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守灵
韩刘氏上前探了探韩大壮的呼吸,确认老人已走 ,便轻轻合上老人的眼睛,然后立刻安排了起来。
“大郎媳妇,给你翁翁清洗一下。”
“二郎媳妇,把柜子里的寿衣拿出来,给你爹穿着,给你翁翁暖衣。”
“三郎媳妇,把聚宝盆、香烛、纸钱都拿来。”
刘氏一声令下,三个媳妇立刻有条不紊地准备了起来。孙氏先去厨房拿干净木盆,接了半盆温水,然后拿了一个布帕子,给韩大壮擦洗了一下脸和手。
陈氏则在从柜子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寿衣,交给了公公韩山,韩山穿上寿衣后,便守在韩大壮身边,默默流泪。过了几分钟,其他人默默退出屋子,韩山则脱下身上变暖的寿衣,给父亲换上。
等韩山打开房门,李氏将准备好的瓷盆、香烛还有黄纸放在韩大壮的床头。
韩山抱着盆,扑通一声跪在床头,一边低低哭泣,一边点燃香烛,摆在瓷盆前面,又烧了一叠黄纸。
盆中火苗渐起的时候,韩山一人分了几叠黄纸,声带哽咽:“你们阿翁阿公,一生辛苦,你们多给他烧点钱,也好打点黄泉路,来年投个好胎,也过过那富人生活,日日穿细棉布,想吃肉吃肉,想喝酒喝酒。”
在韩山心中,能天天穿细棉布,想吃肉吃肉,想喝酒喝酒,这便是那顶了天的富人生活。
“爹——”
“翁翁——”
“阿公——”
屋子里一片哀嚎声,韩初一挤在父母身边跪着,一边哭嚎着,一边扯着黄纸往火盆里扔,这是习俗,老人走的时候,给他烧的纸钱越多,他走的就越顺畅。
跪了大概半个时辰,她只觉得双腿膝盖生硬地疼,周围的哭嚎声也小了起来,韩初一下意识地观察所有人的表情。
翁翁韩山最悲伤,哭的满脸眼泪鼻涕的,这也能理解,这是亲爹,一辈子疼他的人。
大母刘氏脸上虽然悲伤,但也有松了一口气。
现在六月初三,从端午开始,曾祖就卧病在床了,前前后后请了不下十来个郎中,药吃了无数,家里钱花的差不多了,人却没见个好。
若是再病下去,家里就得伤筋动骨了。
时人重丧葬,后续的丧葬费都是极大的一笔,很多中等富裕的人家,若是倒霉,家里连办两场丧事,都能由富裕办到赤贫。
她爹韩有牛,脸上哀伤之外,更是显而易见的失落之情。
三个孙子,她爹是最先回来的,对老太爷的孝顺也不少,偏偏老太爷等了这么久,就是没对他这个长孙有一句嘱托交代。
二叔韩有羊,哭得最大声,和他爷一样,简直是眼泪和鼻涕把整张脸都糊住了。
三叔韩有驴,垂着头哽咽着,身体一颤一颤,除此之外,倒看不出什么表情。
她娘只顾着哭,二婶眼里有着诡异的兴奋,三婶时不时揉一揉膝盖,似乎身体有些不适。
小一辈,小奶娃韩长信被三婶送回了屋子,堂哥韩长望年岁大些,便乖乖跪在父母身边,低着头给曾祖烧纸。堂妹韩七夕,还是个小孩子,根本不懂生死,歪着脑袋好奇地看着众人。
韩初一环顾一周,便收回了目光,继续乖乖烧纸。
又过了大约一刻钟,屋子里突然传出了一声婴儿的啼哭声。李氏立刻站起身来,神色有些焦急,韩山有些不满,小娃子哭就哭了,那里有那么娇贵。
但一想老爹死前,还惦记着这个小孙子,便朝着李氏挥了挥手:“去吧,走吧,把小小郎照顾好。”
“爹,您放心,我肯定看好小郎。”李氏得了话,拉着韩七夕的手,把人带出了房间。
小女孩骨头嫩,跪久了骨头疼。
老太爷有子有孙,也不在乎这么一个曾孙女守不守了。
陈氏见状,立刻说道:“爹,我娘家翁翁说,咱翁翁走了,让我立刻给他送个信,他好来送一程。”
陈氏的娘家翁翁是这程家村的村长,算是程家村最有地位的人了。
加上陈氏的大伯是百姓村唯一一个乡贡举人,虽说没有参加春闱,成为进士授管加爵,但也是程家村最有文化的人了。
更何况他还开办了村里唯一的私塾,因而陈氏在老太爷程大壮和公公韩山面前,都是有排面的人。
陈氏的话立刻提醒了韩山,他踉跄站起身,吩咐道:“二郎,你带着长望,去给村长送个信,就说,就说,你翁翁走了,请他们来家送一程你翁翁。”
“三郎,你也去外家请一下。”李氏娘家是养羊大户,家里富裕。
“刘氏,你带着二郎媳妇,去厨房准备些素斋,待会儿请亲家吃饭。”韩山说完,见跪在那儿的大儿子一家,想了想又补充道:“三郎,顺道也去你大哥外家喊一声。”
“好!”韩有驴立刻应道,然后匆匆出了屋子,架上驴车,出了门。
不像陈家和大嫂娘家孙家,李家在另外一个村里,相隔二十里,走路很不方便。正好前些日子,李氏生了幼子,李家念着小外孙,便送了韩家一座驴车。
韩山交代完,又跪了下来,继续低泣烧纸。
过了一会儿,陈村长,韩有羊的岳父陈容及岳母范氏来了。
三人给韩大壮烧了一炷香后,范氏便去了厨房和亲家刘氏及女人陈荷说话。
屋子里就剩下陈村长及陈容,陈村长眼眶带红,点了一炷香后,他又烧了些纸钱:“韩老弟你这怎么突然就走了呢!哥还比你大三岁呢!要走,也得是我先走啊!”说完又是一阵啜泣。
韩山连忙扶住陈村长:“叔,您可别说这样的话,我爹听了,心里也不好受。”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见陈村长连连锤腰,韩山对着韩有羊招了招手:“二郎,快扶着你外家翁翁出去歇歇!”
韩有羊扶着陈村长走出屋子,陈容与韩山聊了一会儿,也出了屋。正好这时候,韩有驴的岳父李长富及三个舅兄李元宝、李金子、李银子也来了。
四人给韩大壮烧了香,燃了纸钱后也退出了屋子。韩有牛见岳父和小舅子都未来,便问道:“三郎,我岳父和小舅子怎么没来?”
韩有驴有些尴尬,挠了挠头皮:“大哥,不好意思,我忘记了,我马上去请。”说完匆匆跑了。
陈村长和韩大壮同辈,比韩山还大一辈,光韩有羊一个人作陪肯定不行。
韩山往火盆里又扔了一叠纸,踉跄站起身,对着韩有牛道:“大郎,你爹我去陪陪陈村长,你先守着,别让你翁翁的灯灭了。待会儿我让二郎三郎来替你。”
灯,就是香烛,人死之后,灵前的两根香烛不能灭,不然死去的人就看不清去地府的路,去不了地府就投不了胎,以后就会变成孤魂野鬼,这对先人是极其不孝的。
又过了半个时辰,韩有驴才和孙氏的父亲孙大发来了。
韩有驴将孙大发送到灵前后,便去了堂屋作陪。孙大发先给韩大壮烧了香,又陪着女儿女婿烧了一阵子纸钱。
孙氏见只有父亲一人到,连忙问道:“爹,有田怎么没来?”
孙大发叹了一口气:“哎,有田前些日子感染了伤寒,现在还没好,起不来床。我便没让他来。”
孙氏有些焦急:“爹,有田病了,你怎么没和我说呢!”
孙大发看了一眼女婿,然后瞪了一眼孙氏:“你又不是大夫,和你说了有什么用?再说了,你这儿本就——我们也不想给你们添麻烦。”
“爹!”孙氏看了一眼韩有牛有些为难,但还是说道:“爹,不然我和你回去看看有田吧!”
孙大发沉下脸:“你怎么这么不懂事,这时候,是回娘家的时候吗?”他看了一眼韩有牛继续说道:“也就是女婿人好,不然换做其他人,早一巴掌甩你脸上了。”
“有好日子过,就别给我作妖!”孙大发将手里的黄纸全都放进火盆里,站起身,“我去和你家公说两句就回去了,你好好的给你家翁守着。”
孙氏听到父亲的话,也知道自己刚刚说的话不合时宜,讪讪看了一眼丈夫。
韩有牛摇摇头:“我没生气,你就有田一个弟弟,他病了想看看也是正常,不过这时候确实不适合去。等过段时间,我陪你回趟娘家。”
孙氏立刻笑了,就见韩初一身体弓着,一腿跪地,一手隔在膝盖和地面之间。
她眼里闪过一丝心疼:“初一,你去陪陪你外祖。”初一还不到五岁,陪着他们大人跪了这么久,肯定腿疼。
韩初一动了动脚,站不起身。
“娘,我腿麻了!”
“我看看。”韩有牛将韩初一抱起来,揉了揉她的膝盖,等她腿不麻了,便让她出去,“初一,你公公爹娘守着就好,你去陪外祖和翁翁说会儿话。”
“好!”韩初一点了点头,去了堂屋,八仙桌上摆着几道素菜,男人们已经上桌了,大家一边吃着一边说着话,见外祖孙大发正和翁翁说着话,初一便去了厨房。
这日头,已经差不多到了申时,爹娘肯定早就饿了。
娘娘刘氏,二婶婶陈氏带着堂哥长望,三婶婶李氏及堂妹七夕,还有二婶的娘范氏,都在厨房吃饭。
韩初一瞄了一眼锅,很干净,空空如也,她有些委屈:“娘娘,我爹娘还有我,都还没吃呢!”
刘氏有些尴尬,她确实把老大一家三口忘记了。
三两口把碗里的饭菜吃完,刘氏连忙洗锅烧水,“初一啊,别着急,娘娘给你们煮碗疙瘩汤!”
看着刘氏打开了白面袋子,韩初一吸溜一口口水,想到香滑顺口的白面疙瘩汤,立刻笑了起来,蹭蹭跑到灶台边:“娘娘,我给你烧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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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守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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