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妘星,你说我们该拿这个帽子怎么办?”晏语开口打破了平静,“烧掉它可以吗?”
妘星摇了摇头,说:“没用的。已经有很多人知道了。‘墙有茨,不可扫也’,即便我们处理了这个帽子,流言还是会四处传播。”
“可棠夫人是崔杼公卿的妻子……齐王他为何要这么做?”
“我不知道。或许他……情难自禁?”
“不。他知道这种行为会导致什么后果。”晏语举起手中的官帽,“他是故意的。他知道这样的行为会令崔公卿感到羞辱,但对方只能忍气吞声。”
“崔公卿是会忍气吞声的人吗?”
“我不知道。”
他们沿着大道一直走,便与元奎一众碰面了。带队老师见那匹芦花马找回来了,不由得喜上眉梢,但还是板起脸,严肃批评了他们擅自离队的行为。鲍兰一眼看到晏语手里的官帽,扯过去仔细看了看,问:“哪里得来的帽子?真贵重啊。”
“……齐王赏赐的。”
“哦!”鲍兰露出了然的表情,“齐王还在想把你的父亲召回来啊,连官帽都安排上了。”
“不,这只是……”晏语刚想辩解,话一出口就急忙止住,“算了,这么想也没错。”
其他人都把这顶官帽传着看了一遍,对着上面的花纹和宝石啧啧称赞。元奎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对妘星说:“你怎么不打一声招呼就跑去找马,知道我刚才有多着急吗?”
“谢谢关心。”妘星欢快地做出回答,“我下次会注意的。”
“我才没有关心你。”元奎涨红了脸,“要不是爷爷吩咐过,我才不管你去哪儿呢!”
“哦,那你更不用担心了,我从不迷路。”
妘星调转马头,找另外两名同伴说话去了,元奎愣了一下,还是跟了过去。
他们回去时,骑射课已经结束了,偌大的场地空无一人,只有小狐还站在马厩边等着。三人一碰面,七嘴八舌地交流起今天的见闻,不论是骑射课的内容,还是找马的经历,听起来都挺新奇的。带队老师过来催他们把马送回去,妘星一回头,发现晏语和鲍兰早已把马归入马厩,这会儿两人正站在靶场边上练习立射。
“瞧他们,真是病得不轻。”元奎经过时轻蔑地说,“不学诗书,天天泡在外面练武,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要去参军呢。”
“你快别说了,当心祸从口出。”小狐怕他们听到又吵架,急忙劝止。
“我倒是听晏语说,他之前确实偷跑去参军,但又被家里人找回来了,这是为什么呢?”妘星好奇地问。
“因为他是当朝最好的文官的独子,需要继承家学。”这是小狐的回答。
“因为他爹是个不满六尺的矮子,他肯定长不到征兵高度。”这是元奎的回答。
两人说完,互相看了一眼。妘星注意到,他们谁都没有否认对方说的话。
这天晚上,妘星在梦里看见,一座巍峨的高山出现在天空中,从西南方向缓缓飞来。那座高山那么高那么大,投下的阴影足以笼罩整个临淄城,黑压压的,望去令人窒息。妘星随着逃亡的平民向城外跑去,总感觉这座山的剪影有点熟悉。它看起来像是两座山峰靠在一起,后面那座扁而高,前面那座低矮却宽大,微微向前隆起。山峰投下的阴影是个线条平滑的圆形。是什么呢?直到醒来,妘星才忽然想到,那座高山的形状就像是一顶帽子。
是晏语拿回来的那顶吗?她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想着。再次入睡时想要去看细节,却无法入梦了。
第二天学的“礼”课,所有学子都围在小型祭台上,听夫子讲解祭祀的步骤,并一丝不苟地做出示范,尔后每人都端着一份五色土,依次上台祭祀社神。妘星之前被认为是“不祥”,严禁进入家族祠堂,故而对这种礼仪并不熟悉,被要求重复做了好几遍。一天下来,她的肩膀有酸又痛,晚上梳头时,手臂都有点难以抬起来。
第三天学的“乐”课。班里绝大多数学生已经上了一年学,选定自己的乐器了,有的弹琴,有的鼓瑟。只有小狐和妘星还没有乐器,他们便被单独带进乐器房,选择一件趁手的乐器。
“不用麻烦了,”小狐说,“我在家里学过一点琴艺,给我一张琴就好。”
现在,只有妘星没有乐器了。教音乐的夫子问她对乐器可有偏好,妘星只好摇摇头说一概不懂。
“那就从简单的开始吧,你先试试吹竽。”
夫子拿出一个由多根竹管拼在一起的乐器,远看起来像是小山攒聚。那些竹管每个只有拇指粗细,都是上下排列,唯有最前段一根是平直的,应是吹口。在夫子鼓励的目光下,妘星有些不确定地对住吹口,轻轻吹了一下。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不太习惯吹奏乐器?那弹拨乐器呢?”
夫子收走竽,搬来一张木琴放在妘星面前。深色的琴身仿若一面狭长的盾,上面七弦泠泠,泛着苍白的冷光。妘星伸出右手,用一根手指轻轻拨弄了一下,这回终于发出声音了,但夫子看着她,摇头道:“一点指法也不懂,你之前从来没有接触过乐器吗?”
妘星感到羞愧,只得承认道:“弟子驽钝,从未学乐。”
“那你都听过什么音乐?有没有特别喜欢的乐曲?”
“《文王》《鹿鸣》《白雪》《巴人》之类……我最喜欢《韶》。”
“哦,你最喜欢《韶》。”夫子像是陷入了一场回忆,梦呓般地重复道。
“有什么问题吗?”妘星忐忑不安地发问。
“没什么。”夫子回过神来,微笑着解释说,“现在的孩子很少能欣赏得来这种古朴的音乐呢。你知道《韶》是用什么乐器演奏的吗?”
“是埙。”
“是的,就是埙。”
夫子转身,打开一个表面积满灰尘的大箱子,弯腰翻动了一阵,尔后递过来一个陶土瓶子一样的乐器。妘星接过,发现这个乐器是红陶制作的,表面还有几道黑色的花纹,它只有手掌那么大,瓶口向上拱起,瓶身开了几个大小不一的孔。她用手指试了试,发现大拇指刚好能堵住最大的孔,小拇指也能按住最小的孔。
“这个乐器在你手上刚好合适,”夫子就此一锤定音,“那就归你了。”
妘星拿着埙出去,发现班里的人都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热情地聊着。陈婴子不知怎的和元奎、小狐走到了一起,她抱着瑟,元奎捧着竽,小狐面前摆放着琴。三人看到妘星,异口同声地感叹道:“你终于出来了!”
“挑选乐器不顺利?”元奎轻松地问道,“乐正老头为难你了吗?”
“没有。是我一窍不通,让夫子为难了。”
“来让我看看你拿到了什么乐器,”婴子放下瑟,托起妘星的手,“咦?这是什么,又短又粗的笛子?怎么是陶土做的?”
“不是笛子,是埙。”见多识广的小狐替妘星答道,“一种古老的吹奏乐器,能演奏《韶》。”
“《韶》是我爷爷那一辈人爱听的。”元奎不以为然地说,“依我看,你该选择竽,现在朝堂流行的是百人以上的竽阵方队,演奏起《生民》来,那才叫一个声势浩大,如雷贯耳呢。”
“我想选什么乐器就选什么乐器,不追流行。”妘星不高兴地说。
“随便你。”元奎捧着竽走了。
本来,妘星想着元奎的竽也是吹奏乐器,应该先向他请教怎样吹出声音,但看他那自以为是的态度,也就不想理会了。整节乐课,她都坐在婴子身边,认真地聆听乐理,自我摸索着,直到下课,她才吹出了一个轻微的“呜”声。
来到第四天,上午本该学“数”课,这是一门与占星术有密切联系的课程,妘星专门带了算筹,等了一阵,又听说数算老师病了,外面下着雨,不能开“御”“射”课。他们便被带回到学“书”的屋子,各自坐到先前的几案前。
他们刚坐定没一阵,突然一个穿黑衣的身影从前门进来,许多人纷纷侧目,有的人还夸张地叫道:“稀客!稀客!”妘星抬起头,发现一个人径直朝她走来,由于走得非常快,鬓角的发丝飘散在空中,他些微有些气喘,脸颊发红,但眼睛非常黑,非常亮,妘星已经认出了来人是谁,但被那一双粲然的眼睛盯着,突然失去了声音。
二人相对沉默了一阵,晏语突然往下瞟了一眼,一言不发地出去了。过了一会儿,他左肩扛着一张书案,右手提着一卷草席,又出现在了妘星面前。
坐在妘星右边的人往窗口的方向挪了挪,腾出来一个位置。晏语低声道谢,放下书案,铺开席子,就这么坐下了。
妘星注意到班里的人都在往这边看,她的脸腾的一下红了。瞥了一眼晏语,发现他坐得笔直,一副落落大方的样子,顿时觉得自己有些大惊小怪。
“谁让你坐这里的?”坐在左边的元奎猛地从小狐身后探头,气恼地说道,“离我妹妹远一点!”
“我想坐哪里就坐哪里,不需要问你。”晏语并不看他,平静地回答道。
哈,这话倒听起来挺像她说过的。妘星禁不住勾起嘴角。
晏语又侧过脸问妘星:“我可以坐这里吗?”
“哦,你请便。”妘星压下嘴角,语气平淡地应道。
过了一会儿,她猛然意识到,之前班里的同学说过,晏语这人不学诗书,很少上“书”课的,也就是说,他这么专门过来,为的是当初答应过的,要帮她矫正口音的承诺。她急忙偏过头,对晏语微笑着说道:
“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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