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时候，天际飘起了牛毛小雨。
天色如酥，云浪翻滚，头顶的云白与碧蓝色泽浓郁，景象分外奇异，互不交融，只像是两条泾渭分明平行的河流。
“科恩。”阿卡加纳叫住她。
“怎么了？什么事？”科恩回过头，她用力地眨眨眼睛，雨幕变得密集，她睫毛上都是绒绒的水痕。
“后天有空吗？”阿卡加纳说，“庄园里有宴会，我缺人陪着。”
又是宴会。科恩心中腹诽，这些贵族们好像总是有开不完的交际会。
“具体什么时候？”
“后天下午到晚上吧？”阿卡加纳说，“我只是随口问问……”
“后天下午？”科恩不由得提高声音，一丝甜津津的雨趁机钻进她嘴中。
为什么正好碰上了同样的时间……她昨晚才和塔尔约定好去探望那些孩子的时间，塔尔最近很忙，只有那一天下午是抽的出空的。
阿卡加纳从她的表情当中读出了回答，“那时候，你是有事情去做吗？”
科恩有些心虚地点点头。
“那你要去哪呢，科恩？”阿卡加纳拖长语调。
科恩只得说：“到时候我要去陪纳祖，她接了一些白塔的悬赏……去城郊清理魔兽的，任务很危险，她一个人不行。”
阿卡加纳问：“和晚上的时间也有冲突吗？”
“……”
晚上她还要去采买新的食物，她列了一份很长的清单，这件事没人协助她，所有细节和事情都要亲力亲为。
科恩以前从没想到光是买东西都要费这么大的力气。
她僵硬地点点头，“是的……”
她实在是不擅长撒谎，科恩不知道自己是否露出了什么明显的破绽。
科恩有些紧张，她怕阿卡加纳再追问她一些悬赏任务的细节……到时候她前言后语搭不上就很尴尬了。
不过，阿卡加纳只是静静端详着她的脸，过了片刻，或许实际只有一两秒，他温和地一笑说：“好的，在外面一定要注意安全，下次有空再和我一起去吧，也得抽空陪陪哥哥，行吗？”
阿卡加纳最近粘人……或许可以这么说吧，科恩找不到其他更合适的形容词了，总之他粘人得不大正常。
这个情况是科恩在回到自己房间，用毛巾擦拭湿漉的头发丝时察觉到的。
有庄园的侍从帮他们把米克特卡西瓦特尔和米克特兰堤库特里牵回马厩里喂食梳理皮毛。
阿卡加纳他径直推门走了进来，带着干燥柔软的毛巾问：“要不要我帮你？”
“不用。”科恩摇摇头，她动作一顿，放下毛巾说：“因为已经擦干了。”
阿卡加纳轻轻嗯了一声，“那么你介意我在这里坐会吗？”
不对劲，十分的不对劲。科恩想。
难道她拙劣的谎言已经被他拆穿了吗？
阿卡加纳准备呆在这里死死盯着她，直到她露出破绽的那一刻？
科恩有些紧张，她不自在地说：“当然可以，你不是有钥匙吗？”
“我有，但是是上次情急去问管家要的，不是你自愿给的，我觉得两者之间还是有差别的。”他轻轻一笑，把那枚小巧的钥匙拿出来，递到科恩面前，“我觉得还是要尊重你的意见，你觉得呢？”
阿卡加纳继续补充说：“你可以收回去，等到你愿意给我的那天，或者永远都不给。”
这招就是以进为退了。
科恩有点慌乱，她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呃……其实，”她支支吾吾，“你当然可以收回去的。”
阿卡加纳挑眉：“那就是自愿给我咯？”
科恩只想尽快结束这个话题，“当然了，当然是的……”
阿卡加纳拿了本书坐在她的一个沙发上安静地看，也不知是他看出了科恩的紧张还是别的，他特地挑了张很远在角落里的位置。
这样两人相安无事就最好，科恩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
她把以前存的束阵材料拿出来，开始制作通用的便携束阵，一部分准备拿去卖掉，一部分准备送给贫民窟的孩子们。
过了会，阿卡加纳放下书站起来，科恩第一时间注意到了他的动作。
“只是看久了放松一下，我不打扰你。”阿卡加纳说，“我想下去倒杯红茶，你需要什么？我可以顺带着带上来。”
尽管倒茶这种小事只需要摇铃就会有侍从来办，但他们两个依旧保持了以前的习惯，在生活的琐碎小事上他和科恩都习惯亲力亲为。
科恩则完全不觉得自己需要别人伺候，她还会自己缝坏的衣服，就是针脚不太好看，在里尔城时，风沙粗粝，衣服经常磨破，阿卡加纳看不惯她潦草粗糙的丑陋针脚，每次科恩缝完都会替她检查一遍，要是不好看就直接帮她拆了重缝一遍，在他那边科恩衣服的重缝率高达90%。
“随便。”科恩托着腮帮子闷头写字，她想了想又说，“随便拿点吃的吧，看看厨房里有什么剩的，我不挑。”
过了会，阿卡加纳端着科恩要的点心上楼了。
他自己只单手握了一杯孤零零的红茶，给科恩的那份倒是满满当当，银质的托盘上堆满点心，感觉拿到外面去能开一个小糕点铺。
阿卡加纳问，“这个你怎么还留着？”
他提高声音，语气流露出显著的不满，
“什么……”科恩含糊着，她嘴里叼了一块点心，手里在用纸笔算账。
赞助贫民窟孩子们的计划还在紧锣密鼓地筹备。
“主祭司给你的发带，我记得你答应我说会扔掉的。”
什么……
未说出口的话卡在了咽喉处，她错愕地抬起头，猛然撞到视线里的东西时，如同整个人被浇了一盆冷水——————阿卡加纳手里赫然是那根德拉在宫宴上系在她手腕上的发带。
怎么会这样……她明明记得自己已经在那天扔掉了。
在阿卡加纳走之后一会，科恩就随便寻了个废品处置箱扔了进去。
她视线里，发带是松石绿的，绣着鎏金刺绣线条，通体流光溢彩，像是掬了捧阳光洒在上面的孔雀羽毛一样。
科恩脸色发白，她嘴唇颤抖，嗫嚅着说：“我，我明明记得我扔掉了……”
下一瞬间，有一股热流涌出，她弯下头，感觉天旋地转，几滴鲜红的鼻血落在地上。
科恩捂住下半张脸，炙热的血不断从指缝里涌出来。
“没事没事。”阿卡加纳冲过来搂住她，扶着她的下颌宽慰道：“抬头，别慌别怕，我在呢。”
科恩呆愣愣坐在椅子上，阿卡加纳蹲下身，小心翼翼地给她擦血。
“抱歉科恩，我错了，我刚刚态度太差了。”
科恩不说话，她眼神很沉默。
阿卡加纳叹了口气，“抱歉……”他眼神移到那根发带上，“这个我去帮你处理掉吧？放心，我会派人去调查这件事的。”
科恩看起来魂不守舍的。
阿卡加纳轻轻环抱起她，像抚慰孩子一样拍她肩膀，这个姿势有些桎梏。
如此静默了良久，室内一直保持着让人窒息的缄默。
过了会，阿卡加纳试探着问：“科恩……既然你身体不太舒服，要不推脱了你那位朋友，呆在家里吧，我这几天一直在，可以照顾你的。”
“……”她动了动唇舌，觉得喉咙一阵缺氧般的干涩。
虽然血已经止住了，可科恩还是觉得浑身发冷眩晕。
科恩下意识摇摇头。
她说：“不行……”
……
年轻首领把捡来的小孩分开安置，其中有一间是藏在闹市洗衣坊间的小院子，往来都是潺潺流水声，孩子们的声音很好掩盖。
这里都是些几乎完全不谙世事的小孩，有的才刚学会走路，和首领说的只要聪明机灵的不太搭得上边。
“这些有些是城外难民营里捡来的，有些人拖家带口想来帝都，却在城隘门□□不起入市税，买不到那张小小的通行陶片，所以只能在城外停下。”
“今年入市税又涨了，一个人十枚金币，成人小孩同等价格，还不包括行李的额度。”塔尔说道，“以前还能钻狗洞偷渡进来呢，现在七世王上位，已经把全部的狗洞，就连老鼠洞也封上了。”
科恩记得她和阿卡加纳刚到帝都时才一人五枚金币，没想到会涨得这么快。
首领点点头，“有些大人一心渴望着入城能飞黄腾达，眼前的巨大利益太诱人，索性把随身的孩子都扔城外，让他们自生自灭去。”
“也有些大人是因为难民营里环境太差，染时疫死了的。”
科恩微笑道：“那你也算是做了很多好事。”
塔尔轻哼一声，她嘴角噙着笑，眼色生动，“我才不干赔本的买卖，给口黑面包，再给碗水养大了，之后他们都是我的免费劳动力，不亏，以前的首领也都是这么干的。”
塔尔检查了科恩带过来的食物，微微皱起眉。
“怎么了？”科恩见状有些担忧。
塔尔说：“你别给他们吃太好，你买的那种精细牛奶面包太好了，万一胃口惯刁了，以后给别的他们就不肯吃了。”
科恩闻言，整理东西的动作有些迟疑，她欲言又止，“小孩子这么做很正常……不该怪他们。”
“没怪他们，这不过是人的本性。”
“只是，你能一辈子留在这帮他们吗？”首领问。
科恩：“……”
她完全做不出这样沉重的承诺。
“不能就好，”首领看出了科恩的犹疑，她微微扬起笑意，认真叮嘱道：“以后就给他们买些糙食，不必太精细，至于那些白面包，你什么时候有空来，再分批次喂给他们，他们得记住恩人。”
科恩松了口气：“这次就先都分给他们吧，牛奶面包保质时间不长，不能顾此失彼。”
前两天不大舒服躺了几天[化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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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发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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