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仁剑重新化成，剑身散出的绿光越来越亮，剑身如刚铸成一般锋利崭新，连剑刃上雕刻的图纹都一清二楚。
宴无咎感受到身上落下的天道枷锁消了一道，灵力顿时充沛许多。
安自渡将嘴角的血迹抹掉，宴无咎此时才发觉安自渡脸色惨白的像是宣纸上洇开的薄雪，整个人就如风中的残烛一般摇摇欲坠。
宴无咎上前扶住安自渡的肩膀：“你没事吧？”
安自渡扯出一抹笑，那笑意浮在眼角却是化不开的疲惫，他拍了拍宴无咎的手背笑道：“放心，我没事。”
宴无咎感觉心口像是被冰棱划过，他指尖攥得泛白，那人明明连呼吸都轻得像漏了一拍，偏要撑着笑来安抚自己，他喉结滚动，似是想说什么，却终没开口。
“轰隆—！”几声巨响，四周开始坍塌，安自渡甩出一张传送符，两人出了幻境，落到了往生茶馆。
“大人！”林知将宴无咎的手推开，一脸怒气：“你又对大人做什么了！？”
“我…”宴无咎不知该怎么开口，便听安自渡道：“器物灵执念太重，有些麻烦，只得出此下策。”
安自渡张开掌心，判官笔出现在他手中，而半空浮现了一张泛着陈旧的赭黄色纸张，纸张像被反复揉搓又展平的兽皮，边缘虽有着磨边，但却意外透着韧劲。
判官页。
判官页是判官遇到特殊的魂魄与‘灵’时，判官便会动用判官页，执判官笔在判官页上写下因何所产的执念，和犯下的所有过错，由阴司上呈，之后带领此魂魄或‘灵’对生前所做的恶事承担后果，后果承担后再由判官判定应不应入轮回。
江浸月一脸担心道：“大人，您身体太弱了，改日再判吧。”
安自渡摇了摇头：“不能再拖了。”
宴无咎眼神一暗：“此灵是因为我才出现，造成如今的局面，无论大人如何处罚，我都不会有怨言。”
安自渡笑了笑，提笔在空中写下：“因精血而出之剑灵，护一方安隅数十年，沾精血而出，沾精血而终。善灵，可入轮回。”
“大人。”林知一脸不解道：“这是为何？”
安自渡将青瓷瓶交给江浸月：“你先去，我随后便来。”
江浸月虽也不太理解，但她觉得安自渡这么判自有他的道理，况且公正钟也没被敲响，既如此，她也不再多问，转身走进画卷红烟中。
安自渡道：“他为守仁剑灵，跟着当时的将军护了一国数十年安定，所求只为再次得到我身上精血，脱离守仁剑做个有魂之人。”
林知道：“可它也伤人了，更伤了大人您。”
“伤人只为与手中执刃之人护家国安定。伤我…”安自渡笑了笑：“算起来，守仁剑出自我手，我也难逃其咎。”
“大人…”
“好了，我知你心境。”安自渡看向墙上的挂表：“十二点已过，夜游神要来了，你先代我去吧。”
“……是。”
安自渡落座，重重咳嗽着，视线中出现一只骨节修长白净的手，杯盏在他手里竟有些显小。
宴无咎道：“喝点水。”
安自渡接过：“还不走，是要我送你回家吗。”
“……大人还没说如何处罚我。”
安自渡喝了口茶水，看向他道：“你又无罪，罚什么。”
两人无声的对视着，宴无咎缓缓开口：“守仁剑灵将记忆传给我了，我都记起来了…杀了你两次，对不起了判官大人。”
“是我对不起你……”
窗外的风声雷霆，像是有无数钝锯在切割空气，冷空气灌进屋中，米白色窗帘顺着风势吹拂，砸在窗棂上，发出“噼啪”声响，桌上纸张被吹落一地，也将安自渡那句话吹散在风中。
安自渡起身，走到窗边将窗户合上：“又要下雨了。”
宴无咎视线则一直跟随着他，安自渡转过身撞进宴无咎的眸中，凤眼中的情绪很重，有困惑不解，有悔恨和……厌恶，但眼底深处掩埋的情愫谁都没发觉，连同他自己。
.
将人哄走后，安自渡便起身站在一个空白画卷前，画卷霎时发生了变化，红烟凝成一团成了一个漩涡，安自渡走了进去，便看到江浸月正跟一个抱着头的魂在聊着什么。
“大人你终于来了。”
见人来了，江浸月也不跟那抱头魂聊了，踩着高跟走到安自渡旁边：“我还以为你光顾着讨人欢心，忘了我这个苦逼下属在冷飕飕的黄泉地等你。”
“……”安自渡无奈道：“我在你眼里竟是这样的人？”
江浸月点头道：“对啊。”
安自渡：“……其实也不用这么直白。”
两人往前走着，脚下是一道约能过两架马车的石桥，石桥下是滚滚流动的黄泉水，两边没有任何遮挡的屏障。
“我永远不会忘了那次。”江浸月道：“按人间时间来算，我跟林知在这等了你近三个小时，鬼都被我俩唠烦了……林知上去寻你时，你正跟你的美男聊的不亦乐乎。”
江浸月将“你的美男”四个字说的极重。
安自渡像是想到了难堪的往事，掩盖道：“…美男主动搭话，哪有不理的道理。”
江浸月“呵”了声：“林知早跟我说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口中的美男是猪精所变。”
安自渡：“……”林知是喇叭吗？
是了，当时安自渡渡魂刚出来，魂魄不稳，见一男子上来搭话，他只微微看清大致轮廓，听声音温润谦和以为是个模样极佳的美男……但林知上来寻他，便见安自渡正在为猪精斟茶，嘴里还说着：“你声音这么好听，长相也极佳，不知有没有娶亲啊？”
林知赫然！猪精显然是个修炼半吊子的，猪耳还在外裸露着！鼻子隐隐约约是个猪鼻形状，身体虽跟常人无异，但那个脚丫子却是个白白嫩嫩的猪蹄！烤着吃肯定老香了。
林知上下观察着，实在不太理解自家大人的品味，放着自己和江浸月这等有美色的帅男靓女视若无物，竟跑去调戏猪精。
猪精脸色微红，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尚未娶亲…也未嫁人……”
林知实在听不下去了，渡了大半灵力给安自渡，安自渡魂魄堪堪稳定，眼睛总算好了一点，待看到面前的猪精是何模样时，愣愣的说了句：“我真是饿了。”
猪精诧异，方才还聊的好好的，可一转眼，眼前这个男人突然变脸，竟然想吃了自己！便吓的匆匆跑了。
……江浸月见安自渡虚弱的不成样子，仿佛下一秒就能直接晕过去，她不悦道：“渡了数不过来的魂和灵，还第一次见你这般行径行事。”
“这不正应了始终二字吗。”安自渡说：“它因我精血幻化成剑灵，是始，再次沾染精血入轮回，这是终。”
江浸月道：“可你明明有更好的办法为何不用，非要如此极端。”
安自渡笑而不语，江浸月看向他苍白的脸道：“那只狐狸不老实。身上有天道枷锁数十道，还缠有判官链，我觉得他对你有所图谋……”
“巧了。”安自渡笑着点了点头：“我也是这样觉得的，你说，他莫不是看上我了。”
“……您老人家慧眼。”江浸月坦言道：“难道没看出来我已经对你图谋几百年了吗。”
“哦？是吗，这我倒是真没看出来。”安自渡道：“倒可惜了，我性取向歪的离谱，喜欢那种说两句就炸毛的，偶尔娇滴滴的……”
江浸月：“……你就直说你喜欢狐狸精。”
安自渡笑了笑，两人来到了往生殿。
“我在外边等你。”
江浸月道：“你不进去？”
安自渡摇了摇头，江浸月也不问，径直走了进去。
安自渡走到忘川河边，忘川散发着莹莹绿光，湖面上有几艘木制的摆渡船，船上载着服装各异的魂灵，划船的是头戴蓑帽的老人，老人见到安自渡便将船停下，做了个揖，安自渡微微点头回应，老人便继续划船。
他只身玉立站在忘川河岸，风卷动着长袍下摆，在风动衣摆间透着孤冷又易碎的雅致。
他微微咳着……竟咳得直不起腰，安自渡抬手掩住唇间，指缝漏出的咳音细碎而急促，碎发吹落在额间，眉宇间是化不开的忧郁，温润的桃花眼中此时却透着淡淡的死寂。
摆渡船上渡的魂魄是为执念极重，走不出生前执念的魂，只得一次次的在忘川河中往返。
走不出就意味着魂飞魄散，魂魄入轮回是有一定期限的，期限一到，执念未放，魂魄便会散，天上人间再也找不到。
“大人，您又来了。”摆渡船靠岸，老人将蓑帽摘下：“大人是要坐船吗？”
安自渡道：“不是，来这办点事。”
来黄泉办的能是什么事，更何况是判官大人来办，老人也不问，只将蓑帽重新戴上。
“大人要找的人找到了吗。”
“找到了。”
老人道：“我在这忘川河上摆渡了上万年，来来往往接送了数不清的游魂，都是困于被自身禁锢的执念中，不得终啊。”
安自渡道：“执念有时是最害人的。”
“是啊。”老人坐下，看向幽幽忘川河开口道：“你对他人执念重，可他人说不定早就喝了孟婆汤，忘却前尘轮回转世了。”
“人生苦短，须当醉卧。”
一生太长，长到等不到花再重开，长到尝尽世间苦乐却仍困于执念。
一生太短，短到握不住檐角春雪，短到刚触到晨露便坠入暮色。
安自渡轻声呢喃着：“幽幽忘川无边际，孟婆怎渡痴情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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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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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真相难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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