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中午，雷霆司内偏厅，刘璟笙专心地盯着碟子里的禾花鱼挑鱼刺，鱼肉夹到碗里堆成小山，鱼骨夹到骨碟里整整齐齐地码放好。“已经第五条鱼了，杨戬怎么还不过来？雷霆司的人都辟谷了吗？”刘璟笙把手中镶了红翡的箸拍在案几上，肚子“咕”地叫了一声。
她眼前蓦地一黑，一双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谁。
刘璟笙勾唇一笑，抓住其中一只手就是一个过肩摔，随即一个腾挪将那人压在地上，手臂反剪。
“嗷！小豆子你玩真的啊！”杨戬没有防备，嘴里直抽凉气。“看你不好好用膳，连我都打不过了吧？”刘璟笙把他拽起来，又给他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
“新案子太棘手了，”杨戬拎起箸，一身的暮气，“也可能是我太没用了，那么大一桩命案，却连点头绪都没有。”“看来是个高明的杀手，”刘璟笙把鱼肉端到他面前，“说来听听。”
“城北，就是我们去过的那条巷子，”杨戬猛地扒饭，“一家五口，一夜之间全变成了干尸，现场没有一点作案痕迹，门窗都没有被打开过。”刘璟笙夹起一块排骨，“是块硬骨头啊。”
“仵作也验过了，不是中毒。”杨戬脑袋一歪，咬走她箸上的排骨。“城北刁民众多，邻里关系也紧张，不能排除仇杀的可能，”刘璟笙又夹起一块排骨，这回倒是学聪明了，夹起来就塞进自己嘴里，“但是，平民百姓再凶顽，也不敢轻易触犯律法，更不可能用这样的方式。”
杨戬把鱼肉扒到饭里，“我去过一趟现场，隐约嗅到一丝鬼气。”“是你嗅到还是哮天嗅到？”刘璟笙笑道，“鬼气的话，反倒简单了，待会儿我下一趟八玄幽都，去找师伯问问看。”
“等我下午放衙了跟你一起去，毕竟这是我的事。”杨戬嘴边沾着饭粒。“现在开始分你的我的了，晚了！破案从速，下午你再去一趟现场，我去找师伯。”刘璟笙拈掉他嘴角的饭粒，顺手掐了一下他的脸。“哦，好吧，听你的。”杨戬委屈巴巴地低下头。伯父说过，这种时候千万不能杠。
“我不是有意凶你的，”刘璟笙揉揉他的脸，“昨晚的事太糟心了。”“谁欺负你了，我带人打他！”杨戬的第一想法就是这个，然后就心直口快地说出来了。
“也不能说是欺负，”刘璟笙把昨夜陆压下棋授意之事和盘托出，“我一进院子就看见晓雾趴在棋盘上，一趴就是半晌，肚子叫好几回都不能下来用膳！他是闲得慌，整日不是下棋就是聊天，晓雾可是结结实实忙了一天，到时辰了还不能用膳，饿着肚子陪他玩那些可有可无的游戏！他那么多弯弯绕的花花肠子，怎么不去骗沈惊月沈轻云，偏要花心思做这些多余的事！”刘璟笙数落完了，舒了口气，倚到杨戬肩头。
杨戬思索再三，“其实，陆先生说的还是有点道理的，先看清楚局势再——”“他有道理？”刘璟笙坐正身子，把箸放下，清亮的鹤眼里不显怒意。“没有，讲什么道理啊！”杨戬看得出来，那种不显山不显水的愠怒才是最致命的，“这种世道，讲道理就输定了！”
刘璟笙故作轻佻地用指尖挑起他的下巴，“果然跟雷霆司里的兵痞学坏了，嘴里抹了蜜一样。”杨戬一个虎扑把人圈进怀里，“乖乖，不气了好不好？算我说错话了，我给你赔罪好不好？”刘璟笙轻哼，并不挣扎，只是别过脸不看他。
杨戬低头看着她气得微鼓的脸颊，“好可爱，像小包子。”刘璟笙直接在他肩膀上咬了一口，“你才包子!你还饺子呢！牛肉香菇虾仁馅的！”杨戬笑道：“喜欢牛肉香菇虾仁馅的？今年除夕就包这个。”刘璟笙听见好吃的一下就顺了毛，把脸埋在他怀里，闷闷地嗯了一声。
杨戬趁机道：“我让凌烈陪我去城北看看，找找跟案子相关的线索，顺便看看民生？他常在那边混，比我熟悉情况。”刘璟笙埋在他怀里不动，又是闷闷地嗯了一声。杨戬收紧双臂，心道：伯父又骗我，我家乖乖明明这么软，哪有什么锋芒？
昆仑山脉北，地转下三千六百里，有八玄幽都，方二十万里[ 出自晋代张华《博物志》]。幽冥背阴山下，一座金殿巍峨伫立，匾额上书“横玉殿”三个大金字。殿前站着两个红脸鬼吏，手持钢叉，威风凛凛，杀气腾腾。
“哟——是哪阵香风把珏小姐您吹来了！”那点风大点就能吹散的杀气在刘璟笙出现的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那鬼吏咧开嘴露出一嘴尖牙，“您快请进！”另一个则是规规矩矩地行礼，“参见珏小姐。”“二位辛苦了。”刘璟笙莞尔，从香囊中摸出两把碎银，一个鬼吏给了一把。“不辛苦不辛苦，小姐您快请进！”
刘璟笙又是一笑，迈步进了横玉殿。她来这里从不用通报，抬腿就进。
正堂上，崔珏正在翻奏章。他名为判官，实则管理八玄幽都的所有事宜，至于十殿阎罗，不过是十个喜欢斗心眼又不会斗心眼的闲散王爷，哪里会看奏章？
“师伯，又忙什么呐？今天不去地里除虫拔草了？”刘璟笙双手一撑，跳到案几上坐着。
“不种了，前面那一茬就是试试种子，种那么多干嘛？你看这偌大八玄幽都，有几个是要吃饭的？”崔珏放下奏章，“倒是你，不是准备干大事吗？怎么还有空下来？”“原本该是杨戬来的，但他没空，所以我替他来。”刘璟笙伸食指凌空点了一下旁边茶几上的茶果子。茶果子就自行飞到了她手里。“城里出了命案，一家五口，一夜之间变成了干尸，现场没有任何痕迹，不过，有些个鬼气。”“鬼不伤人，只有人才能杀人，”崔珏翻出一本奏章，“但这件事跟地府应该有点关系。”
刘璟笙咬着茶果子翻开奏章，那上面画着排成一纵列五个衣着光鲜的少年人，最前面的一个瞎了一只眼，拿着一根竹杖，后面的四个都是双目全瞎，分别扶着前一个人的肩膀。“一目五鬼，五个旁门左道，吃人精气也吃鬼，”崔珏手点奏章，“前几天在地府捣乱，被我下了通缉令，大概是跑出去避风头，避到涟波城去了。”
“一目五鬼，本事如何？”刘璟笙跃跃欲试地舔舔嘴角。“一般，打架主要靠人多。”崔珏端起茶喝了一口。刘璟笙轻蔑一笑，“五个人一只眼，打起来也不怕撞树上。”“歪门邪道嘛，练成灵识看视物的代价就是瞎，”崔珏摸摸她的脑袋，“要是遇到了就抓，他们打不过你。”
刘璟笙竖起一指，“留一个活口够不够？”“有就行了，最好是那个有眼睛的。”
崔珏放下茶杯，大手一挥，一股劲风刮过，关上了所有门窗，“小豆子，你说你很久之前就想做那件事，师伯信你，但师伯现在想知道，你做这件事的原因。”刘璟笙一笑：“如果我说，惟愿苍生俱饱暖，何惜家财万金散，你会不会很失望？”崔珏苦笑：“那倒也不会，悲悯也是必要的。”
“我不想让你失望，也不想让我师父失望，”刘璟笙正色，从案几上跳下来，“我迟早要离开涟波城，我要这里成为我的后盾，以及……后路。”崔珏会心一笑：“我就说嘛，钩吻那个老狐狸，只能教出一只小狐狸。”
刘璟笙又捏起一枚茶果子：“我这么老实，怎么会是小狐狸？”“是了，我们家小豆子最老实了。”崔珏手一挥，门窗又全部打开。
“昆仑山脉北，地转下三千六百里，有八玄幽都，方二十万里”：出自晋代张华《博物志·卷一》，原文为“昆仑山北，地转下三千六百里，有八玄幽都，方二十万里；地下有四柱，四柱广十万里；地有三千六百轴，犬牙相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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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四章 第六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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