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足饭饱后，见林峰已经撑得上眼皮找下眼皮了，林雅琴主动发难。
“峰峰，现在你打算怎么办？你偷跑出来的事，我可不帮你瞒着，要么我给你订张票给我连夜回英国，要么我就把你压到你爹那边去。这次你可是做过头了，我可不替你说情。”
林峰不满地诶了一声，“姨妈——”
林雅琴轻哼：“别撒娇，你多大的人了，这套对我不管用了。”
“姨妈~”林峰去摇林雅琴的胳膊，“你对我最好了，你一定不忍心把我压到爸爸那边去的。”
不料林雅琴一反常态地严肃道：“林峰啊，不是姨妈说你，你是我弟弟老来得子好不容易保胎保下来的，家里都疼你，你爹给你安排的好好的前程，你怎么就这么不听话呢。”
林峰叹了口气，“我明白，姨妈，我都明白，可是，我就是不想被安排啊，这明明，就是我自己的人生啊。”
苏筱凡知道这是林家的家事，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就算是有钱人也有有钱人的烦恼，这整件事她不便插嘴，可这句话多多少少触动了点她自己。
见两人都僵持不下，她开口打圆场，“要不这样吧，妈，今天太晚了 ，先找个酒店帮林峰安顿一下，如果您不方便出面的话，我来办这件事。让孩子先休息一晚，天大的事也得等休息好了再说。”
林雅琴思考了一会，才妥协地唉声叹气，“我晚上还得赶回家，那就先这么办吧，那这件事就麻烦你了，凡凡。”
林雅琴的车将两人放行到苏筱凡停车的地方，她下车，对着摇下车窗满脸担忧的婆婆打了声招呼，宽慰道：“妈，你放心吧，等安顿好了我给您发消息报平安，这孩子也大了，不会丢的。”
林雅琴这才稍稍放松一点，又侧头去瞧一旁呆站着的林峰，“臭小子，听你表嫂的话，再给我出幺蛾子，我真不帮你了！”
虽然不服气，但林峰还是喃喃地回应：“知，知道了。”
跟林雅琴道别后，苏筱凡去取了车，林峰跟在她身后，异常安静乖巧，**点的闹市区，灯火通明，街头熙攘，苏筱凡放心不下，虽然知道一个18岁的孩子也不至于再次走丢，但到底是被托付给了自己，她只能放慢脚步，等他跟上来同她并行。
林峰狐疑地瞧她，眼神里有不解，苏筱凡说：“你得在我视线范围内。”
“我又不会逃走。”
“不，你会。”苏筱凡隐约能察觉这小子心里憋着坏，不得不防一手，她伸手捏住林峰夹克外套的袖口，生怕他一个不留神又溜走，“所以在我送你去酒店这段时间，给我乖一点，撇开表嫂这个身份，怎么说我都算你的救命恩人，不然你今天就要饿死。”
“我不会的，我知道你今天帮了我，我不会给帮了我的人添麻烦。”
苏筱凡看到自己的车，用车钥匙解了锁，刚想上车，路口的收费管理员大叔又敏锐地跑了过来，“四小时，还要补45块。”
付了钱，苏筱凡将林峰塞进副驾驶里，搜了搜离她家附近近一些的酒店位置，开了导航驱车前往。
一路上两人无话，苏筱凡也懒得讲话，两人今天是初见，年龄差又摆在那里，没什么能聊的话题。
车开了10分钟，林峰率先打破沉默，“嫂子，我，那个，我哥他最近好吗？”
苏筱凡闻言挑挑眉，“怎么？你们平时很少联系吗？”
“我哥他那么忙，肯定不能打扰他啊！”苏筱凡听出林峰语气里的激昂和崇拜，了然于心。
“你跟楚焰关系很好吗？”
“好啊，我从小就跟着他混！”
“那你这次为什么离家出走，不会是想投靠你哥吧？”
林峰挠挠头，偷瞄了她一眼，有些心虚：“我不想去留学，英国一点都不好玩，东西也不好吃，我也没有朋友，我不想再去英国了，而且我听说我哥结婚了，所以也想顺便回来看看……嫂子。”
苏筱凡一听就知道这是少年的借口，她一针见血地反问：“那你觉得你哥能帮你？”
迎来的是林峰震耳欲聋的沉默。
“所以咯，你明知道你哥没办法帮你，你现在回来，什么都做不了。你才18岁，最要紧的就是好好念书，就算不想好好念书，也要去找点自己感兴趣的事情去做去学习，荒废青春无所谓，就怕未来你变得不学无术，一事无成的时候再追悔莫及。”
见男孩不搭腔，她又道：“我能懂一个人异国他乡的孤单，我以前也在英国呆过一阵，水土不服，我也当过逃兵，但等你一觉睡醒，你还是得面对明天，你的人生总不能一直逃避吧？”
她这些说教式的大道理，也不知道林峰能听进去多少，话都是好话，但修行在个人，言尽于此，就看他如何选了。
她给林峰办了入住，安顿好一切，在酒店房间的门口给林峰拍了段视频，然后发给了林雅琴让她放心。
“你有一晚上时间考虑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或许也可以问问你哥。”
“别别别，我回来这件事先别告诉我哥，”林峰记得摆手，“你让我好好想想吧，嫂子，谢谢嫂子。”
“先睡一觉，你看起来几天没睡好了，”苏筱凡从钱包里拿出那张楚焰给她的黑卡，放在床沿，“这是你哥的卡，是用它买机票还是继续逃避，选择权给你了。”
言毕，苏筱凡就离开了。
她回到家，感到心力交瘁。
没来由的，想听听沈文英的声音。
手机被接通，自从生过病，沈文英比以往更养生了，常常九点就躺床上休息了。
母女两平时联系频率不高，基本保持在一周两到三次的对话，一个月会见个一两次，例行公事似的。
这是两人新婚以来母女间第一次联系。
她怕她忙。
她怕她担心。
两段短促的提示音，她听到了母亲熟悉的声音，带点沙哑，显然刚入眠不久。
“睡了？”
“没有，”沈文英故作清醒地否认，“怎么了，这么晚打电话过来，发生什么事了？”
她第一反应是担心。
“没什么事，就是，”苏筱凡低头绞着毛衣边边，“想你了，姆妈。”
她听到母亲那头啪塔的开灯声，旁边的父亲似乎也被惊扰到了，苏筱凡听到一句惺忪朦胧的“怎么了”。
母亲轻声回：“女儿来电话了。”
苏筱凡有些后悔，不应该这么晚打电话的。父母平常都少觉，容易被惊醒，一旦起夜就很难入睡。
“没什么事，妈，你们继续睡吧，明天再给你们打电话问好。”
沈文英担忧：“到底怎么了？”
“真的，就是想你们啦。”
“跟楚焰不开心了吗？”
“没有，他对我很好，他出差了，我半夜睡不着，想着结婚了之后也还没来得及回门，也没来得及给你们打电话，好像有点不孝顺。”她自嘲地笑笑。
是被负罪感驱使才打的这通电话，想着不应该长时间失联，不该让父母过长时间缺席自己的生活，想着多少需要有一些联结、出于私心才拨通的电话，这是她自私的证明。
她听到父亲在旁边满怀忧心的轻声细语：“囡囡，有什么委屈的话要跟爸妈说哦，别憋在心里。”
“我会的，放心，真没事，我没逞强，他真挺好的，没毛病。”苏筱凡又问：“你跟姆妈身体好吗？下周等楚焰回来了，我跟他一起去看看你们。”
“挺好的，女儿你放心，爸爸妈妈一切都好，你自己照顾好自己，别天天点外卖，那玩意儿不卫生，都用的地沟油，吃多了对身体不好，知道不？要真想吃什么就跟爸妈说，实在不行爸爸给你送过去。”
“真不用，”苏筱凡鼻尖酸涩，吸了吸鼻子，一阵热流涌上眼眶，她强忍住，“我身体也挺好的，就是最近工作很忙，实在抽不开空过来。你让姆妈注意点身体，我没什么事，就跟你们问个好，不打扰你们了，你们早些休息哈。挂了挂了，拜拜。”
不等对面回应，她就迅速掐断了通话，把自己捂进沙发上的抱枕里一顿痛哭，哭了好久好久，把所有的疲惫，心碎，压抑，都哭掉了，把那些郁闷的心情都用眼泪蒸发了。
苏筱凡在青春期几乎没什么叛逆期，唯一的反抗就是沈文英不同意她转专业，因为这样可能会导致学分修不满而延期毕业，会打乱她给她制定的人生计划。
这是印象中母亲对她最生气的一次。
但后来苏筱凡还是偷偷转了，过了一年沈文英才知道这件事，然而母亲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平静地接受了。
苏筱凡拼了命的努力，只是为了能和同龄人一样完成学业，拿到结业证书。
她像极了沈文英，总是憋着一股气冲，否则她怕自己一旦泄气，就再也走不动了。
今天和林峰的相遇，林峰说的话和态度，都让她想起了当时的那个很迷茫，却又不知所措的自己，在人生的分岔路口，到底要怎么选，拥有怎么选都会幻想另一条路会更好的错觉。
她能理解林峰的心情和处境，人生被摆布久了的人突然觉醒时就是这样，大抵都是用这种愚钝笨拙的方式反抗父母。
苏筱凡打开社交软件app，在自己的社交媒体上配了一张意识流的图片，顺便更新了一段文字：
我是第一次当女儿；
你们也是第一次当父母；
我也是第一次当妻子；
或许以后我也会为人母；
但不为人母，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只对自己的人生负责，
希望你也是。
当时这段文字纯粹是她深夜别扭之际的有感而发，殊不知在后面的日子里会被有心人刻意歪曲了意思。
苏筱凡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睡着的，只知道自己被前一晚自己设定到9点的闹钟叫醒了。
她揉了揉酸涩的双眼，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觉得神清气爽，好像昨天一顿痛哭，把浑身的不爽利都挥发掉了。
简单洗漱后，苏筱凡开始伏案工作。
这阵子都会非常忙碌，因为和楚氏的合作，她约了今天要联系工厂打样，公司还没有招到采购，所以所有采购事宜都是她一手负责的。
她打开日历，捋了捋剩下3个月的工作时间表，她在10月和12月三个月的台历上来回翻查——12月9日入驻新办公室，新店开业定在12月24日圣诞夜，新品发布会定在12月25日圣诞节当日进行；
这些是之前的计划。
而今和楚氏合作后，这样一来，原本已经完成的预算又得修改，属于是甜蜜的忙碌了，这个月底前要做完给香港那边的投资人报批，新品设计打样的产品本来是这周就要完成的，如果加上楚氏新增的供需，就会很赶了，好在沟通下来，合作的几家工厂都能按时完成打样任务。
她一直马不停蹄忙到中午，刚缓下来喝了口苦涩的黑咖啡，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来电显示是未知号码，她纳闷地接了起来。
“我已经在机场了，嫂子。”
苏筱凡问：“想通了？”
“嗯。我这个年纪，果然还是要好好念书吧。”
苏筱凡能懂他此刻沮丧的心情，安慰道：“别丧气，你的人生路还很长。”
“卡我已经让前台邮寄到你登记的地址了。还有，姨妈给我钱了，你可别让表哥知道这件事啊，不然我会很没面子的啦！”
苏筱凡微微一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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