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模样,怕是个不安分的。”
“穿得这样花哨,来我们这穷地方做什么?”
有个妇人扯着孩子往家走,嗓门敞亮:“别盯着看!当心被勾了魂!”
裴珠垂着眼,把那些话都咽进肚里。他得活着,为了大哥塞钱袋时红着的眼,为了还在流放路上受苦的爹娘。
槐荫村口的风带着泥巴腥气,卷过裴珠的衣角。
潮湿而粘腻。
他那身杏色衣衫原是上好的料子,层层叠叠如雾般轻软,只是如今磨了边,沾了泥,反倒更衬得他眉眼精致,像被尘灰蒙了的玉。
他本是裴家娇养的小公子,却不料一朝家变,满门流放的文书下来时,大哥攥着他的手,塞给他一个小小的钱袋:“去槐荫村,活下去,等我们……”
他便被人送到了这村子,站在那间漏风的茅草屋前,看着屋顶破洞里漏下的光,听着墙根下传来的私语。
村口,天灰蒙蒙的,月亮还没下去,今儿却围了不少人——牛大家的儿子要去镇上了。
牛大不姓牛,只因家里养着七八头牛,常帮村里人往镇上运东西。孩子们见了,总指着喊“牛家的”,日子久了,他们兄弟俩就被叫做牛大、牛二。
他们心肠热,帮运东西只收四文钱,槐荫村也就有了每三天往镇上统一送批货的规矩。
日头渐高,天上挂了白,人多的地方便多了几分躁,围着的人便渐渐散去。
只有一个穿着杏色衣衫的身影不愿意离去。
裴珠看着明显有些不耐,粗喘着气的黄牛,以及面上没有什么好脸色的男人,说话愈发恳切了些。“大哥,这八文钱等我去镇上了,我一定还你。”
“旁人是旁人,你是你。”汉子眼皮都不抬,“给不起就滚开,别耽误我赶时间。”
而裴珠的手里也没有多的,满打满算只有五个钱。
“滚开!”
那男人挥了挥鞭子,“啪!”在空气中发出了短促的爆破声,作势便要赶牛走,对于站在眼前的裴珠只当做是没看到。
纵使裴珠做了多少打算,也万万没有想到居然卡在了去镇上这一步,他手里头没有多余的钱了,这才打定了注意说要卖玉佩。
可原本只等一来一回结束,回了村才收钱的牵牛人面对他时却执意要让他出了钱才肯拉他。
但是他也不肯就这样放弃,便站起身想要拦一拦,再好好地说一说。
见他还是站在原地不肯离去,男人干脆故意驾着牛,直愣愣地往他面前冲去。
裴珠闪避不及,跌倒在了路边。
他顾不得脏了的衣裳和疼得厉害的脚踝,受了一早上的冷眼,气到了极致,他本张嘴便要喊住那人理论。
“你!”
牛车却早就不见踪迹。
裴珠气到了极致,站起身来,狠狠地踹了一脚路边的小石子,却因多日没吃饭,差点被这小石子绊倒。
无论如何,他今日也再抹不开面子去求别人带他一程。
可……
裴珠早就心乱如麻,委屈起来,豆大的泪珠便从他饿的有些瘦削的脸上滑落。
收了钱送他来的那户人家给的陈米也已经将要吃完,而且最近下了几天的雨,将那些可以用来起火的稻草都打湿了。
就算是有米,他也生不起火来。
他近些日子一天只吃得上一顿生饭。
连日来的饥饿感早就从他的胃转移到心,只要是一到饭点那种灼烧的感觉便从心头叫嚣着,让他不停地想着吃些什么。
哪怕是一个鸡蛋也好。在流放路上吃的那些生硬硌牙甚至还发了酸的饼子,如今也在他眼里成了珍馐。
裴珠步履轻轻,半点劲也使不上,像是个魂儿在路上打摆。
他也不愿意和人交流,只是闷着头朝家的方向走去。
旁人的目光虽然看不见,也好像在他的心里留痕。
这里的人在他眼里尖酸愚昧,仿佛哪里都不好,裴珠端着架子,没人愿意搭理他。
渐渐的,他自己也知道,别人的态度对现在的他来说一点关系也没有,现在唯一和他有关的。
就是他的肚子饿的咕咕叫。
去哪里能找些吃的?
他不经发出这样的疑问,流放在此,他的行动步步受限,没有相熟的人,他也借不来食物。
哪有吃的……终于在他绞尽脑汁想了又想之后,在记忆的深处想起来。
今早的墙角边有一片生出的蘑菇。
看着像是能吃的。
但是,这事有风险。
裴珠就算是再不识五谷可也读过书,知道有些菇是有毒的。
书里说滇人爱吃菌,又以采菇为生,是最了解菌类习性不过的。
就算是滇人,每年食菌丧命的也有不少。
那些地方志里写得明明白白,不识者勿采勿食。
裴珠不认得这些东西,他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日子里,谁都不会不长眼到将有毒的蘑菇端上他的桌。
毕竟是皇商,商人就算再低贱,带了个“皇家御用”的名头,那也是贵不可言。
“就赌一把。”
他闭上眼认了命,不确定地想,毕竟不吃这个,他也离死不远了。
.
裴珠家离村口有些距离,在里头,却是整个槐荫村最外围的地方,邻着这个村子里,世世代代的祖坟。
稍微再深入点,便是后山,郁郁葱葱,不少人也通过这里进山,而山里头的东西,有时候也来“拜访”自己的邻居。
所以在这里居住的人家,大多也都不是很受村子里人的待见。
到了这裴珠才知道了“开门见山”的意思,这里的人家,打开房门,看见的远处的风景是一重山又一重山。
像是极美的远黛眉,要是从前,裴珠定然兴趣盎然,恨不得作诗称赞这样的美景。
如今真真实实生活在其中,他只剩下满腔的怨,重重山像是落在他身上的桎梏,叫他怎么也逃不脱。
他闷着头走了许久,直到看见了那个漏着风的茅草屋子,似乎在太阳的炙烤下变得更加蔫巴。
他到家了。
日头越来越高,裴珠抬头看天,被阳光猛地刺了一下,眯了眯被汗打湿睫毛的眼睛。
下雨之后竟然是个大晴日。
他家的院子更是磕碜,不过这如果还算是一个院子的话。
篱笆是拿旧竹编的,不知经过了几载风吹雨打,早就已经摇摇欲坠。
而地,泥巴脚印乱糟糟的,这里土质疏松,落了雨便全是泥巴坑。
人的脚往上一踩,就又成了几个泥坑。
裴珠却无暇顾及这些了。
肚子里的饥饿感又催促他将包袱放在地下,尽快解决吃什么的问题。
裴珠心中还有些紧张,生怕自己今天早上看到的那些菌菇也是幻觉。
若是没有……他不由得开始乱想。
还好一进屋里,虽然很昏暗,但是他还是一眼瞧见了角落里洁白且大簇的菇。
裴珠的眼睛见着这菇便再也不会动了,古有望梅生津,今有他看见这蘑菇就能想象它的味道。
这菇通体雪白,菌柄粗壮,裴珠将蘑菇摘下来,甚至能感受到这菇的新鲜,肉质饱满,光是这样生看着,看着已经能想象到吃到嘴里的鲜甜。
但是左看右看,这美食恐怕也只能用来水煮。
他没有那些调味,更没有齐全的锅碗瓢盆。
昨夜,他拿仅剩的个陶罐接来的雨水,还是有些浑浊。似乎跟书上说的滤水法过滤出来的水不太一样。
因为书上说的水应当是清澈的,就算是有些沉积物也该落在了罐底。
可是他的这罐水,瞧着不大对劲。
或许是哪些步骤他没有记清楚又没做对。
可是总算有能用的水了,裴珠不敢再挑剔。
他的钱用得快的原因便是要去村子里面的水井那里打水。
后来没了钱,那水井便不让他用了,他用的水,要多亏这里多雨。
看着小陶罐里的漂浮着不明物体的水。
裴珠勉强安慰自己,好歹有的用。
他又想起了不知去向的家人,不知他们怎么样?流放之地那样远,条件定然不好,受的苦,不知是他的多少倍。
一想到这,裴珠心中那点儿委屈再也不算什么。
能有个栖身之地,他就已经比许多人幸运。
他要在这里扎下根,攒下钱,才能把家里人接过来团聚。
裴珠从包袱里拿出跟了他许久的,有些潮湿的打火石,艰难地打着了火。
而火引,则是屋里头的干燥稻草。
至于哪来的,裴珠下意识地向上看了一眼。
那里有一个不大不小的缝隙,从外头透了些光进来,也是昨天晚上漏雨的“真凶”。
这些干燥的稻草,应该是在下雨之前就已经到处逃逸了。
这才幸免于难。
裴珠自嘲一笑,这才叫做祸兮福所倚,先生说的不假。
他手脚发软,拔菇时颇费了一番力,等那些蘑菇拔了出来,他也累瘫了。
直接将其丢在了煮沸的热水中,裴珠轻微地深喘着气,就那样等待着这顿饭。
看着水咕噜咕噜地冒泡,而菇的鲜甜仿佛也撩拨着他的鼻子,刺激着他的味蕾。
一锅汤浓白鲜亮,冒着滚滚的热气,喝上一口,仿佛就能暖人心脾。
好了!
他迫不及待地折了根前几天捡的木棍,掰成两半,小心打磨好筷子上的尖刺,大快朵颐了起来。
入口是菇汤的鲜在唇齿间弹开,醇厚的香气,顺着喉咙管便朝着胃里涌去,而那菌菇也确实如他所想,软嫩弹牙,轻轻咀嚼咬碎后咽下的滋味,让人忍不住想要继续品尝。
怪不得有人说好的菌菇比肉汤还能让人馋,这滋味对于现在的裴珠来说比肉汤也差不了多少。
什么吃相、礼仪,他是一点也不顾了。
就这样一口接着一口嘴巴都没有停过,吃完这一大锅菌汤,胃里传来的饱腹感终于让他停止了那种饥饿带来的恐慌。
让他产生了“这样也不错”的错觉。
裴珠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因为吃饱了饭而感到幸福,且给自己立下的第一个目标,就是吃饱饭。
因为吃饱了饭,他才有空想东想西。
比如说借钱,他一定要去镇上,不然像今天这样的事再发生,只是时间的问题。
只有有了钱,他才能勉强安心下来。
而唯一能借到钱的,恐怕就是这住在村子外面,还没有受到流言影响对他产生偏见的相邻的那户人家。
他正在思索着到底要不要腆着脸去敲邻家的门借三文钱。
手中恰好有根稻草,他的手上习惯性地翻折着,嘴上也念出来“去?”“不去。”“去……”
没等他想出个什么,便突然发现,自己的眼前开始泛黑,竟有模糊的重影晃动在他的眼前。
“这是什么……”
眼前的一切开始天旋地转,于此同时刚刚吃下去的东西在胃里翻涌,让他拼了命地想吐出来些什么。
“呕———”
喉咙传来剧烈的反应,像是什么东西压也压不下去,导致身体下意识的痉挛。
那蘑菇里有毒,他心想。
这下不用思考了,趁着最后还有力气,他晃晃悠悠地跑出门,奋力的朝着那户人家的方向跑去,眼前都已经看不清路。
不知踩到了什么,一脚踏空,重重地摔倒在地。
他倒在路边,用尽全力地喊:“救命…救命!”
我还不想死,我有家人要救。
让我们的裴珠宝宝先受苦一章,我们马上转运了!!![求求你了][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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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初来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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