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今岁还是全做鹅黄的衣衫么?”
府里裁新季度的衣衫,赵萦被按着用软尺量身。软尺划过后背带来些许细微的触感,令她有些不适,她偏了偏头,又停住。
“好了,娘子较冬日长高了许多。”上回来府里的女裁缝笑了笑,收回软尺,记下她的尺码。
“做一件紫色吧。”
赵萦越过她的动作,望向窗外,那里有一颗桐花树。
赵萦的院子不大,这颗桐花树是唯一令她满意的地方。此时正值它开花的季节,淡紫的花朵层层叠叠,人坐在窗前,心情也格外舒展。
闲暇时,她最喜欢坐在这树下,好像置身于林间旷野。
“萦姊!”
赵筠人未到,声先至。
赵筠?她平日可少有来院里找她的时候。
赵萦有些诧异。
只见赵筠步履匆匆,面上都冒出汗来,来到她面前,还未说别的就要拉着她走。只是她一拽,却没想到赵萦下盘稳如磐石,丝毫不动。
又朝赵萦露出为难恳切的神色。“萦姊,阿姊被罚跪祠堂了。你帮我,我想去看看她。”
凝姊怎会被罚了?
二婶那样不动声色,分明是知她不会忤逆,想和她耗着。
赵萦心思百转,面上却不动声色。“我能做什么?”
“你能——”赵筠太过急切,话说出口才反应过来一旁仆妇都听着,将后半句收回肚子里。又用祈求的眼神望向赵萦。她人生得乖巧,眉心还有一颗朱砂痣,平日不饶人的模样一除,此刻真像个仙童了。
“好萦姊,你知道的——”她的尾音拖得长长的,像灌了蜜的水,甜的有些过分。
赵萦望向她拉着自己衣袖的手,有些无奈,招手让周围的人退下。
“你去看她也无济于事,这是凝姊自己的选择。”赵萦难得拉住赵筠的手,诚心道。
赵筠心疼阿姊没错,但她此刻去,若是被发现,只会火上浇油。
赵筠怔怔地望着赵萦的眼,“凝姊自己的选择?什么?”
“她的大事。”
“什么事?”
说一圈还是绕回来了,赵萦有些头疼,她低估了赵筠的执着。她点了点赵筠身上挂着的五彩绳结。“你应当猜得到。”
同心结?赵筠心里一惊。
她也不想打破砂锅问到底,做那令人生厌的人。偏生这次是阿娘亲自下令让阿姊进祠堂,阿娘平日虽对阿姊苛刻,但再如何,也不过是抄书之类的惩罚。这次让她罚跪,可见是天大的事。
“我知晓了。”赵筠有些沮丧,眼眸也暗了下去,不过半刻又亮起。“我还是想去见见阿姊。”
侯府的侍卫都是从前征战退下的士兵,若没有萦姊相助,她绝难接近祠堂。
是夜
赵萦推开祠堂后面的木窗,示意赵筠从这里进。
这窗子有些高,赵筠爬了半天也没能进入,她只好上前托了一把赵筠的腰,直接将她给送了进去。赵筠坠地发出一声轻响,一下惊动了守卫。
赵萦往一旁快走了几步,抱起事先准备好的猫往亮出一丢。
“是一只猫。”
她听到侍卫这般说道。
站在原地,心里有些莫名,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答应这丫头的要求,鬼使神差地陪她来这一趟。
自个就要在这外头待着吗?
一转头,她也掀开那窗跳了进去。不曾发出半分声响。
祠堂里头只点了昏暗的灯光,赵家三代的牌位便供在上头。烛火一闪一闪的,伴着窗子外灌进的风。
若是一个人被关在里面久了,很难不胡思乱想。
她脚步轻盈,走到她们身边才被发现。
赵筠已经大致知晓了前情,一转身,险些叫出声来,心里不被发现的**占了上风,自顾自地把嘴给捂了个实在,只是一双眼仍睁得老大。
“她不懂事,你也如此?”赵凝跪坐在蒲团上,一日不曾进食,面色有些苍白。见到赵萦,就明白今日这事的七七八八了,有些嗔怪。
赵萦从怀里掏出临走前拿的糕点,递出,少有的狡黠,“我可不就是不懂事的年纪吗?”
赵凝接过,尝了一口,糕点的香气冲淡了周遭烛蜡燃烧后带来的窒息感。
她的神色黯淡下来,想到她向阿娘摊牌时,阿娘瞬间大变的神色,顿时觉得前路漫漫。“阿娘如此生气,只怕是无望了。若是真要被安排嫁人,我宁可——”
“阿姊,别说这话,哪里会到这地步呢?”赵筠忙打断她的言语。“大不了做女冠去。”
前朝道家兴盛,如今世道亦是如此,做女冠是常见的事。
赵凝敛了眉目,“我现在这样,也不知之后如何是好。”
“最坏不过将事情捅出来,这又有什么?”赵筠接了一嘴。
“若是做女冠也未尝不可,暂时应付着,以后的事以后再说。”赵萦倒是又把女冠拿在心底想了想。
“嘎吱——”
门被推开。
月光投在那个身形上,是姜姒!
赵萦忙把赵筠拽进一旁的帘幕之中。
“阿凝,你可思过了?”她的声音传过来,伴着祠堂烛蜡燃烧的细碎声响。
“恕女儿无知,不知错在何处。”赵凝的声音有些不稳,这是她少有的忤逆,单是说出这样的话她都要心颤。
“你竟这般执拗吗?”
姜姒哑然,快走几步到赵凝身边,一手抬起了她的脸,死死地盯着她的眼。
“从前我教你管家处事的道理,绝不是纵容你的野心,让你往那高处走的。你所求之事,即便我同意,你小姨便会同意吗?
你也不看看,长平侯府掌管十万铁骑,陛下一登基便卸了你爹的职务,让你阿兄去交接,美其名曰卸甲修养,分明是忌惮。你所求之事不仅会害了侯府,更会害了英王!”
赵凝的眼眸剧烈的颤动,内心忽然生出几分羞愧,唇瓣动了动,又闭上了。
“只怪我从前想着女子安身立命靠夫家便是,才把你养成这般模样。”
姜姒上下打量着赵凝,这是最像自己的女儿,被她养得玉肌粉腮,端庄娴雅,谁人见这不道一句“宜室宜家”。只是现在,这分相似却令她心寒。
“你真以为你小姨是吃素的?陛下微末时便伴其左右,多年来盛宠不衰,皇后也不能匹敌。她难道甘心让英王引起圣人猜忌,止步于此吗?”
齐妃虽是她的阿姊,但着实比她大上许多。她们姊妹少有交谈,但唯一一点是很明显的,齐妃有着常人所不能及的野心。
“我——”赵凝张口欲言,又被打断。
“你觉得英王真的没有野心吗?权势是最诱人的东西。一个人放着权势不要,来与你白首?”姜姒说到这,自己心底都有几分猜忌。
阿衍给阿凝下了什么**汤。当真是爱吗?
被打断多次之后,赵凝彻底说不出话了,嗓子眼里像是被塞住了一样,眉目耷拉着,盖住了眼底的情绪。
这副沉默的模样却惹恼了姜姒,“说不过就闭嘴了,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女儿?”
下唇被赵凝咬得紧紧的,泛出白色。听到这话,她猛地抬起头,直视着面前人,“阿娘已为我规划好了,我还能说什么?横竖都没有我插手的余地了。”
说到这,她也有些激动了,身体好像有一团火从里头烧了起来,也顾不得两个妹妹在一旁听着,一连串的话语从嘴中蹦出,“我不如阿筠善言,但阿娘喜欢的不正是我乖顺的模样吗?做阿娘的女儿,我已然尽力了。”
“为了情爱要死要活,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姜姒在赵凝面前走动着,气到极点,撂下话来。
赵凝忽然有些颓然,像是卸下沉重的面具,从前那若有若无的笑意消失,只留下了阴霾。“从前我想着,我总归还是让娘骄傲的,我按娘的要求做着每一件事,人人都夸赞我。”
“只要你断了这个念想,你依旧是阿娘的好女儿。”在赵凝竖起的心墙之上,姜姒总算是抓到了一个薄弱之处。
她柔和了语调,凑近赵凝,紧紧地盯着她的神色,吐息像是蛇爬过她的脸颊。“阿娘会为你觅得如意郎君。”
赵凝用了极大的力气才抑制着自己不后退,“阿娘再给我点时间。”
-
阿娘走了。
赵凝清晰地认识到这点,只是一转头,面前便是两双直直望着她的眼,有些语塞。
“我什么也没听到。”赵筠皱着眉头,捂着耳朵,一副耍宝的模样。
赵萦绷着脸点点头,表示认同。
“噗嗤——”两个妹妹的玩笑冲淡了赵凝的紧张,“快走吧,别在这待了,小心一会阿娘回来。”
“阿姊,我能帮你吗?”赵筠依依不舍。
赵凝从窗户把她们送出祠堂,才轻声道,“别插手了,这事本与你们无关的。”
她的脸隐在暗处,声音少有的寂寥。
再回到祠堂,她只觉得一片寂静,四周是空落落的,伴着几缕风,有些冷。
-
赵萦原本想不通,凝姊为何要向二婶摊牌?去了一趟祠堂,忽然有些了悟。被禁锢久了的鸟儿,纵是升起远行的心,也是难以为继的。
凝姊亦是,她被禁锢得太久了,一朝放开笼子,却不敢踏出笼子半步。
只在笼子里扑腾的鸟儿,永远受制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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