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顾着出逃出走,我把如荻忘了,忽如一梦,我竟把如荻忘了,忘得一干二净……
冯如荻,太极宫冯太后一字不与我提。
如荻肚里那块肉,姓李,兴庆宫,早早将她抛下了。
太后,儿孙后代皆可抛之弃之,恨不能痛快杀之,儿孙子女一概不顾,哪还有什么亲不亲,疏不疏的侄女?
平王要谋逆,左右帮手只有冯氏一族。
李王冯仆,从来互骗互利。
李家外甥和冯家舅舅,数度相互坑害,总有许多不诚心不牢靠。
成,坐拥天下,败,枭首流放。
为断各自退路,平王为了绑住冯家这个,他唯有的帮手,冯家想要得首功头功大功,二人同谋早早布下死局,将冯如荻从印月宫骗出来,两个男人用一个女子,将平王宅和冯氏一族牢牢绑在一处,他们“同心同力”把如荻推向死路……
大位还未争到手,皇位没个影儿,平王早将子虚乌有的太子之位许给冯家。
怪如荻心太善,怪我心不够狠,是我不细心,是如荻心太慈,当然,最可恶的是那两个男人。
李王,冯卿。
恶,说不完的恶,数不清的恶,我一生难追赶的恶。
如荻,她的父亲拿她做筹码,李三视她做棋子,太后将她归为乱党,圣人要斩草除根,不留后患。
如荻有小错……无大罪。
太后,圣人,是李家人,也是冯家人。
李家人的祸,冯家人的恶,要如荻一人去担。
太后统治天下,圣人的旨意,谁又有天大的面子去求情,去更改?
贵妃宠冠六宫,尚且跪在殿外,磕破了容颜,我去求情?
我若求情,多说一个字,多流一滴泪,都是在害如荻。
向太后请饶,会惹怒兴庆宫,向圣人求饶,掖庭……在等着我。
寡义无情,圣人,太后,更胜我一筹。
女子的软处,我也有,既然救不了如荻,那我与她便是见面不识的生人。
我对世人无情,对如荻的那些情,终究抵不过我自己的命。
我如何救?我拿什么救?
我知不可为,半点不作为。
任如荻获罪,看如荻流放。
玉符和如荻,我选了玉符。
平王妾妃,逆王之子,太后不饶过,圣人不放过,我也不会。
如荻的命为何这样苦?
原来,这就是太后当日所说,这就是如荻一辈子吃不完的苦。
我即刻下拜,不假思索。
“祝陛下早得皇子皇女,祝圣人早得元子息女。”
说罢,我双手向上,请圣人赐我玉符。
胜者的慵色,溢满太极宫。
我低头顿首,惊觉圣人自若的光彩忽而不在。
“你从前的负气重义呢?”
圣人一同跪下,问我。
“儿时,与她同床共枕,不过几夜,奴早忘了……”我答。
“你……薄情寡义。”
肆意嘲讽。
无情帝王,竟说我无情!
圣人,踩着如荻和她肚里的胎儿,为他和冯贵妃将来的孩儿积攒功德。
这许多年,我终究没能识破他的心术。
冯如荻,不是我的侄女,不是我的表妹,她肚里怀的,也不是我的孩子。
我自己的妹妹,我的侄儿,我且顾不得多少,哪还顾得了冯家的女儿,李家的表妹?
我盯着小玉鱼不撒开。
“这玉符脏了,不敢沾污了陛下,不如赐给奴?”我问。
圣人的衣,贴身松垮着,圣人的发,规矩松散着。
人,带着怒意,拿着玉符的手抽走收起。
我跪地收手,玉符,主上没有赐给我。
洛阳侯的玉符,还在圣人手里。
我的玉符,陛下不肯放手。
圣人将金簪抛弃在地上,扔在我的膝前,方才抽我的簪子束发,转眼间又不要了?我不明所以。
我瞧着圣人向外走了两步。
他笑着说,“既然脏了,那就不要了……”
陛下将玉符扔出殿外,就像当年我将太子玉符丢进东海湖,分毫不差,如出一辙……我的玉,我的鱼,我不敢怒更不敢言。
洛阳侯的玉符,不偏不倚砸在薛淑妃的云鬓之下。
血花绽开,鱼死玉裂。
圣人命我出去。
黔州之地,十人九死,我失魂落魄走出永乐殿。
冯贵妃,她不停哭求,还在磕头。
父债子偿……我心道。
我不能啼哭,我将不能发泄的怨气,全部还报给了冯贵妃。
可笑的是,我还得好生重谢冯贵妃,若无贵妃,如荻早就被枭首凌迟。
抓着贵妃的衣领,我说,“你阿娘,你弟弟,把你姐姐骗回家,你阿爷把如荻送给了平王,你哭什么?你求什么?贵妃究竟有什么委屈?”
巴掌打在贵妃的脸上,冯如漱愣如冷石,不知疼痛,贵妃不求了,也不诉冤了。
她只是喃喃与我哭说,“奴婢没有阿爷,奴婢没有阿娘,奴婢没有弟弟,奴婢也没有姐姐……奴婢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了……”
贵妃的巴掌打着自己的脸,一刻不停。
薛淑妃顶着一张娇俏的脸,正死死瞪着我。
瞪着她那双对我聚满恶意的眼,定定地看着我,她像是死在我刀下得亡魂,借着黑夜,来找我索命。
她恨我,比殿里那位还要恨我。
我无缘无故恨她,她无缘无故恨我。
虽无缘故,实有缘由。
只一眼,我与她,便是水火不容的天敌。
我打过她?我骂过她?我欺凌、侮辱过她?
从前,是我心慈手软。
今夜,我得把她对我的恨意,化成一个个巴掌,她的巴掌脸就该挨巴掌,也不枉我受她的记恨。
永乐殿,兴庆宫,那两位,我不敢招惹。
冯贵妃,薛淑妃,这两位,我想打便打。
殴打贵妃,我早已僭越李家身份,自然,不差一个淑妃。
昨日我所言,今日兑现。
拖拽着薛引梅的发髻,打散她的花容。
我示意贵妃停手,让她把她的手移到淑妃的脸上。
冯贵妃不卖力打薛淑妃,就得打她自己,伤她自己。
淑妃倔着头,满脸不屈。
冯娘子多少年遭我欺凌,早跟小鼠似的,见了我就犯怵,薛娘子,还是少教了。
“娘娘的脑袋,为何这样硬?”我问。
“你撞坏了我的鱼,我要你拿命赔!”我说。
淑妃跪了一天一夜,在巴掌里,一时昏厥,一时清醒。
不能打砸圣人,我便伤她的两宫宠妃。
我借着欺辱贵妃,淑妃,发泄对太后,圣人的不满,同样,掩盖自己的自私无能。
永乐殿,高兴宠着谁,谁就是宠妃。
冯氏,薛氏,兴庆宫瞧不上半个。
淑妃浅绯褪色,两颊生血,哭声不休,她唤了几声陛下,期期艾艾,婉转千回。
我奴役,贵妇出力,圣人清清楚楚看着,明明白白听着,一眼不曾搭救,活生生把薛引梅的心撕成几掰。
她有恨,恨意越来越长,当然,她只是恨我。
她更加恨我,越发爱圣人。
我呢,也不恨她了,只是日夜想她死……
敢和我作对,落到我手里,我要她死也不能痛快地死。
不知打了多久,我让贵妃停手,圣人还得靠贵妃,淑妃,诞下皇子皇女,我还等着天下大赦,大赦如荻。
主上看着我,他的愠怒慢慢平息成薄怒,渐渐薄怒又消解干净。
陛下贴着我的耳朵告诉我。
“流放之苦,百步一条人命,阿颜,长安之外,你从未见过。”圣人说。
“流放当日,朕容你亲去送三郎,待你看清楚了,阿颜,我容你再选一次。”圣人言。
不是送三郎,是送如荻,我终究还是没忍住眼泪,这是我为如荻哭泣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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