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疗室外,舍夫低声问陈常有:“都找了?”
陈常有道:“能转到的地方我都转了,一共就这么大点儿地方,真没见到他。”
舍夫皱着眉头,脸上是一夜未眠后的疲倦:“睡觉的时候就没见他人影,到底是去哪儿了。”
陈常有打了个哈欠:“丢不了,到时候就回来了。我先和队长他们去做行前检查,等他醒了你们一起过来。”
舍夫说行,陈常有拍拍他的胳膊便离开了。
目送陈常有走远,舍夫闭上眼睛按了按眉心,振作精神开门回了医务室。医务室里静悄悄的,能听见潘佳者沉沉的呼吸声。
舍夫走到床边,舍乎还安稳地闭眼睡着,相似的脸让舍夫有种自己其实正灵魂出窍看着肉身的不真实感。
拉过椅子坐下,舍夫手肘撑着膝盖,用手遮着亮光,短暂地歇了歇眼睛——执行任务时通宵是常有的事,但这样漫长而反复绝望的等待和随时可能出现突发情况的任务不一样,仿佛格外催人心力交瘁。
床那头的潘佳者嘟囔了一声什么,估计是趴得不舒服,窸窸窣窣地又换了好几个姿势。舍夫撑着膝盖站起来,走过去推了推潘佳者的肩膀。
潘佳者警觉地从臂弯里扬起脸看他,脸颊上硌出了一大块红。
舍夫说:“还有一个多小时,你回去躺着睡吧。”
认清楚是舍夫,潘佳者低下头揉了揉眼睛,嘟囔:“你自己一个人看着?”
舍夫拍了拍他的后背,催他起来:“没事儿,你回去吧。”
潘佳者又缓了缓,道:“那我回去了。”
“嗯。”舍夫道,“回去吧。”
医务室里少了一个人的呼吸声,一下子变得更安静了。舍夫向后靠在椅子上,放大听觉感受白噪音温和的包裹,然后他感受到了一个心跳。起初他以为那是舍乎,但很快就不这样觉得了。他被包裹在沉稳有力的搏动里,渐渐放松,心绪和思维渐渐回复平和;他甚至都没有察觉到有人进了医务室,直到有个人站在他身后伸手捂住了他的额头。舍夫睁开眼,把那双试图帮他按摩太阳穴的手拽了下来——这双手真是冰一样凉,如果不是之前精神领域的铺垫,舍夫一定会在他碰上来的一瞬间打个激灵。
“你终于学会怎么做正常的精神疏导了。”舍夫仰头枕着椅背看着崔万沙。
从这个角度去看,崔万沙的脸显得有些陌生。他把手从舍夫手里抽出来,固执地给舍夫按起了太阳穴。
“你晚上去哪儿了?”舍夫问。
崔万沙含糊道:“到处看了看。”
舍夫端详他片刻:“你看到夏泽了?”
崔万沙一愣,说:“是。”
舍夫再次拨开他的手,坐直身体:“你果然不在意他们……坐。”他指了指对面。
崔万沙走到之前潘佳者的位置上:“你们就知道我不在意了呢。”
舍夫竟然笑了:“你脑子里根本没夏泽这个名字吧,我问起他的时候你甚至想了一会儿这个人是谁。”
崔万沙叹了口气:“行吧。”他朝仍在床上沉睡的舍乎伸出手去,食指轻轻在他眉心一点。不过片刻,舍乎轻轻呼出一口气,缓缓睁开了眼睛。
“好梦?”崔万沙问。
舍乎原本呆滞而空茫的眼珠一动,看到了双手交握坐在床边的崔万沙。半晌,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没做梦。”
“那看来你要多用一点时间才能回答我的问题了。”崔万沙说。
舍乎听起来像是笑了一声,脸上却没什么笑的表情。舍夫过来扶他,他说了句“没事儿”,自己用手肘撑着坐了起来,又对崔万沙说:“我睡得很好,但你恐怕睡得不好吧。”
“谢谢。”崔万沙没什么感情,“确切来讲,没睡。”
舍夫觉得有些奇怪,为什么之前相处起来还好的舍乎和崔万沙之间忽然有些剑拔弩张。
“你觉得还好吗?”舍夫问舍乎。
“没什么问题了。”舍乎说,“我再待一会儿就去集合,你们先走吧。”
舍夫看看崔万沙,崔万沙直接站了起来:“我等你来找我,半个月之内吧……舍夫,我带你去看看夏泽怎么样?”
话音刚落,崔万沙脑袋里就响起了谛听的声音:“你想让舍夫上士看到夏泽吗?”
崔万沙没理它,谛听便说:“好的,我会安排好的。”
舍夫也跟着崔万沙站了起来,对舍乎说:“那我们先走了,集合点等你。”走出门后,才问崔万沙,“去看夏泽?”
“嗯。”崔万沙点头,“你在意的话我带你去看看。”
此时,谛听的声音响起:“请沿地面指示标识前进。”
崔万沙嗤了一声。
地面亮起了指示箭头,舍夫跟着往前走,又问:“你和我哥有什么不愉快吗?”
“没有。”崔万沙道,“之前没想认真相处而已。”
舍夫听完更奇怪了:“你们认真相处的模式就是……”他双手比划了一下,感觉言语难以形容。
“我们的根本诉求可能有点出入,”崔万沙按指示按下下行的电梯按钮,“认真起来自然背道而驰。”
墙面打开电梯门,舍夫和崔万沙走了进去。具体哪一层无需设置,电梯自行运转了起来。“所以你们什么时候发现你们的根本诉求有出入了?”舍夫问,“我哥有根本诉求吗?”
崔万沙一笑:“他当然有。”
没有诉求的人,能当成黑暗哨兵吗?
电梯停稳,轿厢门打开。舍夫想问些什么,但碍于无处不在的谛听而并没有开口。崔万沙知道他心里的想法,想说谛听知道的可比你多,又觉得不该捅破这层窗户纸——虽然谛听应该很怀疑舍夫知道了多少,但确切的判定肯定是没有的。这种事,不知情肯定是好的。
再绕过一条走廊,他们来到了另外一间独立的囚室。
说是囚室,这里看起来更像一个奇怪的病房。夏泽戴着不知用来做什么的头盔,四肢和躯干都连着触丝。
舍夫站在透明的墙壁外看了一会儿,面前的墙壁自动打开了。“您可以进去和他说说话。”谛听说。
舍夫微微皱起了眉。夏泽诡异的能力有目共睹,谛听这样轻易的动作看起来难免草率。但他转念一想,既然谛听这样草率地打开门让他们进去,就说明夏泽已经没办法再用他诡异的能力行动了——这说明什么?
谛听道:“在海洋监狱服刑的犯人享有临终关怀体系,两个小时前,夏泽的各项体征及精神域活动持续衰减,我判定临终关怀体系执行。”
舍夫没说话,抬步走了进去。
崔万沙在心中问谛听:“真的假的?”
“真的。”谛听说,“他一直未停止尝试挣脱意识活动束缚系统,越消耗越弱——我预计他将会在未来三小时内死亡。”
舍夫走近床畔,夏泽的眼球在眼皮下动了动,睁开了眼睛。仪器的红光闪动,柔和的女声提示:“为了您的健康,请勿尝试强行解绑。”
夏泽面无表情地看了舍夫一会儿,又闭上眼睛。闪烁的指示灯停止了,夏泽低声说:“你觉得公平吗,舍夫。”
他的声音比之前任何舍夫知道的时刻都平和,简直不像那个精神体是蜜獾的第一支队首席近程。
“明明、我爸、我妈,大象、大象他媳妇、他孩子,还有伊利基亚六千四百八十九条人命、摘星塔……”夏泽似是感到疲倦地顿了顿,“这都是那些人干的。”
“他们已经得到审判了。”舍夫说。
“是,审判就是待在这么个恒温恒湿衣食无忧的地方等死。”夏泽道,“谁不是在等死,等死的时候还不一定有这个条件。觉得痛苦才叫受到惩罚,他们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吗?他们悔过了吗?他们痛苦吗?他们还有临终关怀,”夏泽嗤笑一声,“放的什么屁。”
舍夫沉默了。
“他们不会觉得痛苦的,他们的神在他们心里。”夏泽絮絮叨叨,“为什么渣滓偏偏这么好命。”
“夏泽,”舍夫轻声唤他,“以暴制暴就是暴力泛滥的开端,仇恨的继承无休无止……”
夏泽睁开眼看向舍夫,舍夫的话便说不下去了。
“所以被伤害的人偏偏要宽容,因为选择伤害的人才不会顾忌世界变成什么样子。”夏泽说,“好人做了什么孽。”
舍夫避开他的视线,微微抿了抿唇。
夏泽收回目光,望着天顶:“真没想到,我竟然死在自己国家的监狱里。”
舍夫道:“夏泽……”
夏泽合了合眼:“你低一点。”
舍夫依言弯下了腰。
夏泽定定地看着他,抬起缀满了触丝的手,一拳砸向舍夫的脸。仪器的警报响成一片,智能语音反复提醒,但舍夫没管,夏泽更不会管。
舍夫的嘴里尝到了一点铁锈的味道,他转过头,夏泽淡淡地说:“规规矩矩的懦夫。”
“懦夫……”他不停地重复着,声音却渐渐低了下去,“懦夫……”
仪器响起刺耳的长鸣,舍夫缓缓直起腰,看着机器助手为夏泽整理好仪容,拉起白布,盖住了他的脸。
舍夫仰起脸,感觉鼻腔里全是酸意,眼眶也在发烫。缓了一会儿,他低下头,吸了吸鼻子,转身往外走。
崔万沙一直在门外,舍夫经过他身边,听到崔万沙跟上来的脚步。
“别跟着我了。”舍夫低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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