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胖子的话好似平地一惊雷,兵士的行列安静了一瞬后,忽然嘈杂声四起,有人在惊呼,有人在和旁边人确认刚才听到的内容,甚至有人发出一声口哨好似调戏起来。
南越的军队向来有明确的禁制,不允女侍军妓女随队,这条规定是从当朝天子即位后明确落实的,听说刚开始时有些将士不以为然并未按规遣散军侍,天子得知后大发雷霆,就地正法了自上至下一串相关兵将,毫无回旋的余地。
自那次后,再也没有人敢明面上僭越,就算有那狗胆包天的,也只能偷偷摸摸做,背地里免不了有腹诽天子坐拥后宫不体恤兵士孤零凄苦的暴言。
至于天子为何会这么严厉地坚持此项规定,也有不少传言,有人说是天子早年打天下时在军中有个相好,沉湎美色吃了败仗,因此觉得军中欢好之事必招致不祥。也有人说天子那个相好并不爱天子甚至和北越的将领有所勾连,天子接受不了恋人的背叛因此有了忌讳,总之都是些类似女子误国的言论。
军纪渐行渐严,军营中有女子便成了南越军的大忌,只是扎营时才会偶尔征召一些年纪较大的村妇,做一些灶饮的事物。
所以如果刘胖子的话是真的,那不仅意味着新兵征召如同儿戏,还说明有人可能在借征兵的幌子招致女侍。
大家都明白这次征兵来的突然,不合规程的顶冒凑数屡见不鲜,就算坐实了这些也算不上大什么了不得的错漏,所以并不会有什么惩罚。
但招致女侍可不是小事,这是天子的忌讳,因类似事件而人头落地的将士坟头草都三尺高了,这项罪责若是坐实了,那可是能直接绝了对方生路的,所以那刘胖子秉明时的口气才会那么切齿又那么激动,这可比在交锋会上做文章要刺激的多,也彻底的多。
王副将一边呵斥其他士兵别起哄,一边难掩兴奋:“刘海,这可不是能乱说的。”
刘胖子信心满满:“末将没有乱说,听闻这样的消息后,末将也非常吃惊,毕竟新兵入伍是徐大人督办,怎么可能会出这么大的纰漏,这不是打徐大人的脸么?毕竟咱南越军的规矩严明,小兵小将哪敢触这么大的霉头。”
这话阴阳的非常直接,直接把徐立架那里了,摆明了就是说只有徐立这种层级,才敢公事私办给自己谋福利,断了徐立找个下面的替死鬼出来顶包的可能。
王副将玩味地看了一眼徐立,又示意刘胖子继续说下去:“那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刘胖子急迫道:“那个女子就在我们四营四队,他就是顾小枫。”
祝洵本来在纠结要不要打交锋会,听到刘胖子提新兵中有女子这事后,大脑一下就绷紧了。她之前的注意力一直集中在怎样做才能不受欺负,才能在军营站稳脚跟,忽略了自己与顾小枫身上最大的雷点。
这也怪不得她,她从小的思维惯式里从来不觉得性别是生活的天堑,闽州把她养的太好了,连裴县令也经常给她构想,她这样的身手做个捕快是多么的合适,是多么的对闽州的未来有益。
她虽然明白闽州之外与闽州完全两番天地,一路以来也见识了许多女子的难处,但让她带到自己身上迅速过渡还是没那么容易。
她自觉自己和顾小枫遮掩的还算完善,毕竟他俩身量都不低,虽然面目有些秀美,但这世间人的长相就是无奇不有,单凭这点去区分人未免偏颇。
比如现在眼前的徐大人,就清骨飘柔,颜色秀丽,但是大概也不会有人会怀疑他是女人吧。反观她,才是从小到大总在被怀疑是男子。
她之前也曾担心过顾小枫,但从昨天开始她就发现小枫涂了胡渣,说话语气以及行为举止都变得没那么委婉,还曾为顾小枫对周围环境敏感与扎根军营的决心备感宽慰。
当然,更重要的是,从入营开始,甭管是大黑还是刘胖子,他们更多的注意力都在祝洵身上,在刁难祝洵之外,也是更爱欺负更好拿捏的姚凌,从来没把炮火集中到顾小枫身上过。
怎么这会就劈头盖脸跳过所有的怀疑与试探,在众人面前,直接把指控明晃晃的安在顾小枫身上。
刘海厉生喊道:“就是他,顾小枫,他是女子,女扮男装混进军营,还带了随身保护的侍卫-祝洵,帮他遮掩他的性别。”
王副将一副了然:“我说这祝洵怎么这么跳,还以为是英雄出少年,原来是护主心切。”
而顾小枫这边从刚开始就游离在状况之外,听到自己的名字后晃了好大个神,后来逐渐清明原来在指证他是女子。
随之就更加困惑了,虽然从小到大多的是人戏谑他的外貌,但还真没人把他当成女子的,祝洵是第一个,但她也算情有可原,毕竟有那荒唐的婚书迷惑判断,再加上他顺水推舟做伪。
可这刘胖子又是因为什么?总不至于那么想不开,玩起了自爆,明明昨天和他交谈时,能看出来是个很有城府的人,并不像外表那么粗莽,该是受了谁的迷惑吧。
不过他转念一想,甭管来由是什么,这事闹的时机挺好,大家的注意力放在这种荒诞问题上后,就没人惦记交锋会了,而且有了这个笑话打底,这刘胖子一定能老实一段时间,祝洵不仅能躲过眼前这劫,连他们也能求得几日的安生。
顾小枫偶尔觉得自己运气挺好,总有神助,母亲怀他时梦中的那朵桃花可能真不是凡物。
但转头就看到了身边焦急的祝洵,悔恨之心油然而起,明明有那么多机会和她言明此事,却要用最不好的方式来开诚布公,他刚觉得对祝洵相见恨晚,第一次与外人相处有了不谈交易只论兄弟的朋友之谊,可他却对这个人撒了这么大的谎,让她为自己忧心焦虑。
他来不及与祝洵说什么,只觉得那把祝洵当做他随身保护的侍卫的言论刺耳,忽然想到大黑曾经调查过他们的身份,就算性别这事是个乌龙,但身份这点却还是个潜伏的问题,于是下意识去规避所有可能得风险,把两件事情捆绑在一起:“我们是兄弟,入伍的户簿档案清清楚楚,你若说那档簿是假的,也总要拿出切实的证据,不要信口胡诌。”
刘胖子大笑:“还兄弟呢?你都是个女子了,还提那档簿做什么?性别都对不上那自然就是假的了。”
顾小枫循循善诱:“哦?刘爷的意思是,如果我是女的,那么就能证明那档簿是假的,换言之,我若不是女的,那档簿就一定是真的,无需再查是么?”
刘胖子根本不在意其他:“自然如此。”
祝洵听得心慌,现在还纠结那档簿做什么,还不如承认档簿是假的,直接揪着这个问题,看能不能把性别的问题给绕过去,虽然可能性很低。
顾小枫则放下心来:“好,那辛苦刘爷拿出我是女子的证据,不然空口白牙的,我还要证明自己不是女子么?不要说什么看我粉面白玉这样的虚无之词,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今天在场需要证明自己不是女子的恐怕不止我一个。”
徐立静默了这么久忽然冷笑了一声:“本以为今天是来看打架的,没想到这个架却是嘴官司,有意思!而且听这位刘爷的意思,这场女子入伍的戏码里,我也肯定有参与,既然被称为刘爷,我想自然是不会心口乱说的人,那我也就不推脱了,我觉得这位顾兄或者顾娘子说的有道理,刘爷主动举证,那就应该拿出证据。”
刘胖子得意地点点头:“不懂你们在挣扎什么?不过也是,这事捅到这种程度,你们除了狡辩不认也没什么别的求饶遮掩的退路。”
旋即他从袖口中抽出一个耳珠:“来,顾小枫,看看这是什么,你别说什么你有什么私藏的爱好,你自己的耳垂上那耳洞还明晃晃的,不如再试一下这耳珠能不能戴进去。”
人群中窸窸窣窣有声音,也不乏有人往顾小枫的耳朵上打量,祝洵心下不安,这耳珠怎么会在刘胖子手里,难道是顾小枫不小心掉的,本来耳洞这事可以拿疤痕搪塞,但要是抓到饰品的证据,就麻烦了。
要出手么,自己有几成胜算,救下顾小枫后该怎么撤退,祝洵手抚上腰间的软剑,开始打量周边的环境,忽然又想起了姚凌,从刚才就一直没看到他,这次跑路应该来不及带他了,实在过意不去。
顾小枫察觉到祝洵的动作,下意识去拦她,却被刘胖子指使来的人一下子扯开了。
“你们俩想干什么,见了棺材要掉泪了,晚了,祝洵我能看出来你有两下子,但你也未免太小看我们四营四队了,今天你是无论如何都逃不出去的。”
徐立忽然出声打断:“慢慢慢,你们安南军常驻南方可能有所不知,其实我们中原人不乏有男子戴饰品的,虽是也不多,但在我看来,这个证据没有那么切实,毕竟是此等深重的罪名,可不能如此含糊。”
刘胖子不急不缓:“徐大人别急,我们南方人虽然没有上京人见多识广,癖好怪异,但也是知道法理定罪的严谨所在的,所以除了物证我们还有人证。”
说着徐胖子朝另一边的营帐内喊道:“出来吧,把刚才告诉我的原封不动再说一遍给徐大人和大家听。”
营帐内瑟瑟缩缩走出一个矮小怯懦的人,他低着头小声嗫喏了几句,却是细若蚊蝇口齿不清。
而祝洵却听清楚了,因为这人她认得正是姚凌,而他说话的口气向来如此,祝洵最近几天也算是摸透了一些,比其他人理解的更快。
刘胖子烦躁不安:“你大点声,有我在这,谁能怎么着你?”
没等姚凌说完便急不可耐,转述道:“这人是与祝洵和顾小枫同期入伍新兵,一同值夜时听到了他们的交谈,那祝洵亲口说的,顾小枫是女子。”
祝洵的心如坠冰窟,她不明白姚凌有什么理由这么背叛他们,而且还是在他们替其值夜时,装睡偷听他们的交谈。
怒气与怨气交叠下,祝洵难以平静,翻手把身边抓她的人卷翻,就想往顾小枫那边跑。
顾小枫本还想再周旋一会,但看到祝洵就要抽剑,实在不想因为自己的谎言连累了祝洵,慌不择路下竟然一把脱下了自己的上衣,大声喊道:“刘爷这么信任人证,那我这个人证够不够?”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