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海的呼吸,一瞬间停滞,似乎被那轻描淡写却又一针见血的问题,突然扼住了咽喉。
精英律师,在法庭上能言善辩、逻辑缜密,此刻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语。无论谎言还是真相,都卡在喉咙里,带着涩意。
他脸上的血色褪去少许,眼神避开了苏涵云的视线。诊室里很安静,衬得他的沉默愈发震耳欲聋。
苏涵云没有催促。
他不像那些急于求成的二流医生,去步步紧逼,他只是等待着,目光落在秦海攥紧的手上……他明白,那是一种防御的姿态。
几秒令人难堪的静默后,苏涵云颔首,仿佛只是记录下了一个观察结果,而非一个未获回答的问题。
他将钢笔笔帽扣上,发出“咔哒”轻响,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僵局。
“今天的初次评估可以结束了,秦律师。”苏涵云的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平稳专业,似乎刚才那个足以掀开他人伤疤的问题,从未被提出过,“时间到了,再见。”
他站起身,没有再看秦海,而是走向办公桌,开始整理桌上的病历本。
用行动,给出了一个明确的空间和台阶。
这种不追问、不评判、甚至略带疏离的专业态度,反而奇异地,让秦海绷紧的神经松懈了几分。
那是一种古怪的感受——既像被彻底看穿了的狼狈,又像……被谨慎地保护了某种不堪的脆弱。
秦海几乎是凭借本能站了起来,动作有些僵硬。他深吸一口气,试图重新披上那身傲慢不羁的铠甲,却发现,扣子似乎丢了几颗。
“……下次见,苏医生。”他最终,只是干巴巴地说了一句,声音比平时低沉不少,然后,几乎是有些仓促地转身离开。
诊室的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
苏涵云停下整理动作,目光投向那扇紧闭的门,眼神深邃难辨。他当然看出了那一瞬间,秦海剧烈的防御和痛苦,这比任何言语,都更能说明问题的答案。
但他不需要在第一天,就撕开所有的保护层。
耐心,是猎手和医生共同的美德。
他低头,在空白的病历本上写下观察笔记: “防御机制极强。对特定话题,疑似与早期创伤高度相关,表现出显著生理及心理应激反应……”
笔尖顿住,他想了想,另起一行,补充了一句: “……耐受度高于预期。”
窗外,暮色四合。
秦海坐进驾驶座,却没有立刻发动引擎。车窗紧闭,隔绝了外界的嘈杂,只剩下他自己有些过快的呼吸声。
他抬起手,刚才无意间触碰到苏涵云的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当时的触感——微凉,干燥。但没有预想中的恶心与战栗,反而像一道电流,猝不及防,击穿了他惯常的防御,留下一种古怪的酥麻余韵。
他烦躁地松开领带结,试图驱散那点异常。
见鬼。
他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回放着诊所里的画面,那个医生……苏涵云,眼神冷得像手术器械,语气平直得像刻度尺,整个人,仿佛一台运行完美的低温仪器。可偏偏是这台“仪器”,只用一支钢笔和一个问题,就把他精心构建多年的堡垒,凿开了一条缝。
“皮肤饥渴症……”秦海低声咀嚼着这个词,唇角扯出一个弧度,眼里却没什么笑意,真是精准又残忍的诊断啊。
他应该厌恶这种被看穿的感觉,作为一个律师,他习惯于掌控局面,剖析他人,而不是被放在解剖台上。
但为什么……他此刻回想起来的,不是被冒犯的恼怒,而是对方那双拿着钢笔的手?那双手,指节分明,干净得不像话,看起来……好像能按住世间所有失控的东西。
包括他这具荒唐的,渴望触碰又恐惧触碰的破身体。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带着某种危险的吸引力,让秦海猛地握紧了方向盘……
荒谬,他对自己说。
只是病症作祟,只是对能“治疗”自己的人,产生的某种移情错觉。
他是最顶尖的律师,他相信逻辑和证据,不相信一见钟情,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
尤其,对象还是一个……看起来性冷淡到能直接把火星摁灭的心理医生。
他深吸一口气,发动了汽车,引擎的低吼声驱散了车内寂静。
然而,在驶入车流的前一秒,他鬼使神差地瞥了一眼后视镜里,那栋越来越远的诊所大楼。
心里某个角落,一个冷静到近乎冷酷的声音,推翻了他刚才的所有结论——
“秦海,你完了。”
“你那套精密逻辑,刚才死机了。证据就是,你现在在想他的眼睛,而不是你的案子。”
车窗映出他晦暗不明的侧脸。
“如果这也一件案子……怕是比我想象的,要棘手得多。”他最终低声自语,像是给自己下了战书,又像是……提前认输了某一局。
定期诊疗,成了秦海日程表上,一条新的待办事项。他每次都会按时出现,像完成一项必须的商业项目。
苏涵云的诊室永远一成不变,冷清,安静,只有钢笔划过纸面的沙沙声。他本人更是如此,坐姿标准,提问精准,犹如一台编写完美的诊断程序。
秦海厌恶这种绝对掌控感,尤其当失控的,是他自己。
坐在苏涵云对面,感受着对方那套无懈可击的专业流程——精准的提问、冷静的记录、恒定的安全距离——都让他无端烦躁。
这感觉比输掉一场官司,更让他难以忍受。
在法庭上,他至少是势均力敌的对手,甚至往往是掌控节奏的那一个。但在这里,他是被放在显微镜下的异常标本,每一个细微反应,都在被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记录、分析。
而他身体里,那头躁动不安的困兽,偏偏只对眼前这个最不该触碰的“驯兽师”俯首帖耳。这简直是对他理智的最大嘲讽。
于是,他开始在言语上试探,孜孜不倦地寻找着对方逻辑里,每一个微小漏洞,试图在那片冰面上,凿出一丝属于“苏涵云”这个人,而非“苏医生”这个符号的裂痕。
“苏医生,听说长期禁欲会影响判断力。”
某次治疗间隙,秦海状似无意地开口,目光扫过苏涵云握着钢笔的手,那双手稳定得令人恼火,“您这双手,只用来写病历岂不可惜?”
苏涵云笔尖未停:“秦律师,我的判断力,足够区分专业需求和多余的个人遐想。”
他写完最后一个字,才抬眼:“另外,提醒您,您的鼻尖已经超过我的问诊安全距离了,超额接近,按时间收费。”
秦海低笑,非但没退,反而又倾身半分,像是故意要挑战那条界限:“账单直接寄到事务所。我很想知道,苏医生的安全距离,标价多少?”
苏涵云放下笔,用病历本隔在两人之间,动作流畅,像演练过无数次:“无价。”他回答,声音里听不出丝毫情绪波动,“所以,建议您遵守规则。”
秦海在心里嗤笑,他毕生都在利用规则,甚至制定规则,如今,却要被困在这小小的诊疗室里,遵守别人设定的规则。
秦海痛恨这个词,却又被迫寻求于此。
他的症状,在苏涵云系统性的脱敏疗法下,似乎有了改善——至少对苏涵云之外的人是这样。
但对苏涵云本人,那种扭曲的渴望与抗拒,却交织得愈发浓烈。
他沉迷于观察那双眼睛细微的情绪变化,那双手执行操作时的冷静稳定。他一边用尖刻的语言挑衅,一边渴望那双手能落下,哪怕带来的是灼痛。
这场博弈,他越来越不甘于只做一个被观察的样本。他要把这位冷静的医生,也一同拖入这暧昧不明的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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