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洵意识还算清醒,只是实在使不出力道来,她凝聚意识去调动身体,慢慢的有些运转得力的迹象,便顺着此条脉络缓缓用力。
她心下同时在想:“今天一天除了晚上这顿再没吃外面的东西,难道问题出在汤食上?可她眼见着大娘是从锅里盛出来的汤,并没有什么机会特殊处理,难道是老两口被其他人下毒了,他们刚巧赶上而已?”
正在思索之间,忽然听到房门外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仔细辨别正是大爷大娘的声音。
“应该晕了吧,小一留下的迷药见效很快的,要不我进去看看?”
“等会儿吧,刚才他们洗碗时我刚在草里撒上的,药效应该没那么快散尽,那药挺毒,刚撒上就有虫子翻身,别呛住你了。”
“唉……”
“我看这俩小子,就想起小一小二,真的年纪都一模一样,我……难受……”
“有什么难受的,一看他们俩模样就是娇生惯养的,凭什么他们能养尊处优,我们的儿子只是想活下就得迫上命……”
“可是我看他俩也破衣烂衫,走投无路的样子,应该也是可怜孩子……”
“你这是对别人心软了?难道你真想让我这把老骨头到军营,还是想让别人知道,小一小二去倒斗了,再想想东躲西藏的小孙儿,咱们这种人哪有资格可怜别人!”
“我没……我没……我只是想真不行,就按我们之前说的,我去和军爷说,把我征了去军营里做些灶炊杂活什么的。”
“你去了,那小孙儿怎么办,这俩孩子怪不得别人,要怪就怪朝廷,怪那顾清吧,谁叫他失守御北关的……”
“你和那管事的说好了么,就这么不清醒的交出去可行么?”
“他们可不在乎这个,只管要两个壮丁充数交差,连我这站不稳的大爷子都想征,更别说只是暂时晕倒的两个青壮儿,他们其实也无所谓这人到底是不是真的小一小二。”
声音时急时缓,终究停了下来,看来投毒的人不是别人,就是这老两口。
祝洵平心凝气,脉门逐渐通畅,她拨动了下手指,感受到力道已然恢复,便想立刻坐起来,却听到有脚步声渐近。
考虑到顾小枫那边情况未明,便不敢贸然行动,只还装作昏睡的模样。
却忽然感到一把温热的手,带着厚实的茧痕,摩挲在自己的脸上。
“孩子,对不住,真的……对不住了。”
祝洵愣了一下,她因为武功卓越想来不屑于设防,因此也许对恶意的感应没有那么强烈,但却能明确感受到,大娘的轻抚是充满善意的,怜爱中还有许多悔恨。
经历了丢钱袋大哥的背刺,祝洵虽然对老两口下毒这件事很不解,但听了老两口的交谈后,大概知道一些后,也算能勉强接受,毕竟他们借住进来后还没帮老两口做什么,老两口更不会因为顾小枫好看就原谅他浪费粮食。
吃食有忧时,脸面是无用的,甚至还是刺眼的。可是一个刚给她下毒的人,却摸着她的脸说抱歉,她不明白。
“看起来都睡得很沉,应该没什么问题,要不……我们给他们换身衣裳吧。”
“行,小一小二已经两年没回家了,我去年给他们做的衣服反正放着也没人穿,不如就给这两个孩子吧,让他们穿身干净的上路,我这心里也能……”
祝洵忽然觉得颈间一热,应是大娘要扯开她的衣服。
这下没办法装睡了,祝洵连忙打挺坐起身来:“大爷、大娘,别脱我们衣裳,尤其小枫……总之就是不太方便。”
大娘被祝洵的起身吓得往后一晃,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一他爹,这这怎么回事……诈尸了么?”
大爷也腿软卧在大娘身边,结结巴巴道: “人……本来就没死……不会诈尸……”
祝洵先到顾小枫身边确认了下,呼吸正常,衣服也还完好,但顾小枫毕竟不习武功,迷药入体难以化解,估计一时半会醒不来。
祝洵只是担心两天内顾小枫连续被下药两次,上次坏了嗓子,这次会不会还有什么不明的伤害。
更何况这次的药,她都花了大概半柱香才化解,应不是常见的凡物。
“你们到底给我们下的是什么药?”
大娘看祝洵肢体灵活,口齿清晰,已经完全脱离了她可控的范围,愣了片刻便拍着大腿哭了起来:“造孽啊,这都是报应,连药都能失灵,这事我们本就不该做,不该做!”
大爷喘了几口粗气,像是鼓了莫大的勇气:“别哭了,哭有什么用,反正伸头就是一死,缩头也是一死,不如死个痛快。”
“药是我下的,婆娘她根本就不懂,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们要杀要剐随便,不管怎么说,死在家里总比死在边关尸骨无存好。”
祝洵手已经放在了腰间的刀柄上,却怎么也抽不出来,她不是心软之人,但看着眼前的老两口,就是下不了手,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先问清楚再做判断。
“大爷,你为何要给我们下药,是否有误会?”
大爷含糊其辞:“我……我看不惯你们糟蹋粮食……我……”
祝洵并不信这套说辞:“可我刚才听你和大娘说军营什么的,你们是不是被人指示了?”
大爷闻言慌神:“你都听到了……这……那……”
大爷再没刚才的底气,手足无措了一会儿后,转正了身子,开始卖力地磕头:“真不关婆娘的事,你有气都撒在我身上行不行,放过你大娘,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大娘也跟着哭诉:“一他爹,你要是死了,我也不活了,你不能这么……啊……”
祝洵在老两口身上看不到戾气与残酷,他们的求饶也完全没有油腻推脱的样子,只是让她觉得心里莫名憋着一口气,非常不落忍的感觉。
祝洵起身:“大爷大娘你们快起来,有什么事说清楚,药从哪来的,军营又是怎么一回事?”
把老两口扶坐到床榻上后,大娘抽噎着讲了起来,那得从两年前的大旱说起。
大娘和大爷本有两子,一家都是头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日子虽然清苦,但也算一家和睦,知足度日。
可农民的日子自己说了不算,得看老天爷,天上不下雨,地上就没有收成。
但农民不怕吃苦,今年收成少,那就紧巴着过日子,熬一熬总能度过去的。
可能吃苦的人总有吃不完的苦,朝廷并没有因为大旱放宽税负,反而因为连年的征战越发加税。
官家的人来屋里收税,拿不出钱就要搬些家伙事儿抵债,推搡间把怀着身孕的大儿媳妇推倒在地,大儿媳妇还算命大,阵痛一晚也算是熬过生产。
但这小孙儿毕竟是不足月就出生,天生就有缺,而大儿媳妇又因为惊吓过度没有奶水哺育,没有奶水孩子就活不下去,大儿子只能到处求人,今天借东村孩子刚出周岁的李嫂,明天再问问西村的羊户。
忽然有一天,大儿子从外面回来,牵着一头母羊,说这羊以后就放在家里给小孙儿喝。
可谁都知道,羊可不会从天上掉下来,就像朝廷不会因为收不到税就放弃一般,这日子东看西看总需要大笔大笔的钱。
大娘再三询问,才从大儿子那套出话来,原来他在后山遇到了倒斗的,他们掘了坟需要有人先爬进去探路,说白了就是移动的人型靶子,甭管这墓穴里是有什么暗器还是毒烟,都可以拿他们的命试出来。
大儿子还算命好,试的这次没遇到什么意外,倒斗的头子给了他一份报酬,刚好够买一头羊,这羊反正吃草就行,养着也不算艰难,有了羊至少小孙儿的口粮是有了保障,换言之大儿子赌了一次命换来了小孙儿的命。
大娘听了大儿子的经历,直担心后怕,想打大儿子不懂事,那么不惜命,差点让她白发人送黑发人,但伸出了手掌又舍不得挥下去,满心满眼只剩下苦涩与心疼。
本以为这事就算过去了,没想到过了几天大儿子却说他要去倒斗,他说与其等着老天开眼挤出几滴雨来,不如自己谋些其他的生路,万一明年后年老天一直不开眼,那他们就真的只能饿死了。
儿子大了主意也硬了,不是他们老两口能劝得住的,却没想到小儿子一听大哥要出去谋这般生路,非也要上赶着去。
老两口哭了一夜,终究是没别的法子,想着外面怎么也要比家里难过,还是让两个儿子一起去吧,多少能相互照应一下,若是真的其中有一个人有了好歹,至少另外一个能带着兄弟回家。
兄弟俩是连夜偷摸走的,毕竟倒斗不算是见得光的行当,走之前留下了钱,还有一些防身的药,说是领头的给的,这包迷药就是当时给的,应该是在一个墓里取的,怎么说也是前朝的药物,难怪祝洵也没能抗住。
大娘再三确定过,这药除了让人筋骨失力,没有别的副作用,兄弟俩也不想让老两口真惹上什么祸事,只是为了防身,万一真遇到什么不测,至少把可以把对方迷倒,换得逃跑的时间。
至于那些钱,大娘也明白,是拿兄弟俩的命提前预支的。大娘把钱捂在心口,一会儿觉得自己心肝般的儿子的命怎么这么轻,一会有觉得这几两钱重的握不住。
然后日子就这么过了两年,天果然还一直旱着,钱也花完了,连那头羊也卖掉了。
两年来一直没有兄弟俩的消息,老两口既担心又庆幸,毕竟当时说的是,若是有一个人有了好歹,另一个人就把尸首带回来,这么想来应该两人都还安然无恙吧。
当然还有更坏的可能,但因为太可怕了,大娘根本不愿意那么想,他们宁愿带着希望继续等下去。
可是前两天听说北境前线战败了,那个传说中的常胜将军顾清还叛国了,老两口本觉得这事离自己特别远,却没想到没一会儿,征兵的军爷就堵在了家门口。
军爷口口声声说着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但大爷年纪大了饿的久了,早就听不懂这些道理,只是觉得进也是死,退也是死,战死沙场不如饿死在家里。
可既然登记在册有两子,怎么能简单搪塞,农民不在家种地,那就是做了什么见不光的勾当,反正无论如何,得交出两口人来,不论年纪老幼,交不出来那就是包藏祸心,就是有违天道,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总之一顿恐吓。
老两口坐立难安,只得先让大儿媳妇带着小孙儿去隔壁村的娘家躲避,两人合计了一场,实在没什么主意,觉得世道不容,天绝人路。
夜色渐深时又听到有人拍门,便以为是那军爷又来催命了,大娘让大爷从后院先跑,她准备留下来拖住人,再不济她可以随军做些灶炊杂活,只祈求可以把大爷留在家里,只盼来年若是天气转好,家里还有能撑起天地的人,保住儿媳妇和小孙儿两口饭吃。
却没成想,敲门的是两个模样年轻的兄弟,问起来和小一小二的年纪相仿,四人围着小桌落座,吃着糙口的热汤,恍惚间好像回到了过去孩子还在家时的时光。
一个让祝洵和顾小枫顶人头的念头就这么不约而同的在老两口的心中升起,说起来这么两年来也没什么生人敲过他们家的门,怎么就恰巧军爷要人的当口,他们就送上门来了呢?
想来想去只能怪老天,老天既然前脚绝了本就苦哈哈的农户生路,后脚当然也会让看起来娇生惯养的公子哥触了霉头,总不至于一直只逮住穷苦人薅。
再不济就去怪那顾清,堂堂大将军还能投递叛国,他们小老百姓又有什么不能做的呢?
于是老两口一狠心一咬牙做实了主意,趁着祝洵洗碗时,把小一留下的迷药撒在了耳房的稻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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