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防部队办公大楼,206交谈室。
作为江别羽的老同学,祁明面对他的时候心底总不自觉冒起一阵恐慌。
这位曾在圣所叱咤风云实则飞扬跋扈的向导已经传奇到一种境界,比如很多人都认为他21岁就死了,那年伊甸方舟铺天盖地“又一位荣誉勋章获得者离世”的舆论哀悼。
听到这个消息时,江别羽还在医学会艰难复健,那口没咽下去的水差点真的把他呛死。
虽然想去质问是哪个无良传播社散布自己死了的谣言,但结合带被扯断后他一直精神恍惚,倒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毕竟一个能力丧失守不住荣誉的向导确实和死了没差别。
“听说你回执行部队继续服役了,任务都顺利么?”
“就那样吧。”
“是吗?江长官还是要多注意身体。”
祁明斟酌着自己语气的分寸,既不想像当年那样小心翼翼,也不想听起来太过熟络。他刚才就注意到江别羽白衬衫下被横条勒出额外形状的胸肌若隐若现,不由猜测是肋骨固定带。
「才刚归队就受伤,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看来不管曾经多辉煌的向导终究会趋于平凡,就连江别羽也不能免俗……」
他遗憾想着,无意识交叠双手放在桌下,目光复杂地打量坐在对面的江别羽——他正翻阅第三次驳回材料,尽管那种淡漠冷傲的气质依旧,但相比8年前他满身的锋芒戾气收了很多,面容也不再青涩,人总归要成熟的。
不过当年留存的阴影实在难以磨灭。
祁明快速挠了挠脸,又把手放回去。他有些坐立难安,没想到自己都发展成办公室主任了还这么怕江别羽。
过去的同学们偶尔小聚,提及从未到场的江别羽时总不由自主陷入沉默,或许各自想起被他折磨的往事。祁明还记得毕业那年,圣所领导人在礼堂发表讲话,高度赞扬这届学生实力超群,整体素质都远比往届优异。
台下众人默默扶额,心想那是因为身边有个天杀的江别羽当同学——
不管是谁,每日被他冷嘲热讽外加“体训”,都恨不得往死里提升实力,就等着将来某天能把他暴打一顿。
被强制送来圣所管教的若普早期倒是帮大伙报了仇,但他“辜负”厚望,在众人大跌眼镜中成了江别羽的乖狗。两人甚至没毕业就申请了正式结合,这堪比双剑合璧,导致教训江别羽的难度又上了一层。
所以后来听说江别羽意外残疾,甚至有风声透露他离世时大家都很震惊,这完全打破了他以往战无不胜的形象。更震惊的是若普忽然成了首席哨兵,还是以黑暗哨兵的名义,不用求证也知道他们之间的结合关系肯定结束了。
“拿我做先例,能不能想办法再通融?”
祁明回过神来,听见江别羽继续道:“不是让她提前退役,只是休役。至少休半年。”
他不知是不是错觉,明明江别羽绷着脸又是一如既往的命令式语气,姿态却若有若无放低了,似乎求他帮忙。
“这个我们也研究过了,不行,”祁明摇头,把笔从前胸口袋抽出来,点了点材料相关内容轻声示意,“我知道你很为你的学生着想,但她跟你当年情况不一样:她没有失去结合能力,可以马上和新哨兵建立结合。”
“那也只是从生理方面考量。我不认为她以现在的心理状态能上战场。”
“江长官,军人的使命是听从命令。”
“……”
心底流过难以言喻的情绪,却不能发泄出来。江别羽忍着烦躁不去按压右眼,还在试图从桌面那堆找不出漏洞的驳回材料里挖掘突破点,却也明白是无用功。
当年的事又要重演了。
以前是自己的妹妹,现在是自己的学生,5年过去了他发现自己仍然什么都改变不了。
白纸黑字脱离行列,在他眼里揉成一张撕心哭喊的面容。字符泪水般从那对无珠的眼眶中连续滚落,悲哭者张开裂嘴,歇斯底里地质问他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江别羽手指用力按压纸张,发白指尖下打印的字迹重回规整,但令人头痛的哭声还在。
“你做过两年媒介人,应该明白普通向导的处境,”祁明见他久不说话,适时道,“鉴于你的申请,这位何露学妹已经休整一周有余,足够宽裕了。”
普通向导不像攻击型向导那样拥有顶级能力,他们的精神丝线基本只能用于修复、梳理哨兵的精神图景和屏障,帮助哨兵共鸣图景,最大限度发挥他们的力量,相较而言是哨兵的附属。
为了应对卡塔斯芬文明全面引爆最终之战,所有被塔登记的向导无论是否现役,都必须维持战斗状态,也就是和一位哨兵进行终生结合——
如果原先的搭档战死,塔会立即给向导安排新的哨兵。
“就算是我,进入行政管理也要保持结合,”他观察着江别羽的表情,再道,“像你和司诺长官这样拥有选择权利的攻击型向导毕竟是少数。”
选择?
江别羽忽然冷笑。
祁明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整个人都坐直了。虽然现在的江别羽应该不至于像以前那样肆意动手,但他纠结不敢多问,仔细想了半天也没觉得自己说错什么。
由于消息封锁只有极少人知情,他不知道江别羽被若普扯断了结合带,这才是导致江别羽被判定完全丧失结合和作战能力的根本原因,而非耳目残疾或被部分人不满猜忌的特权。
江别羽还记得3年前的屈辱,那时他因为神经严重受损在病床瘫痪,像一块死肉被剥得精光,任由医科二会的人来回检查,最后得出自己已是废品的结论。
罪魁祸首倒一次也没来看他。
“一点余地都没有?”他略抬视线望向祁明,终于开口了。
祁明被那只深瞳盯得发毛,很快点头道:“目前来说,是的。另外军委会那边托我转告你……咳,那个,希望你不要再提相关申请了,这件事到此为止。”
回答他的又是一阵令人心惊肉跳的沉默。
祁明苦恼至极,头皮发麻恨不得抬手揪头发——从圣所毕业后他多年没和江别羽近距离接触,怎么现在江别羽不动口不动手还这么折磨人啊?能不能赶紧来个人把自己支走……
心有灵犀似的,他的同事敲了敲门,在门外提醒他一会有个短会。
祁明故意扬声应了却没起身,仿佛提醒江别羽尽快作答。
“嗯。麻烦你了,”江别羽把那堆散开的材料收拢起来,朝他的方向推了推,“这些留给你当复印纸吧。”
“你不要了?”祁明嘴快,话刚出口就后悔了。
“啧……我又不是收废品拿去卖的,还要了干什么,”江别羽无奈瞥他一眼,似乎觉得他这个问题很蠢,“祁明,我们这届同学里有跟何露一样情况的吗?”
祁明叹了口气:“没有,阿庆他们几对都是一起牺牲的,一方存活确实是很少见的情况。而且现在塔的兵源不多,巴罗门这次又牺牲了三名向导,是极重的损失。”
“世界政府那边怎么说?据我所知至少有两名向导被他们的士兵杀了。”
“双方作战规划的失误吧,没人想要这个结果,”祁明面露遗憾,“前几天联合议会我也参加了,他们打算重新考虑配队的问题。不过最根本还是那个子体,庄睿议长说支援的长官汇报了,当时雾区有不明精神波存在。”
他还不知道眼前的江别羽就是那个支援长官,江别羽也没多嘴告诉他,用点头当作回应。
临走前,他还是好奇江别羽为什么突然回执行部队,便忍不住问了。
3年前江别羽处于失联状态,若普也从未回应相关询问的那段时间,一度让祁明等人以为他真的英年早逝。直到2年前其中一个同学在圣所遇见“死而复生”的江别羽,差点以为大白天撞鬼。
虽然现在恢复得当,但那时的江别羽极瘦,原先匀称漂亮的肌肉全部掉光,下巴尖得能把皮肤戳破,好像大病初愈。
这让曾扬言要暴打他的同学们又不好意思下手,还以为他提前退役了。
“见我可怜把我召回部队再就业而已,”江别羽随口道,“干点力所能及的事。”
圣光计划要求他对外隐瞒和若普重建结合的事实,毕竟现在对伊甸方舟而言,首席的形象从各种意义上都不能倒塌。
“原来如此,”祁明点头,没再追问了,“执行部队死亡率一直很高,你自己多保重吧。”
“嗯。你也是。”
祁明离开好一会江别羽都没起身,低头才发现指腹不知何时被锋利的纸张划破。他沉默望着溢出血珠的伤口,好像有意无意暗示他这件事注定要糟糕收场。
「“我和路辰上周签了服役令。”」
他摘下助听器,嘈杂的幻听却刻进脑海深处,根本散不去。
「“我们都商量好了,到时去滨湾C区开个餐吧。”」
视线逐渐失焦,又重聚在桌面那叠暂时被留下的材料。
【巴罗门……边防……何露(G)……未知精神波……淹没症状……误杀……路辰(S)……确认死亡……】
「“我不想回去……!江导!!我不想跟任何人结合!!能不能让我死……我想死!放过我……!求你们了!求求你们了!!”」
江别羽抬手撑住自己疼痛的额头,深深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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