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兹回来时正赶上李老爹从凉州回来，心里本就乱糟糟，再看到黑了一圈的儿子，估计自己去瓜州时他就偷溜出去了。
想发火但忍住了，只剩一声长叹。秋兹没见过阿耶这样，多看了两眼，只见阿耶在书桌前握笔久久没有写字，摊在椅子里闭目养神，仿佛累极了。
秋兹觉得眼前的阿耶是陌生的，还有点苍老和无助，这是他从未见过的。秋兹本想偷溜出书房的脚又缩了回来，轻轻走到阿耶书案对面，轻声道：“阿耶，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李刺史过了一会才睁开眼，疲惫地对秋兹说：“沙州不知还能安稳到几时，秋兹，快点长大吧，别乱跑让阿耶操心了。”
秋兹心里仿佛被揪了一下的疼，保证道：“好，我会乖乖去校对典籍的。” “阿耶再问你，校对典籍是你想干的嘛？说实话。”
“不是。”
“阿耶知道你想画画，不影响校对的前提下可以去，只是别离开沙州了，尤其东边。”
“出什么事了？”
李刺史摇摇头，又叮嘱了一遍：“不要往东去。”
秋兹听话点头出去了，李刺史提笔给西洲写信。
-西洲都护府内-
吴钩和崔承影急行军赶来都护府，郭都护直接将沙州来信给他们看，崔承影作为沙州城防军看完就要杀回沙州凉州边界。
被郭都护劝住了，打趣道：“年轻人这么沉不住气，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什么乱子的，我信悯熙的能力。”
吴钩问道：“节度使内斗成这样，兵力消耗在这上面，才会让边境巡防力量不够。”
“你也消消气，怎么这趟演练把你俩练成了暴脾气？说说。”
崔承影回到：“郭都护见笑，实在是这些节度使太猖狂。”
吴钩脸红脖子粗地说：“边境百姓被沙匪欺负，打也打不尽，抓也抓不完，昆仑镜竟然都没有守军，只有巡防军，万一从南边打过来，百姓不是任人鱼肉？”
郭都护道：“嗯，了解了实际情况，这次没白练。这情况不止昆仑镜，我们要想不那么被动的话，眼下除了增兵还要和邻邦搞好关系，互相依仗。”
吴钩：“邻邦是说乌戈尔？”
承影赞道：“而且这样一来我们和天山以北的北庭都护府也就连通了，在战时可以保持更紧密的联系。”
郭都护：“孺子可教也。我再问你们，乌戈尔使团这几天就会来西洲，来西洲具体干些什么你们帮我想了吧。”
吴钩无奈道：“师父你真能偷懒，我们提了建议有没有谋士俸禄拿？”
“小兔崽子，替为师分忧不是你的分内事？”
“好好，我觉得既然是有心交好，原来的那些参观什么的表面功夫都可以省省，那就乌戈尔缺什么我们确实能帮到的，就从这些着手吧。”
承影补充道：“让他们看到有长久的利益，就会吸引他们联盟下去。比如我们的农耕一直比他们先进，可以教他们屯田耕种。反过来他们的兵器更多样，倒是可以买一些，有钱赚这关系就不会停。”
吴钩坏笑着说：“民间加强往来，比如还可以把你这美男丢出去使个美男计。”
“有你在，肯定轮不到我，吴副使为护卫边境做点贡献吧。” 吴钩知道这是说起誓的事，嘴上讨到便宜的崔将军还不肯罢休，打趣道：“你肯定不愿意，不然我表弟怎么办？”
崔承影在军队待惯了，瞎开玩笑非常在行，只是没想到吴钩真的被他说中。吴钩只当他是知道了，但没想到他这么直接当着师父的面说起来，只想冲上来给他一顿拳打脚踢，被郭都护拦住了。
郭都护刨根问底道：“这是怎么说？你和悯熙家的娃娃见面了？听着关系还不错？”
吴钩被这俩人弄了个大红脸，看得郭都护更好奇了，眼瞅着吴钩想跑，擒拿住徒弟押着他在桌案前交代。
吴钩无奈：“路上正好碰到了，就一起走了一段。”
“没了？”“没了。”
崔承影哪能放过他，补充道：“郭都护，据我一路亲眼所见，我表弟像是和他好了十年一样，被照顾的细致周到，临走前还……”“你别说了你，瞎说什么。”
吴钩捂住崔将军的嘴，郭都护倒是咂摸出味来：“这么说你们上次见面还闹得有点不愉快呢，这次直接就‘好了十年一样’，怎么个好法？”
吴钩觉得这一老一小都八卦地面目可憎，使劲挣开压制跑了。崔承影贱兮兮地道：“郭都护，您觉得我表弟怎么样？”
“我一直都夸悯熙家的娃娃，长得好又有礼貌。”
“就是嘛，他害臊个什么劲。”
第二天吴钩领命和承影一道去沙州，替郭都护拜访李刺史并带来回信，当然吴钩还有自己的小心思，他想见见秋兹。
眼看着夏天快过去了，他执拗地想在这个夏天多留下点回忆，留下一些军营生活之外的回忆。
李秋兹又开始了他每日点卯，和典籍打交道的日子。说起典籍校对这公务，秋兹倒也不排斥，只是翟老先生太勤勉，有时分给他们的任务太重，偶有晚归的时候。
这天就放值晚了，秋兹耷拉着脑袋走出门的时候已经夜幕低垂。
秋兹半眯着眼走向自家马车，软糯糯地叫阿昭：“阿昭，我们先去越洋记吃饭。”
等了一会不见阿昭回答，抬头看去只见一个头戴斗笠，身材高大的人坐在阿昭的位置，此人露着下半张脸，闷着笑说：“好的，少爷，我们这就去越洋记。”
“你，你，怎么是你啊？”秋兹听出是吴钩的声音，惊讶的去掀斗笠。吴钩不等他掀，自己掀开了，抱着臂眨着眼睛笑着看秋兹。
秋兹上次虽被苏离打趣的有点羞赧，但他见到吴钩突然出现内心是开心的，那点羞赧也被抛到脑后，也冲着吴钩笑。
就在互相对视的几秒时光里，在经书局外的马车旁，秋兹好像感悟到了刹那即是永恒，这感受和他第一次站在石窟佛像前的心境是如此相似。
吴钩也不下车，坐着伸出手拉秋兹上车，说：“我这个车夫第一天上任，不熟悉路，还要少爷坐我旁边指路才行。”
秋兹故作认真道：“那我回去和管家说，这车夫领完今天的银子就可以走了。”
“这么狠心啊，小的可是从高昌慕名而来的。”
“慕什么名呀？”吴钩说话间顺着秋兹手指的方向赶着马车，此时凑近了一点，低头说道：“久仰风流名士之名。”
秋兹没有被他的满嘴胡诌骗到，反而抬眼狡黠地笑着：“难道不是纨绔之名吗？”
吴钩见他这么说，着急地解释道：“那不是第一次见，还不熟悉嘛。我早就没这么想了。”
秋兹得逞地笑：“你慌什么，不打自招。”
说着忍不住去拍了拍吴钩的头，吴钩顿时羞到不行，又觉得自己的男子气概被压制了，一本正经强调：“不能拍男人的头的，你……反正你不能拍我的。”
秋兹笑地捂着肚子，眼泪快要出来了，继续逗他：“可是论年龄，我是你哥哥哎。”
吴钩不服气：“军营里边都是拳头说话，谁的拳头硬谁才是大哥。”
说话间到了越洋记，秋兹跳下车，收起手中纸扇，转身对吴钩说：“吴大哥，小的拳头不行，以后要仰仗吴大哥了。”
吴钩本来被拍头弄得又羞又气，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生气，但在秋兹面前一直掩饰不了自己的情绪。此时立刻顺着台阶下：“好说好说，以后我罩着你。”
两人走到越洋记门前发现贴着告示，说是生意不错，这几天要扩建，暂不营业。秋兹已经饿得脚步发飘，吴钩看着旁边一家卖胡饼的摊子，有点犹豫地问：“要不吃个胡饼打发了吧？”
秋兹爽快点点头，这倒是出乎吴钩的意料，吴钩虽然逐渐意识到秋兹不是个娇生惯养的小郎君，但潜意识里还是觉得他和这些市井之气隔着距离。
谁知秋兹和他说道：“这个摊子我和阿昭经常吃的，他家胡饼内层叠了两三层，加了碎肉末，拌了豆豉和胡椒，胡饼外面刷一层奶皮子，入炉烤了，奶皮子正好焦酥。”
吴钩被说的勾起了肚子里的馋虫，买了四张胡饼，秋兹笑着说吃不完，吴钩大言不惭道：“你不知道我们在军营的食量。”
说完看着到自己下巴的秋兹，又贱兮兮地补充：“小秋兹，你多吃点，争取长到大哥这么高。” 然后敏捷的躲开了秋兹的扇子。
卖胡饼的大哥用纸包好刚出炉的四张饼给吴钩，说道：“你们兄弟感情真好。”
秋兹：“他不是我大哥。”
吴钩用胳膊揽了秋兹就往马车走，边走边笑：“小秋兹，叫声哥哥听听吧。” 秋兹气的用扇子敲他头，无奈自己被揽在臂弯里行动不便，吴钩仗着自己人高马大，一偏头就躲开了攻击，躲完就故意眨眨眼，别提有多欠打了。
两人在马车上吃完了胡饼，就往家赶了。管家告诉吴钩李刺史今天还有公务，回来的要晚些，让他歇在秋兹院子旁的偏院里，等明天再去见李刺史。
管家说完就要招呼上晚膳，听说吃了胡饼，又让换成杏仁酪和其他小食给他们送去。
秋兹今天校对了很多典籍，有点疲惫了，两人径直回屋休息。在走廊分开时，秋兹到底忍不住，问道：“你这次待几天呢？”
吴钩不答，笑着问：“有什么吩咐？”
秋兹也笑了：“我后天休沐，后天一起去瓦肆逛逛如何？”
吴钩：“遵命。”
“这时候不是大哥了？”吴钩凑到近前提醒道：“我是少爷家的马夫啊。”
因为离得太近，秋兹没来得及往后躲，感觉到吴钩的话夹带着一股热气往耳朵里钻，秋兹半边身子僵了一下。
幸好天黑没被发现他的脸色，秋兹暗自松了口气，不敢抬头看吴钩，匆忙揖礼离开了。
吴钩后知后觉地想到刚才自己离得有点近了，在军营里和兄弟们习武抱摔，更近的距离也是有的，但秋兹毕竟世家郎君，行为举止讲究多。这么一想，吴钩觉得自己真是个莽夫。
吴钩的住处是客房，从他这里推开窗子可以看到秋兹的院子。院子里有个秋千，还有个花架，夜晚影影绰绰的，被月色镀上一层柔光。
花架旁有个石案，吴钩想象着秋兹可能在这里看书，或者也做些别的事情。他突然意识到他们俩对彼此的了解并不多，他认为秋兹会做的事情其实都是他以往猜测的世家子弟的样子。
然而事实早就告诉他不是这样，他看到他高兴地介绍带奶皮子的胡饼；他麻利地处理兔肉，烤好递给他；或者更早时候他礼貌地犹豫着要不要进吴钩的屋子，可能从那时起自己就已经觉得他和别人不一样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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