下,摸着沈清辞烫手的脸颊哄道:“你病成这样,阿鸢看到会担心的。”
“阿鸢在身边,我能好得快些。”沈清辞眉头轻轻蹙起,“你送我回家吧,这里闷得慌。”
“朕不放心你。”
沈清辞轻叹了一口气,微仰起头看着裴景的眼睛。
“你既不放心,又为什么把他送到我的府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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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暖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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