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雾霭。两人在虬结的古木间兜兜转转,忽然看见树下阿桑方才用石头堆出的记号,他们又绕回了原处。
“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阿桑一脚踢翻了石堆,并指准备召唤追踪蝶,却被陆渊拦下。
“你有伤在身,不可妄动灵力。”
“已经好多了,你看!”阿桑欲逞强,狡辩道,又当着他的面抬抬胳膊,忍不住叫了出来,“嘶~”
虽已恢复了七八成,但伤口尚未完全愈合,一牵动还是有些疼痛。
“乖,听话。”陆渊温柔地揉了揉她的脑袋,满眼都是宠溺。
阿桑看得恍惚,他的态度与初见时判若两人。这份爱意让人上头,她顺从地收回手。
这时,远处依稀传来吆喝声:“日常百货,瞧一瞧看一看喽!”
一个挑着担子的货郎从旁边拐了出来。此人约莫四十上下,皮肤黝黑,穿着打补丁的短袄,腰间别个钱袋,见他们两人站在树下,故意放慢了脚步,边走便打量着。
“这位兄台,叨扰了。”陆渊上前礼貌作揖。
“公子要买点什么吗?”见他朝自己走来,货郎立马放下担子,边说边掀开上面盖着的粗布,摆出生意人惯有的热络。
“不用,我们途经此地,不慎迷了路,想向您打听个去处。”
“小人担子上的物件齐全,要不要挑两样?这新到的胭脂水粉,姑娘瞧着定合心意。”货郎先不忙回复他,反倒热情介绍着。
“听闻村口正在排戏,想去凑个热闹,只是不知该往哪边走?”陆渊以为他没听清楚,自顾自问着。
货郎闻言,脸上的热络淡了些,咂了咂嘴:“听二位口音,是外地来的吧。不瞒你们说,这黑风林弯弯绕绕,跟个迷宫似的,没熟人领路,就算走上半天也未必能摸到村口。”
说完,他便要挑起担子准备离去。
阿桑当即明白了他的心思,从陆渊身上摸出一锭银子递给他:“现在能带我们去了吗?”
货郎眼前一亮,忙不迭将银子揣进钱袋,拍了拍胸脯笑道:“姑娘敞亮!小人姓徐,在家排行老大,您二位叫我徐老大就行。不瞒您说,小人天天往老槐村贩货,这林子闭着眼睛都能走,两位随我来吧!”
阿桑跟在徐老大的侧后方,目光扫过担子上挂着的物件,偶然瞥见一串扎着红绳的莲藕灯,灯面还绘着简单的图案。
她伸手将灯拎了起来,问道:“徐大哥,我记得寒衣节已过,这河灯此时挂出来,还能卖得出去吗?”
徐老大回头看了她一眼,摆摆手笑道:“姑娘有所不知,我们这儿的规矩,逢年过节都放河灯。眼瞅着就到小年关了,家家户户都要买一盏,或是去河边放了祈福,或是供在先祖牌位前,图个岁岁平安呢!”
“原来如此。”阿桑点点头,心里却泛起一丝嘀咕。
记忆里,苍梧郡的祭寒节也没见着放河灯啊,反倒是有游神庆典,热闹非凡。
她又试探问:“那什么时候办游神庆典?就是神女花车巡街,敲锣打鼓的那种。”
徐老大闻言一惊,连连摇头:“游神?没听说过!最多请个戏班子来唱几天,哪有什么游神的规矩?”
阿桑心里咯噔一下,七十年前的祭寒节没有游神?那后来的这些节日习俗从何而来?
【三界预言家:从你而来!】
【三界摸鱼达人:不要改变历史啊!】
【冥界记者:二楼一看就新来的,主播要是能忍住不出手我倒立洗头!】
她脸上不动声色,只笑着打了个哈哈:“许是我记错了别处的风俗,让徐大哥见笑了。”
跟着徐老大穿林而行,约莫半个时辰,前方终于透出天光。
一棵需三人合抱的老槐树矗立在村口,枝桠如伞,遮蔽了大半个戏台。
那戏台是用老木头搭的,虽显陈旧,却收拾得十分干净,台幔上绣着“风调雨顺”四个大字。此时锣鼓笙箫之声喧阗盈耳,你方唱罢我登场,台下的村民看得正起劲,喝彩声不绝。
阿桑一眼便瞧见了坐在前排的李烨。他衣着锦绣,在一群布衣百姓中格外惹眼。不时咳嗽几声,咳得满脸通红,却仍满脸痴迷地盯着戏台,嘴里还跟着哼唧几句。
一出戏正到酣处,花旦与小生对峙。那花旦云鬓珠翠,水袖翩跹,唱腔婉转清越。阿桑凝神细看,花旦脸上浓墨重彩,但她的轮廓与身段,越看越觉得像是秦寒。
【三界戏迷:那小生竟比花旦还要标致几分!】
戏文唱罢,掌声雷动。
二人绕至后台,只见伶人们正忙着卸妆。花旦背对他们,正对镜摘取头面。
阿桑快走几步,自信地轻拍那人肩头,笑语嫣然:“秦姑娘,你唱得真好!真没想到你还有这般好嗓……”
那人闻声转过身来,却是一张陌生的脸,眉眼间带着青涩,显然不是秦寒。
阿桑顿时语塞,尴尬地僵在原地。
花旦愣了愣,狐疑地看着她:“姑娘认错人了,我不姓秦。”
“谁找我?”此时,旁边一道帘子掀起,秦寒的声音传来。她手上拿着的戏服居然是那个小生。
见阿桑窘迫的模样,瞬间明白,忍不住笑了起来:“扶姑娘这是在认谁呢?”
“还以为秦姑娘扮的花旦呢,怎么是小生啊?”阿桑挠了挠头,讪讪笑道,“我完全没听出来,也没看出来,真是……唱做俱佳!”
“雕虫小技,让扶姑娘见笑了。戏班临时缺人,我是被拉来救场的。”秦寒将戏服挂在架子上,伸手拈着衣服线头,关心道,“你身体可好些了?”
“好多了!”阿桑笑了笑,“我瞧着排场这么隆重,是要在祭寒节上表演吗?”
“祭寒节?”秦寒脸上的笑容淡去,皱了皱眉,不解问道,“马上不是小年关了吗?”
阿桑心里的疑云更重了,忙打圆场:“哦……许是各地叫法不一样,反正都是过节嘛!”
她一边说,一边给陆渊使了个求助的眼色。
“那这戏除了在村口演,之后还要去神女庙前再演一场吗?”陆渊会意,接过话头问道。
“什么神女庙?”秦寒彻底愣住了,满脸茫然,“我们老槐村就只有村西头有个土地庙,从没听过还有神女庙啊。”
阿桑与陆渊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疑惑。七十年前的苍梧,没有神女庙,没有祭寒节,连习俗也似是而非。
“咳咳……咳咳咳!”
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咳嗽声,随之而来的是木门吱呀打开的声音。
阿桑循声望去,见来人是李烨。李烨提着个油纸包迈进屋来,脸上努力挤出笑容:“小寒,唱累了吧,我买了你最爱吃的蜜饯,快尝尝。”
秦寒瞥了他一眼,手中动作未停,只淡淡一句:“不想吃,拿走。”
李烨却似没瞧见她冷淡神色,或者说早已习惯,仍凑近几步,声音里带着些许委屈和小心翼翼:“今日你怎么不等我啊,前日明明说好了,让我去接你一同来的……”
话未说完,又是一阵难以遏制的咳嗽。
“我等了你,是你迟了。”秦寒眼中的心疼被她悄然压下,故作生气。
“对不起,今日出门的时候……有些耽搁了。”
“我作证,李公子确实去了家里找你了。”阿桑见状,在中间打着圆场,又转向李烨假意责备道,“李公子啊,佳人有约,下次出门记得早一点啊!”
“下次?”秦寒的语气十分不耐烦:“下次还出的来吗?”
阿桑旁观了李烨的眸子一点点暗下去,随后他不死心,“城门口在摆戏台,小年关那日我一定来捧场!”
“随你便。”秦寒卸下头上固定的发钗,乌黑的长发如瀑泻下,她站起身,依旧不看他,“你来或不来,戏照样唱,于我并无分别。”
听到这话,李烨杵在一旁,强忍着喉间翻涌的咳意,那副模样竟有几分可怜。
“东西放着就出去吧,我要换衣服了。”
李烨嘴唇动了动,终究什么也没说,默默将油纸包轻轻放在最近的箱笼上,朝门外走去。
直到跨出门槛的那一刻,他再也憋不住了,剧烈的咳嗽声骤然响起,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
“喂!”秦寒回头叫住他,抓起搭在椅背上的披风,朝门口丢了过去,语气依旧不饶,“这件披风我不要了,你顺便帮我丢出去,别占地方。”
李烨接住披风,愣了愣,随即脸上露出一丝极浅的笑意,哪怕还在咳嗽,也忙不迭点头:“好……好,我这就丢。”
待他的脚步声远去,阿桑走上前,看着秦寒忧郁的侧脸,轻声道:“秦姑娘,他既是你未婚夫婿,你也明明心里关切,为何……非要如此冷淡相待?”
秦寒颓然坐回桌前,从妆匣里拿出一支样式奇特的簪子插在发间,有些难过道:“儿时定的婚约,作得什么数?如今秦家只剩我一人,唱戏为生,早已非昔年那个能与他门当户对的秦家女。李家高门大户,最重清誉,岂容一个抛头露面的戏子入门?他……他自有他的锦绣前程,我若纠缠,只会成为他仕途上的污点,徒惹人非议。”
【江湖百晓生:听说秦家世居苍梧,本是修仙大族,一夕之间满门被灭,只剩一个孤女。】
“你可知他快死了?”陆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方才一直站在布帘旁,将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秦寒猛的抬头看向他,“你……你胡说什么!他只是咳嗽,怎么会……”
“他咳嗽不止,脉象紊乱,恐……时日无多了。”陆渊缓缓道来。
“不……不可能……”秦寒眼中泛起水雾,始终不信。
陆渊语气依旧平静,开解道:“秦姑娘,世事无常。有些话,若此时不说,等到阴阳两隔,便是刻骨铭心的遗憾。莫待追悔之时,空对孤坟残照。”
听了陆渊的话,秦寒悟了,往门外奔去。
*
“明远!”
一个熟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李烨定住脚步,蓦然回首,见到秦寒追出来有些惊讶。自从秦家破产了,秦寒便再也没有如此唤过他,此刻这声呼唤恍若隔世。
“小寒……”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秦寒便扑进他的怀里。
“怎么就这样跑出来了,外面冷,披上别冻着了。”李烨见她衣衫单薄,忙将手里的披风给她系上。
秦寒听到他说话时胸腔里的鸣音,泪水再也止不住,哽咽问道:“当初你说要娶我的话,可还作数?”
“永远作数!”李烨低头望着她含泪的眸子,强压下咳嗽的冲动,轻抚她的发丝,慢道,“只是我……”
话还未说完,便掩袖咳嗽起来。
“没关系!”秦寒急急接过他的话,以为他顾虑自己的身体,安慰道,“我们去郢都,去仙门,天下之大,定能找到法子治好你的!”
【三界吃瓜群众:耶,这就私奔了?】
“这么说你愿意和我一起走?这一去,怕是再难回头了……”他早已料到家中绝不会允准这桩婚事,私奔的念头在心底盘旋已久,怕委屈了她,始终未敢说出口。
“秦家如今只剩我一人,无牵无挂。天涯海角,只要能同你在一起,此心安处,便是吾乡。”秦寒眼中水光潋滟,仰头看着他说。
李烨似乎并不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还沉浸在秦寒愿意同他浪迹天涯的喜悦里。
“容我回家收拾些东西,今日酉时曲江渡口汇合!”他匆匆解下腰间玉佩放入她手中,边说边往家里跑去,一步三回头,“一定要等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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