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光宗表情一顿,抬眸,目光清澈坦诚。
“没有。”
“那郡主怎么就突然死了呢?”
“在蒙古。”
“什么意思?”
“郡主在蒙古。”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光宗滚了滚喉咙,“五万鹰洋买了你的退婚书。郡主诈死回了蒙古。”
“李光宗……”璟昭听了这话,内心百感交集,有震惊,更多的是感动,意识到自己冤枉了李光宗,愧疚感油然而生,“对不起。那么多钱,我怕是还不起了……”
李光宗没言语,只是轻轻握住他的脚腕,西洋绅士般在他水盈盈的脚背上落下一吻,“不用你还。” 说罢,他把璟昭哄上床,示意季全端走洗脚水。季全一出去,他便也要上床去。
璟昭一脚蹬住了他胸口,玩笑道:“想上来,先给本王请安。”
李光宗唇角微微勾起,眼中的宠溺要溢出来了,他站好整理整理衣襟,后退半步,弯腰,行了个标准的鞠躬礼:“请王爷金安,千岁千岁千千岁。”
学奴才李光宗学的有模有样,逗乐了璟昭,“像东洋人。”
虽璟昭没收到清廷正式封王的圣旨,但睿亲王的帽子是铁的,世袭罔替。只因紫禁城的小朝廷忌惮新政府,睿王爷去世后才没立刻下封王圣旨。按清廷规制,他现在已是睿郡王。
“起来吧。” 璟昭故意端着架子,用那种目下无尘的腔调道。看着李光宗真诚谦卑的模样,他才心满意足地让出半边床。
璟昭枕着李光宗胳膊蜷在他臂弯里,脸朝着他胸脯,一只小手若有似无地在男人胸肌上游走,指尖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有意撩拨。
他仰起脸看男人,眨了下眼睛,问:“那天在戏楼,穿羊皮袄的那几个,是什么人?”
李光宗闭着的眼缓缓睁开:“问这个做什么?”
“我今天……” 璟昭想说在大姐院里看到那个脸上有疤的人,可又怕坏姐姐的名声,话到嘴边改了口,“我今天看到脸上有疤那个人了,就是在你家戏楼吃酒那个。他来我家送二姐的信,我就是好奇,送信的人怎么一副土匪模样,看着怪吓人的。”
李光宗沉默片刻,道:“跟货船的水手。”
“水手?他们还管送信吗?”
“也许吧,他们私下的活计我不太清楚。” 李光宗显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过多纠缠,他把璟昭往怀里拢了拢,搂紧,下颌抵在他的头顶,“睡吧,别想这些了。”
五更天,金府的大门被雷得震天响。由于金府被土匪洗劫过,云瑛以不作为为由把原先的门房辞了,目前没有人值夜守门,入夜季全会来倒插上。
李光宗昨夜进来时,正赶上季全插门,他是二话没说就闯了进去,季全拦也没拦住。
李司敲了半天,才吵醒在扶光苑守夜的季全,跑来开了道门缝,探个脑袋,“李家的,你有什么事?”
“我们家大爷呢?”李司嗓音嘶哑,听上很急。
“还睡着呢。”话音还没落,李司粗暴地推开门,抬脚就往里进,“在哪个院?”
“诶诶,你这人怎么这么没规矩!”
李司命令道:“带路!”
“我又不是你们家奴才!”
李司两个眼珠子瞪得跟猫头鹰似的冒着青光,像要啄了季全,吼道:“带路!”
季全脖儿一缩,心里嘀咕:和你主子一样,都是登徒子!
很快,李光宗脚底生烟,怒气冲冲地从金府出来了。
李司刚刚在扶光苑外紧急禀报,二少爷扔下新婚少奶奶跑了!
真是大胆!
墨竹轩内,才过门一晚的周洛萍身着红嫁衣,端正地坐在喜床上,盖头都没揭开。
时间回到昨夜,周洛萍满心期待地等着新郎官来挑红盖头。可李光逸却迟迟没有行动,只是坐在案前,安静地写着字。
许久,他才撂下笔,走到新娘身边坐下,道:“周小姐,我坦白的告诉你,我不是一个能让你托付终身的男人,我心里早已有了别人,与你成婚,不过是命运的阴差阳错。如今山河破碎,国家正处危难之际,身为男儿,自当挺身而出,报效祖国 ,而不是被困于这封建婚姻的枷锁里挣扎。我不能耽误你的人生,你应该去追寻属于你自己的幸福,外面广阔天地,我们都应该做一只自由的鸟儿,去寻自己的方向……”
周洛萍是个老实本分的农家女,有着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传统观念,她道她等他,李光逸道不必,前途未知,也许他没有命再回来。塞给她一张前往欧洲的船票和一笔他自己攒的私房钱,说:“周小姐,回家还是远行,你选,李光逸对不住你。”
李光逸走了,他什么都没带,就那么孑然一身走的,看来,这个家没什么值得他留恋的。
周洛萍识大体敬好汉,在心里成全了一心要报效祖国名义上的丈夫,她坚强地没有哭,直到天亮,才让陪嫁丫鬟将此事通报给李府管家。
管家得知后,立刻让李司去找大爷。
李光宗赶到,周洛萍自己揭开了盖头,扑跪在他脚下,眸中荡着水光,“大爷,洛萍没用,没能留住二爷,甘愿受罚。”
李光宗深吸了一口气,无论如何他还是有底线的,不会对一个女人发脾气,强压着内心的怒火,“他什么时候走的?”
“昨夜亥时。”周洛萍小声回。
李光宗鼻腔直喷气,拳头握得咯咯响,几乎是咬着牙对李司说的:“派人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转身之时,案上一纸信笺刺入眼帘,他走过去,拿起来看,——休书。
言辞间都是李光逸对自己的批判,望周家小姐再觅良缘。
弟弟走了,一句话没给自己留,李光宗心口阵阵发疼,又缺了一块。
他心酸地闭了闭眼,真的做错了吗?
他问自己。
*
流云缓动,时光如矢。
须臾间,已是盛夏。
李光逸杳无音讯,但李光宗没放弃找他,一批又一批的人派出去,踏遍了大江南北。
蝉声嘶鸣,聒聒噪噪,珍玩雅集的自鸣钟“铛铛”地敲了十二下。
正是晌午,骄阳似火,空气中弥漫着滚滚热浪。
璟昭穿着一身轻盈的夏衫,站在柜台后面。胳膊肘随意地撑在台面上,一手拿着竹扇扇风,一手翻着账本,笑得合不拢嘴。
一套五百块收的明末茶具,转手卖了五千块。一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这就是古玩界的玄妙。
不过,璟昭是月月开张的,他的经营方式和别的古董铺子不太一样,他不单靠收售真古董营生,日常开销靠的是卖各类仿古摆件。毕竟谁家要开个酒楼茶馆谁舍得用真古董装点门面?那还不得招贼。
“章……” 璟昭刚想喊章邯过来一起对对账,顺便给他和他八叔结算工钱,话到嘴边才想起,自己给这俩人放了午假,这会儿他们怕是在哪个馆子里喝得不亦乐乎。
“你好。” 一个身穿棕色西装,戴着金边眼镜的斯文男人掀开门帘走了进来,璟昭一瞧,就知是留过洋的,人家叫绅士。
“先生,需要点什么?” 璟昭绕出柜台热情地迎上去。
男人梭巡着店内光景,左侧会客区后大大的玻璃展柜里陈列着各色瓷器,右侧粉墙上挂满了字画。他眉头皱了皱,“这些画……都是赝品?”
“先生好眼力,您一看就是行家,一般人还真看不出来。” 璟昭解释,“这些都是样品,真品在我的藏宝室。您要是相中哪幅,我马上叫人去取。”
璟昭引着客人欣赏墙上挂着的《秋林幽居图》,娓娓介绍起来,“这幅,是乾隆爷时期宫廷画师所绘,山势构图取法倪瓒,笔墨清润……”
又指向另一副,“这幅《苍岩飞瀑》,是明末画家张玉凡之作,笔触雄浑……”
男人似乎对这些仿画兴致缺缺,倒是对璟昭很有兴趣,频频打量璟昭,那欣赏的目光从他白净的脸蛋儿流连到他纤细的腰身,眼皮都不舍得眨一下,最后来了句:“早闻金老板大名,今日一见,是误会,不是那风流纨绔,竟是画里走出的谪仙。”
璟昭嘴角一咧,觉得他的话很恶心,“先生过奖了,我不过一介凡夫俗子,堪比不上西汉东方朔,更比不上诗仙李太白,担不起这名号。”
男人笑笑,忽指墙中间那幅《潇湘图》,“这幅,可有真迹?”
哎,要说古画嘛,璟昭乐意奉陪,“自然有,”他面露得色,“不过这幅恕不出售。”
“这是为什么?”
“它可是我的镇店之宝,画没了我的生意可就垮了。”
“不知慕某今日能否有幸一观?”
璟昭笑着说:“可以倒是可以,不过,本店有个规矩,想观潇湘图真迹,需得在本店累计消费这个数。” 他伸出四根手指。
“四千块?” 男人有些吃惊。
璟昭也被他的话惊到了,四千能买套院子了,他又不是黑商,连摆手解释,“四百。潇湘图乃南唐画家董源的稀世之作,四百能瞧一眼真迹,多少人求之不得呢,亏不着您眼。”
“好。分期。” 男人倒也爽快,花五十块买了对仿唐三彩工艺的小瓷马。付完钱后,他掏出一张小卡片放在柜台上,道:“我的名片,金老板下次见。”
璟昭拿起卡片一看,上面写着:姓名,慕尚远,信贷与金融投资专家,上海金融工会成员,中国银行总经理……
原来是个银行家啊。
说起这潇湘图能成为镇店之宝,还得好好感谢章邯。当时,一个落魄旗人拿着这幅画来卖。章邯见画眼睛都直了,问他想卖多少,旗人巴掌一伸,五千。
那旗人怕是祖上留下的宝贝都不认得,章邯硬是压着内心的狂喜把价钱压倒了三千八。这画在行家眼里,少说值十万大洋,当真是捡了个天大的漏。
“金兄!出事了出事了!”章邯跌跌撞撞冲进门,差点被门槛绊个跟头。
“怎么了?”
章邯扶着门框气喘吁吁:“裕郡王,呸,您八叔,让人抓走了!”
“什么!谁抓的?!”璟昭撂下了茶壶。
“孙掌柜,说他偷东西!”
“走走走,去看看!”
璟昭忙跟着章邯出了门。
街头的宝云阁门口被人群围得水泄不通,几个穿短打的闲汉对着门里指指点点。
“这裕郡王,吃喝嫖赌样样都沾,如今还干起偷东西的勾当,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龙子凤孙沦落到偷鸡摸狗,你说说大清朝能不亡吗?”
璟昭费力扒开人群挤进去,望去宝云阁,只见他八叔俩胳膊被向后铐着,两个巡警一左一右牢牢摁着他的背。
“丢人现眼的东西!”璟昭骂了句,随后走了进去,“巡警大哥,孙掌柜,这是怎么了?”
孙掌柜阴阳怪气:“怎么了?裕郡王……也改了姓金了吧,这金丰泰偷我的东西!”并没有,裕郡王虽与璟昭阿玛一奶同胞,但他刚出满月就过继给了大伯家,长大才知谁是亲爹妈,目前没有改姓的想法。
“偷什么了?”
“璟昭,叔叔没偷东西,他们诬陷我!”丰泰急得直跺脚,“好大侄儿,你得相信叔叔,我们可是一家人!”
“你闭嘴。”璟昭白丰泰一眼。
孙掌柜:“昨儿下午,他上我这来看画,我念他曾是王爷也是见过大世面的,就把我那潇湘图拿给他一观,谁知,我就倒杯茶的功夫,这厮连人带画一同消失了。当时店里就他一个客人,不是他偷的还能是谁!”
丰泰不服气地呸了口,“你可别放屁,我没偷!当时打眼一瞅是赝品,不屑于看,爷走了!”
孙掌柜:“老夫做这么多年古董生意,在古玩商界也是有一号的,难道还看不出来真假?若是赝品你偷它做什么?谁会偷一个不值钱的赝品?”
璟昭心里清楚,他八叔肯定没偷,真品在自己手里,那赝品老画师的徒儿都能临摹出来,一文不值,偷它作甚。
璟昭:“孙掌柜,抓贼可得讲证据。”
“当然。”孙掌柜话音一落,从人群里走出几个年轻人,“他们都瞧见了,昨儿下午金丰泰抱着画从我店里跑了,我派人去追,他腿倒腾的比兔子还快!”
丰泰:“我可没抱画,也不是怕你追啊,那赌坊的人跟我屁股后头要债,我不跑等着被打死啊!”
空口无凭,璟昭没再过多辩解,让章邯去趟金府,季全从地下藏宝室取了潇湘图真品,跟着一起来了。
璟昭拿过,高举画卷:“自家就有真的,八叔偷画,请问,何苦偷个赝品?”
丰泰:“就是就是!”
一个尖嘴猴腮的巡警上前从璟昭手里取过,毫不珍惜地拉开红绳甩开了,“孙掌柜,是这幅吗?”
可给璟昭看得心疼坏了,直嘶嘶,“轻点轻点,别弄坏咯!”
孙掌柜打眼一看,两眼直冒精光,“瞧瞧,瞧瞧,不是这幅是哪幅,还说没偷,没偷这是什么?谁不知道你们是一家人!”
璟昭:“胡说八道,爷这是正经买卖收来的!”
孙掌柜:“金老板,你这话也得讲证据。”
“当然有。”璟昭让章邯回店里去取收记本,等了一会,章邯回来,翻开本子念道:“收潇湘图一幅,售卖人,佟福,家住……”璟昭拿过本子翻开,展示给巡警,“上面签了字的,把佟福找来一问便知。”
孙掌柜:“找!马上找来!我看他是怎么一幅画卖两家的!”
卖两家?璟昭眉头凝起。
不一会穿着崭新长衫的佟福踏进了门,蹲身要给璟昭请安,璟昭眼一横,“免了,在旗?”
佟福:“在旗,正蓝旗。”
璟昭目光紧紧锁着佟福,“你给我好好说清楚,这画是不是你卖我店里的?”
佟福一脸诧异,像是被冤枉得不行,两只手忙摆,“金爷,我那天确实卖了这幅画,可卖的是宝云阁,不是珍玩雅集。”
他忙不迭跑到柜台,抓起笔就在纸上写了两个大字,递到璟昭面前,“您瞧瞧,我自幼饱读诗书,写的小楷怎会和这收记本上的蜘蛛爬一样?这完全不是一路子啊!”
章邯一听,火冒三丈,指着佟福,斩钉截铁地说:“就是你来卖的!自称佟爷,我章邯过目不忘,错不了。”
璟昭那天虽然躲起来了,但他是无条件相信章邯的,两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呼了口气,对尖嘴猴腮道:“你们警厅有鉴定文书的行家吧?赶紧把人找来,一鉴笔迹真相大白。”
尖嘴猴腮倒也不含糊,立马让他的同事去请人。
门外看热闹的群众等了半天,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师傅跟着巡警来了。
老师傅进铺子稳稳站在了璟昭面前,推推鼻梁上的眼镜,拿过璟昭手里的两份笔迹材料,眼神瞬变锐利,仔细端详比对,时而皱眉,时而摇头。半会,他道,
“不同不同,非一人所书。” 说罢,孙掌柜赶忙把自己的收记本递给他也让他鉴。这下,不是行家人都能看出来,那工整的小楷笔迹,和佟福刚刚写的几乎一模一样。
璟昭要气炸了,脸色涨得通红,手指颤抖着指向宝云阁内众人,怒道:“你们沆瀣一气,你们是一伙的!”
尖嘴猴腮听了他这前清世子的话不满意了,胸脯一挺,扯着公鸭嗓道:“嘿,你怎么说话呢,我们端的是公家饭碗,干的是公平事儿,你再敢出言污蔑!信不信我立马把你扔大牢里去,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他走到孙掌柜面前,把手里的潇湘图塞给了他,“证据确凿,物归原主,都散了吧!”
璟昭气得双目充血,嘴巴大张着呼呼直喘粗气,像是快要厥过去了。他像只困兽,在原地不停地转圈,这半年来,他就收了这么一幅值钱玩意儿,今年要还李光宗十八万的本息还没挣上一半,最后的打算全指着这幅画了,如今还被别人坑走了,他着急,他不知该怎么办了。
“金兄,消消气,消消气呐,身子要紧。”章邯眼瞅着他要倒下去了,赶紧过来扶住他,把他带到椅子上稍作休息。
而后自己站出来,刚想和孙掌柜他们对峙,门外人群突然散开,吸引了宝云阁一众人的目光。
只见,李光宗西装革履从人群里走来,一身的英气,身边人群仿佛一片泥沙,唯他是那颗耀眼的明珠。尖嘴猴腮一瞧,像只哈巴狗,从店里蹿出来迎上去,点头哈腰,“哟,李爷!您这是路过?特意来看热闹的?”
李光宗余光瞅眼四周,问:“这是在做什么?”他声音不大,喧闹的街区却顿时安静了下来。
璟昭目光缓缓飘向门口,一见是李光宗,他腿就不听使唤,想冲过去扎进他宽实的怀里,把一肚子委屈都告诉他,让他给今儿这事评评理,然后在安慰安慰自己。
可这么多人在,残存的理智拉住了他,他没冲动。只是坐在那里看着他的男人,像只斗败的小公鸡,可怜巴巴,想哭又怕人笑话。
尖嘴猴腮一脸讨好,添油加醋地把这事的来龙去脉告诉了李光宗。一个警厅公职人员对一个商人这般讨好,实在滑稽。
可他又有什么办法,他们警长见了李光宗都得客客气气叫声爷,他要是不顺着,惹李大爷挑了刺,说不定饭碗就丢了。
李光宗听完,没表情,大步迈进宝云阁,自然而然地坐在了上位,睥睨着这一屋子的人,手指轻叩着案几。尖嘴猴腮瞟一眼孙掌柜,颐指气使地喝道:“还不倒茶来?”
李光宗哪有心思喝茶,他药局里还有一堆事等着他处理呢。眼色向尖嘴猴腮示意,尖嘴猴腮立马拿过两家的收记本和佟福刚刚写的字,李光宗接过只匆匆瞧一眼,便瞧出了其中的猫腻,朝佟福阴沉道:“用左手写。”
这四个字,石破天惊。惊得佟福慌了脸,看向孙掌柜。孙掌柜眼神一躲也泄了气,唉了声低下了头。
佟福在大家的监视下用左手写了自己名字。尖嘴猴腮拿给鉴定师傅一瞧,结果不言而喻,左手写出的字迹与珍玩雅集收记本上的签名分毫不差。
李光宗起身,冷着脸道:“诈骗,三年起。”这话是对尖嘴猴腮说的,惶恐的却是孙掌柜和佟福,两人差点瘫倒在地。
经过璟昭身边时,李光宗脚步顿了顿。没人注意到他偷偷攥紧的拳头,也没人看见他眸中那微不可查的疼惜。只有璟昭嗅到了那股熟悉的硝石气,像是飘进黑暗里的一束光,照亮了他此时的世界。
望着那个渐行渐远的高大背影,璟昭忽然笑了,笑意从眼底漫上来,可可爱爱,冲散了所有阴霾。他笑自己愚笨,更笑命运待他不薄……
外头看热闹的人:“奇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李大爷管上仇家的闲事了!”两家有世仇的事,皇城根这一片的老百姓几乎都知。
章邯内心:还真是奇了!
尖嘴猴腮:“行了行了,都散了吧!”
璟昭拿回了潇湘图,孙掌柜和佟福如两条丧家之犬被尖嘴猴腮带走了。
李光宗还真只是路过,他个子高,恰巧看到璟昭在别人的铺子里急得团团转,口目圆张,像只被吊起来欺负狠了的小猫,他心疼,实在无法不管。
回到药局,只见齐三公子带着七八个警察正在药局里大肆搜查,前厅抓药处一片狼藉。穿白褂的小伙计见了李光宗,赶忙迎上来,“东家,您可算来了。”
今天对李光宗来说,真是糟心的一天。先是一早家里三位姨娘缠着他给他说亲,那你一言我一语的,扰得他脑仁疼。紧接着,药局来人火急火燎地来报,说齐三公子带着警察正在药局叫嚣。
齐三公子称,南济堂售卖的奎宁是从万安堂买的,他们家没卖假药,卖假药的是万安堂,还拿出买卖收据作为证据,那收据上的印泥是李光宗。
而且他还有人证,曾在万安堂药库干活的小伙计李三指证,万安堂一库的奎宁全部是假的。
警厅这才立了案调查。
齐三公子一行人如同蝗虫过境般,把前厅翻完又跑到后院药库翻了个底儿朝天。名贵西药散落一地,药箱被撬开打翻,整个库房乱得不成样子。
一个警察满头大汗地踢了踢地上的药盒,嘟囔着:“齐爷,这也没有奎宁啊,您确定就藏在这儿?”
齐三公子瞧向李三,“你确定藏在这?”
李三缩了缩脖子,支支吾吾,“确,确定啊,药箱都是我摞的!”
李光宗淡定地坐在前厅抽着烟,静等他们搜完出来。
不多时,齐三公子带着人气势汹汹走出来,指着李光宗鼻子,怒道:“你把假药藏哪儿了?”
这么问谁会说啊,地主家的傻儿子,无疑。
李光宗悠悠地吐出一口烟,“搜完了?”
带队的陈警官赔着笑上前,“李爷,您别怪,我们也是奉公行事……”说着递上搜查令。
李光宗看都懒得看,只勾勾手指,示意齐三公子过来。
齐三公子不知怎地,就像被施了咒一样,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干嘛?”
李光宗站起身,靠近他,在他耳侧低语:“卖给南济堂假奎宁的确实是李某,可惜你搜不到赃物,仅凭一纸收据无法证明是李某卖的,齐公子不如回去给令堂订口上好的棺材,这是正事。”
“你!”齐三公子瞳孔骤缩,猛地后退一步,转身冲众人喊道,“你们都听到了吧,他承认了,承认卖假药,是他,卖假药给南济堂的就是他!”
几个警察面面相觑,纷纷摇头,表示没听到。是真的没听到。
“聋子!你们都是聋子!”齐三公子恼羞成怒,气得浑身发抖,走到李三面前狠狠踢了他一脚,“走!”
“站住。”李光宗叫住了他们。
药局的账房先生快步上前,递上记损账本。李光宗没接,直接道:“念。”
账房先生翻开账本,清了清嗓子:“西药库,阿司匹林损坏十二箱,磺胺嘧啶损坏八箱,碘酒一百八十六瓶……中药库,人参二十箱,阿胶二十四箱……”
念了很长一段后,李光宗道:“这些都是珍贵的药材,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你们肆意破坏李某私产,是否当赔?”
李光宗走到带队的陈警官面前,手覆上他肩膀拍了拍,看着亲切却带着巨大的压迫,“陈警官,您说呢?”
陈警官被问出一脑门子冷汗,“是,当赔。”陈警官那惶恐不安的表情,怕是脑袋里想着卖房子卖地了。
李光宗声音压得极低,“放心,不用你们赔,齐文生的罪名……”齐文生是齐三公子的爹。
陈警官声音压得更低,紧张回道:“李爷唉,那罪名够不上死刑,按律法售卖假药关五年,这齐家交了罚金的,最多三年,材料都交到审判厅了。”
李光宗眼眸一沉:“很好,回去通知你们赵警长,今晚映河公馆,沈大人约他打牌。”
李光宗手从陈警官肩上拿走了,陈警官如获大赦,“是是。”忙不迭点头,带着他的人灰溜溜离开了。
齐三公子猫着腰做贼似的脚刚迈过门槛,“齐玉成。”李光宗叫他大名。
齐玉成身子一怔,撒丫子就跑!
李光宗从不是个吃亏的人,让人把账本直接送去了齐府,狮子大开口,要十万大洋,否则法庭见。
晚风轻拂,月色朦胧。
司机为李光宗刚打开车门,一道身影猫儿似的钻了进去。
李光宗闻着那风带起的豆蔻香就知道某些人猫蛊症犯了。
香气太浓,李光宗喉结微动,有些情不自禁。
他沉默地坐进车里。
璟昭立刻缠了上来,“今天……谢谢你。”
“不谢。”李光宗敲了两下驾驶位椅背,隔帘被放下,“能忍多久?”
“一刻都忍不了了……”璟昭的手不安分地往他怀里摸,声音又软又黏,“李光宗,我现在就要……”说着,他跨到男人身上,捧着对方的脸就往上亲。
李光宗偏头躲开,“不行,今晚有事。”
璟昭赌气似的咬了咬唇,“哼。你今天不要我,我下了车就找别人睡去。”
李光宗额角青筋一跳,水性杨花,他真想抽璟昭一巴掌。
但他忍住了。
只是向后一靠闭上了眼,乖乖地,任由璟昭解开了他的皮带。
映河公馆,依山傍水,环境优美,是座欧式洋房。
李光宗买来供权贵消遣娱乐的。
黑色轿车缓缓驶入大门,道路两侧绿草成荫,五层楼前矗立着一座喷泉,中央圣洁的爱神雕像下散发着彩色幽光,如梦似幻。
车子停在喷泉旁,半晌车门才被推开。李光宗整了整微乱的衣领,面色如常地下车。璟昭跟在他身后,唇色嫣红泛着光泽,眼尾还带着未褪的潮意。
“大爷!”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小丫头跑过来,左颊上挂着一道红巴掌印,话音有点委屈,“梅公子闹脾气,不肯上妆换衣裳,我不过劝说两句,就……就挨了打了。”
“沈大人来了吗?”
李大爷是一点没关心挨打的小丫头,小丫头有些不高兴,撅着小嘴,“还没,这眼瞅着要到时候了!”
“上楼。”
璟昭跟在那二人后面进了大厅,头顶那盏巨型水晶吊灯,晃得他眯上了眼,差点亮瞎他。
待缓过劲,还没来得及细细欣赏这座富丽堂皇的“宫殿”,他发现李光宗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二楼拐角。
忙踏着楼梯追上去,“啪!”一声脆响,璟昭正追上来,看到眼前的一幕他简直难以置信,一个长得非常漂亮的男子,穿着女式薄纱睡衣,生猛地扇了李光宗一个大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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