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方乐誉早早收拾东西，妥协地搜了几家女装商城，准备出门买裙子。
对，买裙子。他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方乐誉不禁想问，这到底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心无（ru）波（si）澜（hui）地走到玄关，方乐誉戴上蓝牙耳机，习惯性点开音乐APP日推，发现上面的日期数字是15——也就是说今天是6月15。
这个念头刚浮现出，方乐誉突然就想到，华海市的强基初试好像也是15号。
也就是说，就是今天，宁松声要去F大参加考试了？
眼下，方乐誉刚好在对比去哪里买衣服。其中一家商场就在F大附近的著名商圈，另一家在反方向，是一家小而精的女装商场。
在没想到强基这件事前，方乐誉是倾向要去F大那块的商圈的，那边各类文化元素混杂得非常厉害，他买上一车女装都不会引起太多关注。
可知道这件事后还选择去F大的商圈，总有种像是为了宁松声才选择商圈的感觉。
虽然没有人质问他，但方乐誉已经有点体会到百口莫辩的感觉了……不，这真的是纯巧合，他不是因为宁松声才选择去那边的。
没气弱三秒，方乐誉又冷酷了起来，反正自己心里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心虚什么，去就去。
不仅要去，他还要顺带去看一眼宁松声，以显自己的问心无愧。
上地铁后，方乐誉想起此行目的，假惺惺地给Niiv发：【哥哥早上好噢，今天有个惊喜给你，嘿嘿你可以期待一下！[星星眼]】
十分钟过去了，没回。
早已习惯。方乐誉安然地切换APP和朋友聊天。
也就一会儿没抬头的功夫，又被华海地铁那个破语音通报再度背刺，一口气坐过了三站。方乐誉只得在早高峰里苦哈哈地又挤了三站，才回到F大附近。
6月15，大学还没有放假，来来往往都很热闹。方乐誉一边闲情逸致地围观大学生活，一边根据校门的考场地图拐进一条大道，在教学楼考场下看见了一大群高中生和乌泱泱的家长群体。
方乐誉背着个书包走进去，周围的家长都以为他是考生，无言而默契地为他让开一条道。
莫名的，方乐誉就那么走到了最前面。
眼前视线突然开阔，方乐誉才反应过来不对劲：“？”
不是，我就来看个热闹，并不需要黄金C位？？
正预备往回走，突然有一声喊从侧边传来，活生生硬控了他：“乐誉？你怎么也在这儿？”
方乐誉一下就听出来了是谁的声音——是他的化学老师。
而方乐誉是化学课代表。
“……”方乐誉只好硬着头皮转身：“……冯老师好。”
又慢吞吞地补充了一句：“其实我只是路过。”
在这里遇见化学老师，方乐誉虽然意外，但也不算特别意外。化学老师的本科就在F大念的，偶尔方乐誉的高中和F大联合什么活动，化学老师必是带团老师之一。
老师在考线内冲方乐誉招手，方乐誉只得妥协地进去，冯老师好奇地问：“来陪人的吗？有朋友参加强基？”
方乐誉便含糊道：“不算吧，我就是路过，来看看。”
这句话是真的。但冯老师并不相信，一副“我懂的”的样子，挤眉弄眼道：“什么样的路过才能路过这里？你都毕业了，老师不抓早恋了，放心说。”
方乐誉：“……”那还不如说我是来看宁松声的。
估计冯老师看出了他脸上的窘色，哈哈笑起来：“算了不逗你了，估计你也是就来看一个人，喏，他在那呢。”
毫无戒心的，方乐誉下意识循着化学老师指着的方向看了过去。
那个身影生得高，在人群中鹤立鸡群，所以方乐誉一眼就瞧见了。
炙绵夏日，其他考生拿传单往脸上扇风，而他却好像自带空调冷气一样，T恤都没有湿，像一根带着凉气的苏打水味儿冰棍。
“哎呀，松声今天状态看起来还挺不错，希望他保持吧。”冯老师的话音有些惆怅。
旁边的监考揶揄：“怎么啦，是个偏科大王？”
“恰恰相反，”冯荣把方乐誉往那个监考边上一推，“这个，才是偏科大王。那边那个，就长最帅那个，每一科都优秀得很平均。”
“哇，确实帅啊，”监考调笑，“每一科都优秀，但每一科都不突出，对吧？”
方乐誉听了莫名有点不舒服，虽然这个监考这么想其实也没错，报考强基的大多数是要降分冲理想院校，可宁松声是特殊例外。
也许是方乐誉一直把宁松声当作年级里少数能和自己成绩竞争的对手，监考看低了宁松声，方乐誉有点感觉整个年级前十都被连带侮辱了。
于是他说：“不是，他是我们附中的年级第一。”
方乐誉所在的附中第一含金量多高监考不会不懂，监考很明显的愣了一下，“哎……那他？”
“家长报的名。”冯老师简单道。
监考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F大的强基录取机制，神色微妙，但从教多年的经验让他把嘴闭上了。
那边，宁松声被讨论良久，像是终于接收到信号了似的，往这边望过来。
方乐誉想躲没来得及，那道视线不知怎的，在他身上顿了三秒。
看见冯荣后，宁松声走了过来，和老师问好。
冯荣拍拍他的肩膀寒暄了几句，让他放松心态，而后突然道：“乐誉特意来看你呢，没想到你俩私下关系还不错，嗯？”
方乐誉：“？”
方乐誉明显感觉到老师和宁松声的视线都聚集到了自己身上。
方乐誉：“呃……”
为什么突然感觉太阳好大。
不然为什么会照得人有点汗流浃背了。
冯荣：“我早知道我的两个课代表关系那么好，我就不会让你俩分开拿作业了，叫一个人拿两个班的就行了，只走一趟，多省事，哈哈哈哈哈……”
宁松声侧过来一些，平静的声音带了一点若有所思：“是吗？”
方乐誉：“。”
废话，老师不知道，你还不知道我俩现实中到底有没有交情吗？
“我就是……刚好路过附近，”方乐誉特地咬重了“路过”两个字，“就想着不如来F大这边送你进考场，尽一份同学情谊。”
宁松声听到后表情也没有什么变化，显然是没信。
但两人都没有多说别的话，心照不宣地在冯荣面前维持平衡。
入场铃很快响起，学生陆陆续续进去，监考人员也收拾东西准备进场。
冯荣和宁松声最后说了几句，顺口嘱咐了一句让方乐誉在外边等他，待会儿带完队了带他去吃点东西，而后和宁松声往教学楼走去。
方乐誉是想退出考线之外的，但忽然想起冯荣看向宁松声时有些担忧的表情。
停。方乐誉立刻悬崖勒马地想，这就已经够了，点头之交，交情顶多算领奖搭子，来送宁松声进考场已经仁至义尽，再多一点就是过界了。
边想，边后退。
不管是最后被学校锁住志愿，还是家庭压力，说到底这都是别人的事，和他没有关系。
又后退一步。
安老师的师弟也是在F大任教，如果徐卿思知道方乐誉今天来F大了，一定会让他过去和那位老师打个招呼。
再后退一步。
F大很好，徐卿思也是这里的毕业生……可能他和F大有什么神奇的不解之缘吧，不然怎么最近接触的人都和F大都有牵扯。
后退。
但徐卿思是不可能允许他考到F大的，F大在她的规划里只会是方乐誉的末选。
退。
F大锁学生志愿这件事，和高校保送签约其实没太大差别，都是只能选择一所了，尤其方乐誉没有毁约的机会。
方乐誉蓦然停住脚步。
但宁松声还没进考场。宁松声还有机会。
方乐誉转而冲了上去。
“等等！我还有点话和他说！”
“啊？”冯荣回头还没回到一半，手里已经空了。宁松声被方乐誉扯出了包围圈。
方乐誉只把宁松声拉出去了两步就松手了，拉开距离全靠用眼神把冯荣逼得举手走远，才抓紧时间对宁松声说。
“没有冒犯你的意思。我是最近才知道了你的事，F大……很好，但我个人觉得你不应该止步于此。你如果不想，可以不考那么高的吧，止步初试之前？”
“你参加高考了吧？”方乐誉盯着宁松声，盯到宁松声点头，才继续说，“你有高考分，可以选其他学校，志愿背着你爸偷偷填，盯着你的志愿页面到最后一刻的时候，随便找什么借口远离你的家长，只用五分钟，把前十个志愿改成你的心仪志愿，然后立刻锁定志愿。”
方乐誉逻辑顺畅，语气笃然，不像临时想的，反倒像是很早之前就设想过了。
“改浏览器的设置模式，把前十个心仪志愿填三遍，直到按框就能跳出你曾经的历史填写记录，按着点过去，如果操作熟练，最多一分半就能把前十个志愿全部改完。专业还是城市为先你得先确定，最心仪的是哪十所你自己斟酌对比，确定了之后，就不要轻易动它们的顺序。”
“希望你收通知书的地址填的是学校，那就好办多了，让老师第一时间帮你看住，找年轻的、和你关系最好的老师。然后找一个满十八的成年人，一起去银行办保险柜储存业务，把你重要的东西都存进去。”
“在大学里，监护人可以提转学和退学，不要签字，只要你能顶住都不要签字……”
方乐誉说了半天，没得到回应，抬眼，才发现宁松声不知何时开始目光只安静地锁定在他身上。
等方乐誉重新看他后，宁松声才开口：“为什么？”
他问的是方乐誉为什么突然对他说这些，方乐誉却理解成了“为什么要听你的”，不免尴尬：“呃，不是……我没有指教你的意思，我只是觉得你是我们学校年级第一，不应该只上……”
内心浮起了一些不合时宜的情绪，方乐誉收住了，继续道：“就算想来这里，也不该是这种没有选择的情况。你的实力明明想去哪就去哪，想学医能去协和，做学术能去国科大，或者你觉悟高，去国防科大……吧。”
宁松声静了须臾。
“怎么那么突然和我说这个。”
在三分钟之前，他们两个只是互相眼熟，没有深交，这番话不免有些不合时宜，对于他们的交情而言。
方乐誉一句话不经思考脱口而出：“你是年级第一，你得有行使自由择校的权利吧。”
这话落下，空气似乎静了三分。
这回宁松声轻轻眯起了眼。
而方乐誉闭上眼捏着山根，偏头，恰好避开了这道目光。
他有些头疼似的补充：“呃……我觉得人既然有实力，就应该得有能够做选择的余地吧。你理解我的意思吗？一件事如果做了，成功率也许只有百分之五十，但不做就是零。我个人向来还是比较偏向去做……当然，只是我个人的想法，你可以选择不听。”
“这样？”宁松声淡声回答，“那我应该是理解的吧。”
“哎——乐誉啊——”冯荣在另一头喊，像是终于忍不住了，“我知道你们关系很好，但有什么话可以等松声考完了再说也可以——”
方乐誉如梦初醒，松手：“算了，做什么都看你自己的意愿吧，你愿意就行……不好意思，是我多话了，抱歉，你可以当作没听见。”
但在方乐誉彻底松开手之前，宁松声却忽然伸手，抓住了他的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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