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垃圾桶里提起沉甸甸的垃圾袋,和一起值日的女生说了声“好了哦”,就一起去了垃圾站。晚霞满天,夕阳为整个学校镀上了深浅不一的茜色,前往垃圾站的路上会依次经过走廊、操场和体育馆。
在路过体育馆后的一个转角时,我听到了里面不同寻常的声音。
大概是“喂喂,你这家伙有在认真接球吗”“连一个球都接不住,难道是在小看我们吗”“他连反抗都不反抗的,没意思”之类的,有人在进行严苛的体育训练的样子。
我和女生一起把垃圾袋丢进站点,又去最近的洗手台洗干净了双手,最后回教室了的时候,我忽然出了声,“我想起来我还有其他事,你先回去吧。”
和她“拜拜,明天见”告别。
我重新来到了体育馆后的转角,说实话,我有些在意之前路过听到的。直至我回来的前一刻,转角后一条不起眼的通道里仍然时不时传来动静,是一种类似于抛球、接球的闷重的声音,一下接着一下。
以及我能听得到少年压抑在喉咙中的声色,其间夹杂着一些不堪重负的,微弱的喘气。
一下,两下,三下,四下……
我在心中不断数数,不断传来了“我们可是在帮你练球,但是看不到你的努力啊”“这不是一直在拖累我们的投球吗”“给我道歉吧”“不对,这家伙从刚才开始就一直道歉啊哈哈哈哈”“你们看,就算这样——砸到他的身上,他还是忍着不出声”“真有病”之类的话。
我背着手靠在墙上,静静地听了一会,才看到几个把头发染得五颜六色的男生从转角处出来了,都是一些我没有印象的长相,三三两两地走在一块儿。
他们同样对我没什么印象,以为我是在一旁休息的其他体育社团的成员。他们互相左看右看前看后看,接下来是一个人轻撞另一个人的肩膀,讨论了什么,一时间都哄堂大笑起来。
等到他们继续走远之后,过了一分钟,我才迈步进入了转角之后的通道。通道是学校在建设体育馆时多出来的空间,它的尽头是一堵墙,土质松软的路面没机会照到阳光,积攒许久的霉味扑面而来。
一般是没人会来这里的,换言之,非同一般的学生们有时会热衷聚集于此。
不过在这里,我顺利找到了我想找的人。
一言不发的少年直挺挺地站在通道中间,影子在夕阳下被拉长了,数个白色棒球四散滚落在他的周围,几步外,还有一个用于收纳棒球的篮筐。
以及他的校服上多了许多灰色球印,无论是在白色衬衫还是黑色裤子上,都能让人一眼发现。
即使他暴露在外的皮肤很少,我也看到了他身上多多少少的淤青和伤口。他的嘴角渗出了一丝惹眼的血色,脸颊则高高肿起,被遮掩在黑发下的眼睛看起来失去了高光。
他出了一会神,不知道在想什么地站在原地,直到我发出了一声试探的询问,“乙骨同学?”
他顿时惊醒过来,面对我已经近在咫尺的杏眼,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回应了,“云母同学。”
没错,乙骨忧太的身高比我高,甚至和我存在一定的身高差。可是他一直都有弯腰驼背的习惯,平时保持低头,声音很轻很轻。导致我不得已跟着他低下身,从下方往上大约看见了他的表情。
我稍作观察,不幸中的万幸是他的鼻子没有再次出血,看来是当时有好好将手臂护在脸前。另一方面,是他的手臂上产生的淤青会特别多。
“云母同学,是,有什么事。”乙骨忧太紧了紧自己的手指,闪躲了一下,用一种勉为其难的语气说了出来,让我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他的问题。
附近的土地上,有一些几个男生在投球前浅浅踢出来的沟壑,到处都是七零八落的痕迹。
“没什么,我在想要不要过来看一下而已。”我捡起脚边的一颗棒球,弯下身,轻手轻脚地放进了空空的篮筐里。
“我自己来就行了。”他瞥了一眼我,把棒球一个个捡起揽在怀里,一口气往篮筐里放了下去。轻薄宽松的布料勾勒出了他的一举一动,他低下身,我能在他的衬衫后背上同样能看到几道灰不拉几的球印。
实际上,乙骨忧太没花多少时间就捡完了所有的球,抱起棒球篮筐。他和女生一样瘦弱的身材在对比篮筐时显得突出,不禁会怀疑他能不能拿得动。
乙骨忧太从我的身边走过,在擦肩而过的同时对我说了句什么,估计是“我要去还球了,云母同学”,就走向了体育仓库的方向。走路的姿势,虽然他有刻意保持平常的样子,我还是看出了他的一瘸一拐。
加上他的一头黑发蓬松柔软,就给人一种小动物的感觉。
我搞不清乙骨忧太的态度,回了一句“好的”。等我再洗完了一遍手,第三次路过体育馆,他应该早还完了棒球,四处都找不到他的身影了。
在茜色之下,只剩下零零星星的学生准备回家,晚空划过了几道归鸟的踪迹。学校全然笼罩在夕阳西下的影子中,孤寂而美丽至极。而我刚进教室的后门,就撞见了乙骨忧太独自站在打开的垃圾桶前。
他的手上拿起垃圾桶盖明显很犹豫,正往垃圾桶的内部张望,一副令人不得不在意的样子。发现进教室的人刚好是我,我竟然在他转向我的脸上读出了无助和尴尬的情绪。
被同班同学发现翻垃圾桶确实难堪,我觉得。
乙骨忧太放下垃圾桶盖,装作没有被人发现地往前走,径直回到自己的座位——在机会和他一同离开我的范围之前,我下意识地拉住了他的衬衫后身。
纽扣绷紧,洁白的布料在张力的作用下形成了一个尖顶,衣领紧紧勒在他的脖子上。他的力气很大,我当然也不肯就这么放弃。他的衬衫前身透出了隐隐的打底衫绀色,和锁骨突出的形状。
最后,以一个我扯住他的衣服不放,差点使他摔倒的滑稽的姿势开始了对话。
是两三分钟之后,乙骨忧太终于开了口,少年的音色听起来比平时还哑一些,在仅有两人的傍晚的教室里响起了,“……云母同学,还有什么事?”
乙骨忧太的音量很低,而他的声线是温柔腼腆内向的类型,也就是所谓的少年音。他每次说的是“你有什么事”,与之矛盾的是,有一种“不用管我的事”“快来关心我”的含义。
或者,他被衣领勒住脖子的状态明明很不好受,还是会坚持不懈地和我往反方向拉扯,只是为了尽快回到他平时那种垂头丧气的姿势,又不真的动手阻止我。
我放松了一些力气,好声好气地问他,“乙骨同学是想找什么东西吗?今天我值日已经倒完垃圾了。”
“嗯,我知道。”睫毛稍稍遮住了他的瞳孔,说起来没有底气,神态同样是怎么看怎么不安,细得突出的双臂完全不作为地垂在腿侧。
他相当沉默的态度引申出了一系列“那为什么还要来看垃圾桶?”“丢了的东西为什么又要想着捡回来?”“现在是要放弃找回来了吗?”的问题。
我挑了其中一个问题,“是很重要的东西吗?没找到没问题吗?”
结果乙骨忧太一下子露出了完全不知道怎么回答的表情,但是不能不回答我的问题,回了我一个,“嗯。”
“嗯”就是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的意思。
在我松力后,黑发少年已经能够和平时一样低下头了。他用后背对着我,我无法看到隐隐约约的额发中,他一双近乎于黑色的眼睛,纤长的睫毛,清秀的脸庞。
我又问,“乙骨同学最近是加入了棒球社吗?”
“没有,只是陪人训练而已。”他弱声弱气地解释着,“真的……”
我也没说是假的呀……
白皙如玉的指尖抓在他的衬衫后方,淡淡的体温逐渐浸染了他的皮肤。只见他极为不知所措地低了低下巴,又十分左右为难地,不知道应该看向哪里。
他的背部较之更加弓起了,以至于看得到在衬衫下凹凸起伏的脊背。连被背对的我都能感觉到他的不稳定,我扯扯他的衬衫,“这样啊,你的伤口不处理一下吗?”
乙骨忧太顾左右而言他,“我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
趁我不注意,他猛地从我的手下挣脱了束缚,从座位上拿起书包,躲开了我的视线,把它抱在怀里做出防御的姿态,“我要回家了,云母同学。”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