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他身上这件衣不避风的,再加这几日刚过惊蛰,出门必定会有些寒。
谢无垢刚要启齿,裴归云捏起筷子,搅和着盘中菜又开口:“寝衣不换也就算了,饭都不吃一口,你是想浪费我特意为你准备的补品么?”
他道完,门口那人才把注意转回桌上的一堆食材,而后,默默走了回去:“不敢。”
“那就坐过来吃完再走。”少主又说。
谢无垢颔首坐下,可刚拾起木筷又放下,似忆起什么般道:“少主,我听邬子琛说我中了毒。”
“你都知道了?”身旁那人放筷,托上腮后掀开眼皮看他,“那以我多年的经验告知你,你中的是食物之毒。”
他平淡的语气听不出起伏。
可获得两个答案的谢无垢却蹙眉。
邬子琛说大夫告诉他是通过腕处传播,裴归云所言的食物之毒也不知是哪种食物。
谁在说谎。
没有记忆的谢无垢辨得有些困难,于是他又问:“属下醒来时好像又丢失了一些记忆,这是为何?”
“正常,药的副作用,”裴归云面不改色地答,又从袖中取出一个盒子,“这是当时邬子琛给你的桃花酥,我在里面提出了毒素,你现已失忆想不起来没关系,这事以后再谈,你往后只需记得多提防他就行。”
邬子琛下的毒?
谢无垢听着他这番话,若有所思。
四周又恢复寂静,谢无垢跳回话题:“殿中有适合我的日常装么?”
裴归云听这话挑眉,迟疑一会儿:“有,在你房间的右侧木柜里。”
那少主迟疑前几日一同去京城他不是穿过了么,难道丢失的记忆是那一部分的?
想确认的裴归云又问:“无垢还记得自己缺失的是哪部分记忆么。”
谢无垢起身,去拉开木柜:“少主立我为死士后,至有人喂我吃丹药的中间部分,我都忆不起来了。”
坐着那人听罢,若有所思。
失忆的人其实还蛮好奇那部分记忆,便顺着对方的话问了下去:“少主知道么?”
他转首,用不咸不淡的目光扫过裴归云。
“不重要。”
裴归云只回了三个字:“现在我的任务才是最重要的,这个失忆以后再谈。”
见系统不给失忆提示,少主也说不重要,谢无垢暂且也不打算管了。
他取出那套前几日自己亲手放进柜中的黑蓝收腰装,并停顿开口:“那少主,我要换衣了,你还不回殿么?”
他说着侧眸瞥他,眉目充斥催促,下达逐客令。
翠绿色青提落下根蒂,裴归云又捏了个提子扔入口中,果肉在齿间碾碎。
命令传达他是想抽身走的,可又听这话,他便愈发来趣地倒回椅中,轻佻染上眉梢:“我还不见属下赶少主走的,你换就换,在意我作甚?”
谢无垢:......
他被此人独有的无赖味给整无言了。
两人约莫相视少顷,仍大敞的隔扇门卷着竹叶飘入屋中,裴归云轻笑一声率先认输,偏过头起身,缓缓离开谢无垢所及视线。
带门,风止。
谢无垢换衣。
不知是不是收腰装的缘故,这件衣装比寝衣合身不少,他为自己捆了个高尾,到时方便行事。
木柜中还有一把配剑。
黑蓝云纹交错在那把剑柄上,剑身通体呈深黑色,让谢无垢忆起在他朝代的那把。
他踏至离榻不远的铜镜前,镜中人一身黑蓝收腰装临风玉树,高尾抖下的碎发归过谢无垢纳入暗色的寒眸。
这小皇帝平日最喜狩猎,故此也时常会如此装束,那时总是同阿誉一块,对方高尾束起在风中飘荡的样子意气风发。
两位少年鲜衣怒马。
熟悉感从心底油然而生,缓缓裹住他的心尖儿,眷恋、牵挂挼成丝线缠绕内脏,渐渐勒紧。
他攒眉蹙额,不再想这些事,听少主的话好好吃完饭后,整理东西提剑跨出门。
惊蛰过后森林万物复苏,浓黑野草肆意疯长为蛇蝎蛊虫避处,快风化的尸骨翻着鱼肚白,一缕煦阳射入。
倾泻而下的晖日被绿叶割碎,谢无垢背着竹篓朝上空探去,刺目旭光映出他深棕色的瞳孔。
灌木丛后簌簌作响,谢无垢回首。
风抚乱他的发梢,刀刃出鞘,丛叶瞬间被斩得稀碎。
见庐山真面目,那人颤着身子,抖抖瑟瑟地站起,腿部还因发麻险些没立直,看来蹲在那许久。
“邬子琛。”谢无垢向前几步,叫出了他的姓名。
而后拧眉,声音覆雪:“你跟来作甚?”
他的语调凝入冽风中凛若冰霜,空明且含穿透力。
那位青衣公子很少见到这样的谢无垢,一袭黑蓝收腰装贴服在男人身上显出宽肩窄腰,碎发掩过他冷淡目光,墨发高束,意气飞扬。
最令人移不开眼的是谢无垢的腰部,上衣布料淌下在腰处扎得很紧,一环黑腰带固定,显得劲瘦。
腰侧还挂着苗疆少主独有的银色铃铛。
“我,”他愣愣盯着与往日不同的谢无垢良久,抿唇半天才开口,“少主说就你一人来后山寻蛊,我听说这蛇虫密布,十分危险,我生怕......”
“不必,”谢无垢读懂他的言外之意,二字打断对方后嗖地用力将刀剑收回剑柄,转回头向前走去,“你回去吧,这里不需要你。”
长靴没入疯长的杂草之中,那人丢下比眉目还要寒上七分的话语便离开,意料之中,身后那人还是跟了上去。
谢无垢面不改容地回首,抬眸时眼光与他撞了个满怀。
邬子琛年龄虽比他小个几岁,可身高却又压他一头,谢无垢的头顶恰好到少年的眉梢,高马尾顶端勉强与他平齐。
为何这里所有可攻略角色,除了祝九龄都比他高......
谢无垢凝眸注视着眼前人,眉尖又皱。
“你都说这里危险,那为何还要执意跟来?”他压下眼皮,目无起伏地视着邬子琛。
不知是否因为换了身装扮,谢无垢平日里对他的温言柔笑通通不见踪影。
似被寒风吹散浮在薄冰上的残花,花消散、冰破裂,仅剩一汪刺骨的湖水。
流淌于他眸眼之间。
但邬子琛能听出那层寒冰之下的汩汩温火,他觉得对方还是在担心他的。
于是他垂眸,折皱了眉间,一副可怜巴巴的势子:“无垢,正因为此行凶险,所以我担扰你,多个人多个照应,我可以帮你打下手。”
突兀的转为平语再加身高优势让谢无垢不由后退半步,他目视着那人深不可测的漆黑瞳孔,内心告知自己这个平日里温润如玉的小公子绝对有问题。
谢无垢心中一直谨记裴归云的那句不许找任何人援助,他拒绝只是怕对方好心办坏事会抢了功劳让他徒劳无功罢了。
可不想此人眸中又不再仅有款款温情,更多是诉不出口的复杂神色。
漆黑瞳孔中有同澹台卿一致的黑蛇味道,侵占、强势中掺满楚楚,似如扮猪吃虎。
谢无垢越来越琢磨不透书里的角色了,与他保持距离后又耐住性子重复:“我说了不必,别再跟来。”
见对方的尾调染上些微怒意,眸眼夹愠也挑上更加冷漠的神色,寒得令人不敢贴近。
或许是真的生气,邬子琛也退后半步不再执拗,从胸侧掏出个东西递给他:“好,无垢要是不愿我也不强留,此行你务必小心,这是可以传唤到我的风铃,如若遇到危险,记得砸碎它,我会第一时间前来救你。”
谢无垢端视对方五指摊开的手心之物,忆起邬子琛刚刚别有他意的眼神,踌躇不动。
对方见其迟迟不收,强硬塞进他手里:“无垢,我是真心担忧你,但瞧你模样又不愿与我同行,那我在你这留个保命之物以求平安不过分吧,我只希望能在关键时刻帮到你。”
风过树梢,翡绿叶子呼啦啦地吹散了一地。邬子琛一手紧抓着谢无垢的手腕,一手捏着风铃勉强塞入对方半开的手心,语带请求。
那人叹息,觉得只是送个礼应该无妨,又实在拗不过他,收下了。
究竟是有多凶险,才能让邬子琛如此执着。
谢无垢不解。
两人告别,他提了提肩上竹篓揣着两个人给他的防身之物向前走去,又从怀中掏出那本记录蛊虫的薄册翻了翻。
谢无垢指腹轻捻页码,薄册前几页皆是较为寻常的蛊虫。
听少主那时还吩咐他要喂毒虫饮指尖血,因由他喝了命蛊,故此他的血有安定作用,喝完它便沉睡,不会乱跑。
如翡翠饱满的叶子划破他的食指指腹,鲜血霎时破皮冒出,他面无表情地掐住一只毒蝎的尾端,捏紧伤口挤出一滴血。
血珠落在后仰的毒蝎口边,它的尾端被牢牢掐起无法蜇人。
温热的液体被迫顺着齿间喂入,挣扎几番后,它似被这口血从口烫至五脏六腑,失去生气。
而后,谢无垢又不露神色地将它扔入竹篓。
透进树缝的日光为昏暗森林浮上一层薄纱,尘土与阳光共舞,如梦如幻。
温和的风浸入被割裂的旭日之中,抚乱来人发梢,杂草蹭过长靴,在被踏足之下发出簌簌声响。
虽说此地蛊虫密布,走几步就有毒蝎蜈蚣扎堆,但想要寻到那本薄册上所画之物并非易事,就连那只通体呈黑,蝎尾发红的赤朱蛊蝎都是他寻了许久的。
天空哇一声飞鸟掠过,谢无垢寻了一整天才寻到三十几种。
至于邬子琛口中所言凶险,除了一些罕见蛊虫属实凶猛,要不是他喝了命蛊另一种免死金牌,不然以普通人的体质,早就命毙于此了。
其余需要对峙的倒是没碰到,或许是裴归云给他的玉牌作用,只是天色要渐渐暗下了,他还没寻完有些棘手。
天边被大片橘红晕染开来,云层撕裂成棉絮状藕断丝连,夕阳西下。
谢无垢仍边走边翻手上薄册,一一对照后寻找猎物,很快天边黑云翻滚,掩住那大片橘红。
乌云密布,天空在蓄雨,还好谢无垢早有准备。他从竹篓取出斗笠戴在高马尾之上,继续前行。
雨如刀割一下一下溅在谢无垢的斗笠上,笠沿积水顺着边缘滴下,染湿男人秾丽的面孔。
水迹滑过下颌,寒气透过衣物渗入肌肤,男人来不及哆嗦目光又放在不远处正在结网的发紫毒蛛。
雨水积在一处枯草上半落不落,那只毒蛛浑身湿透生着浓密黑毛,趴在一片绿叶上。
而后,它足下一空,被人徒手提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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