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舟微侧了侧身,缓声问道:“那现在开始,我算不算是你的上司?”
简初本来憋着一肚子怼人的话,卡在喉咙里,忽然笑了一下。
那笑意不达眼底,带着点凉薄的味道:“你们这些资本家,是不是都以为自己有钱了不起啊?”
她看了他一眼,像是在审视,又像在克制着嘴角不要过分上扬。
说完,她深吸了一口气,伸手从他掌心里将那叠资料抽走,低头翻了一页,语气轻松愉悦的说道:“确实了不起。雇佣关系已成立,我这就去干。”
话锋一转,她抬眸,冷冷提醒:“但前提是你不能过度压榨我,更不能影响我本职的律所工作。”
沈砚舟没说话,镜片后的眼神却悄然浮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喜悦,那种写在骨子里的操控欲与胜负欲,被轻易遮掩在他一贯冷静克制的表象之下。
他靠回沙发,嗓音平静:“放心,我知道尺度。”
简初没再理他,抱着文件转身进了书房,脚步利落。
古人说,不为五斗米折腰。
但对简初而言——
只要不违法、不违背良知,也不是什么特别突破人类底线的事儿,她愿意折腰,甚至折得体面而从容。
她确实缺钱。更确切地说,是急着搬出去,又没有存款,离开沈砚舟的房子、重新拥有自己生活的主动权,对她来说已经迫在眉睫。
这笔顾问费,来的正好。
她算过一笔账:想在公司附近找套像样的房子,不说小资情调,起码得有一张能躺平的床、一个能关门的厨房、一个晚上洗澡能转开身子的浴室。可她现在是试用期,税后再刨去社保房租、生活成本根本不够。
退而求其次,住远一点?
她也不是没有想过。就北京这哪儿哪儿都堵车,只是绕出三环,都得早起半小时赶早高峰。以她的作息,意味着每天七点得起床,赶一场没有硝烟的通勤战。
陆也曾提过,说朋友有套房子空着,可以低价租借。她嘴上答应着,心里却清楚,住进朋友的房子,本质上依然是寄人篱下。换个屋檐而已,什么都没变。
她不喜欢那种不彻底属于自己的空间,她想要自由,哪怕是花钱买的自由。
第二天一早,简初从房间出来时,沈砚舟已经起了床。
厨房那头静悄悄的,窗外晨光淡淡投进来,照在餐台上。
两个蒸笼,一壶豆浆,一碟小菜,还有冒着热气的砂锅汤。
简初站住脚步,望了一眼:“这么早,你就开始招待客人了?”
沈砚舟正在厨房台前冲咖啡,头也没抬,只淡淡地应了句:“阿姨早上来过,说看到家里是两个人,就多做了一份。”
简初走近两步,看了眼那些整整齐齐的碗筷,说了句:“反正多了你也吃不了,我帮你。”语气极自然。
说完,她毫不客气地坐下,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沈砚舟看着她动作利落的背影,神情没变,只在转身的瞬间,嘴角轻轻扬了一下,像是被什么不经意触动了神经。
他放在一旁的手机屏幕忽然亮了一下,是阿姨发来的微信:
【沈总,已按您说的做了,早餐的汤里加了养胃的补品。明天我还这个时间过来。】
沈砚舟盯着那行字,指尖停顿了一秒,随即回复:
【明天周末,您不用来了。我想多睡会儿。】
回完,他熄了屏,把手机放回原处,端起咖啡杯,走到餐台前,坐在她对面。
俩人沉默着吃着早餐,没有多余的寒暄,也没有尴尬。
这一顿饭,吃得安静,却莫名稳定。
饭后,沈砚舟放下咖啡杯,抬眼瞥了她一眼,似是随口问了句:“顺路,要不我……”
话还没说完,简初已经接了话:“行。”她答得干脆,眼神里却没什么波澜。
虽然不明白沈砚舟这一早上发的哪门子疯,忽然变得没那么咄咄逼人,但她懒得深究,就当是他高尔夫球场撂她一人在马路边的赔礼道歉。
车子一路往公司方向驶去,临近写字楼时,简初忽然开口:“你把我放下吧,还有五分钟的路,我自己走。”
沈砚舟眉头微皱,余光扫了她一眼。
简初语气不疾不徐:“我不想让别人说闲话。”
他似笑非笑地反问:“你什么时候这么在意别人说什么了?”
“我不在乎别人怎么说我,”她顿了顿,声音微凉,“我在意的是,他们会因为误会,以为我跟你搭上关系、靠你开后门,从而忽略我真正的业务能力。”
沈砚舟没再多言,只将车缓缓停在辅路一侧的公交站台。
简初下车,动作利落地关上车门,回头朝他挥了挥手,他看着她走远,才启动车子,缓缓驶离。
中午,临近饭点时,沈砚舟坐在办公室里,一直看表,又时不时望向电梯方向。
终于,电梯叮的一声打开,是他特意订的午餐,公司同事一人一份,分门别类,热气腾腾地送到。
整个办公室都沸腾了。
有人小声议论:“沈总头一回请全组吃饭,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
还有人半开玩笑:“不会是中了什么大彩吧?”
沈砚舟端着咖啡从办公室里走出来,一本正经地说道:“最近大家都挺辛苦的,你们的努力我都看在眼里。这顿饭不多,一点心意,犒劳一下各位。”
说完,他的目光在人群中扫了一圈,最终停在简初身上。
她倒是没什么特别反应,正和霍斯庭低声说着什么,眉眼弯弯,看起来心情不错。
沈砚舟捏着杯子的手微微一紧,转身回了办公室。
站在落地窗前,他一眼就看见陆也的那辆大G稳稳停在楼下,雷打不动地给简初送饭来。
他唇角微不可察地扬了一下,却没笑出半分温度。
下一秒,他看到简初把自己那份公司午餐递给了霍斯庭,还低声说:“你不是爱吃这个吗?我最近不想碰海鲜。”
霍斯庭点头接过。
简初一边说话,一边低头接起电话,“我下来了。”她熟练地起身朝电梯口走去。
沈砚舟站在窗边,目光如炬,盯着楼下两人会面的那一瞬。
她站在阳光下,冲陆也笑着挥手,陆也替她拉开车门,两人说笑着上了车。
沈砚舟的手猛地收紧,杯沿“咯哒”一声,像是骨节错位的声音。
他当即按下桌上的内线:“黛西,进来。”
几秒后,黛西推门而入。
“从今天起,”沈砚舟语气平稳得几乎听不出情绪,“公司大楼正门三百米范围内禁止停车。还有,地下停车场入口调整权限,非公司员工禁止入内。”
黛西一愣,立刻点头:“好,我马上安排。”
她走到门口,手已经搭上门把手,又回头看了一眼简初空空如也的工位。
黛西忽然忍不住笑了一下,她从没见过沈砚舟在女人身上吃瘪,如今,倒真是活久见了。
下午将近六点,落日透过百叶窗斜斜地洒在地毯上,光影柔和。
霍斯庭走到简初身旁,语气一如既往地温和:“晚上欧洲商会有个酒会,有不少潜在客户,也有其他律所的人。我手上有请柬,你回去换件衣服,我来接你,顺便探探风向。”
简初抬眼看他,点头应下,语气平稳:“好。”
夜色降临,洲际酒店宴会厅灯火明晃,西装与礼服交错,流光暗涌。简初走在霍斯庭一侧,缓步入场。
她穿了墨绿色丝缎长裙,颜色偏沉,却极衬肤色。礼服剪裁极好,勾勒出她肩线与腰身,举手投足间带着疏淡克制的自持感,不媚,也不俗。
她拎着裙摆下台阶,霍斯庭顺势将手臂递给她。简初没有迟疑,将手搭了上去,动作流畅而自然。
场内人声鼎沸,香槟与烛光交错。侍者托盘擦肩而过,霍斯庭接过两杯香槟,将其中一杯递给她。
简初低声抱怨了一句:“渴死我了。”
说完仰头饮尽,又自己去拿了第二杯,动作冷静自如,仿佛只是喝水。
走至人群稍稀的交流区,他略抬眼看了看上方空调的出风方向,随后自然地换了边,将她立于不被冷风直吹的一侧。
一名侍者端着盘子急匆匆擦身而过,托盘略倾。霍斯庭眼疾手快,微侧身体,挡在简初身前。另一只手下意识提起她的裙摆一角,避开可能飞溅出来的奶油或者果酱。
他的动作沉稳利落,不带丝毫欲图亲近的意味,更像是出于一种习惯的保护,几乎无人察觉。
简初没放在心上,只抬眸淡淡说了句:“谢谢。”
这一切,全落在沈砚舟的眼里。
他站在高处,尚未入场,身上灰黑色西装沉静克制。目光淡淡扫过人群,在简初身上顿住。
她穿礼服的模样他并不陌生。几年前她也曾穿过那样的裙子站在他面前,不施粉黛,眉眼生冷,举止清清淡淡,却不知怎么就让人移不开眼。
那时候的她,穿着这条裙子,与他在伦敦的某个餐厅里吃晚饭。
如今再看,她依旧是那副淡漠的样子,只是身边的人,换了。
沈砚舟站在原地,指尖拎着香槟杯,未饮。
他轻笑了一声,唇角几不可察地动了动,像是在笑别人,又像是在嘲笑自己为何要在意。
宴会厅的灯光柔亮,琴声悠扬,香槟气泡在水晶杯中细细升腾。
霍斯庭与简初在人群中缓步前行,神色从容。遇上熟人,霍斯庭笑着向她介绍:“这几位是德谦、景衡、谛本的同仁,几家都是国内顶尖律所。”
简初礼貌点头,端起香槟杯,职业化地笑着寒暄。她说得不多,姿态恰到好处,既不疏离也不亲近,语气轻飘飘,眼神却冷淡得像一潭静水。
同行间的客套与试探一向心照不宣。几人互相留了联系方式,又匆匆散去,转向下一波社交目标。
等他们一走远,简初手腕一沉,把香槟杯随手搁到侍者托盘上,抬手揉了揉嘴角肌肉,低声吐槽道:“一群诉棍。”紧接着毫不遮掩地翻了个白眼。
霍斯庭侧目看她,忍不住笑了一声:“你这张嘴,搁律所门口说,被人听见得拉黑你。”
简初耸耸肩:“那以后还得仰仗霍大律师保护我了。”
她话音刚落,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声音,低沉而熟悉,带着那种惯有的漫不经心:
“简律师今日从公司走得早,原来是和霍律师一起来这儿拓展人脉、寻找潜在客户了?”
简初微微一僵,像是没料到这人竟会在这种场合现身。
她转过身,果然看到沈砚舟正站在她身后不远处,手里还端着一杯未动的酒,神情似笑非笑。西装笔挺,神色冷淡,一如他素来的样子。
他看着她,眼神不咸不淡,却像是将她方才所有的小动作尽收眼底。
简初抬眸看了他一眼,语气淡得近乎漫不经心:“跟着霍律师来见见世面,谈不上寻找新客户。毕竟我们傍着骁岳这么大的金主,哪儿还敢吃着锅里的看着碗里的。”
她说得笑盈盈的,眼角却没一丝笑意。
霍斯庭顺着她的话补了一句:“是啊,也就是看看最近的风口,换换脑子。”
沈砚舟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框,声线平稳:“我开玩笑的。”
他话锋一转,目光落到简初脸上:“跟我来一下。”
简初一动不动,甚至连眉梢都没抬一下,只是回得很客气:“沈总可能没注意,我这会儿正在跟我上司社交呢。”
沈砚舟没接话,只是向前一步,声音压低,贴着她耳边低声道:“我有正事。你不想让你上司知道,你在我这儿打黑工的事儿吧?”
简初咬了咬后槽牙。
她知道他这是在拿她的短处卡人,但偏偏她又反驳不了。
片刻后,她还是顺势起身,仿佛只是去换个位置,并未引人注意。恰逢霍斯庭律所的合伙人走了过来,几人寒暄起来,谁也没留意简初什么时候走了。
沈砚舟带她往宴会厅另一侧走去,那里围着几个气质截然不同的西方面孔。
他在其中停下脚步,语气不疾不徐:“这几位,是欧洲投行界几个重量级的人物,主要关注跨境资本运作。”
随后,他向他们介绍简初,话语简练却意味深长:“This is Miss Jane Chu, our lead counsel in charge of legal strategy for cross-border M&A。”
简初听到那句“lead counsel”,不由得抬头看了他一眼。
这一刻,沈砚舟没有像往常那样把她晾在一旁,而是第一次,将她摆在了与自己并肩的位置上。
那种认可以及毫无保留的信任,隔着喧嚣的人声,落在她心里,有那么一瞬,像极了某种未曾明说的温柔。
简初没有辜负这份抬举。
她端着一杯香槟,站在那些金发碧眼、思维凌厉的金融大鳄之间,举止从容,神情自若。
她用流畅地道的英语,与他们就近期欧盟跨境合规框架展开讨论;当对方话锋一转换成法语,她几乎没有半秒迟滞,跟上语调,轻松应对。
她的声音清澈坚定,逻辑严密而犀利,在席间能精准地切入每一个重点。
沈砚舟站在一侧,始终没有插话,只是安静地看着她。
他看见她在灯光下眉眼带笑,眼神熠熠发亮,那种属于强者的光,是他曾在很多场合见过的,但第一次,从简初身上见到。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对她的了解远远不够。
其间的人群多半循着一种惯性社交的姿态在交换名片、言笑晏晏。
而简初站在人群中央,真正令她被众人注意的,并非这一身礼服,也不是外貌,而是她谈笑间的清醒与幽默,自信从容的姿态。
沈砚舟被一位老友叫走,不得不暂时离开,将简初一人留在原地。
霍斯庭这边与合伙人谈完话,转身时却没有看到简初的身影。
他眉头轻皱,视线在人群中略一扫动,终于在靠近酒水区的地方看到她,她正在与几位外国投行高管谈笑风生,神色从容,那双眼睛清亮有光,连带着整个人都像是发着光似的。
那一刻,霍斯庭心口某处好像被撬开了一道缝。
他走过去,在她应酬完后,递上自己的名片,也将几位宾客礼貌地带开,低声说道:“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简初点了点头,目光却仍朝宴会厅里望了一圈。
“我想着跟沈总打个招呼再走,”她说得自然,语气却极为平静,“毕竟……现在他是咱们的甲方。”
她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沈砚舟身上,男人正低声与一位外宾交谈,神情专注,显然抽不开身。
简初于是作罢,也没去打扰,只是转身前,朝霍斯庭说:“等一下,我来都来了,还没吃饭呢。”
她说着大步走向自助餐台,拿起一串橄榄和几片烟熏火腿塞进嘴里,毫不顾忌地端起香槟,一连喝了好几杯。
霍斯庭被她这副模样逗笑:“我怎么以前没发现你这么爱喝?”
简初咽下酒,语气却坦荡:“这都是正经香槟庄园来的好酒,平时我自己才舍不得买呢。反正他们也不喝,回头喝不完都倒了,我不如替他们分担分担。”
她说着又放下空杯,毫不犹豫地换了一杯新的,仰头喝了一口。
霍斯庭看着她,眼神渐渐变得柔和,笑道:“要不这样,我们去喝点正经的?现在也才九点多。”
简初转头看他:“你请客吗?你请我就去。”
霍斯庭毫不犹豫:“我跟女性出门,从来不让她们买单。和女人AA的,是loser。”
简初轻哼了一声:“那行,没问题。”
二人一同走出洲际酒店的大门。
不远处,沈砚舟刚谈完,正巧看见两人并肩离开的背影。
他本是想喊住简初,让她和自己一同回去。但就在他启唇的一瞬,霍斯庭已经脱下外套,轻轻披在简初肩上,像是熟悉的习惯动作,也像是某种不经意的亲昵,一切都很自然。
那一幕,沈砚舟站在原地,心像是被人攥住,不是捶,不是撞,是毫无预兆地,一下子紧得透不过气。
霍斯庭回头,恰好看到他,仍是得体笑着打招呼:“沈总,我们先走一步。”
沈砚舟收回目光,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波动:“霍律师还真是……爱护下属。”
他话说得极轻,像是一句玩笑,又像是隐在其中的讽刺。
视线终究还是落在简初脸上。
简初也朝他看过来,眉眼干净利落:“沈总也要回去了?”
沈砚舟手插进西装口袋,站在夜风里,神情看不出喜怒:“还有点事。”
说完,他转身离去。
他不知道自己烦躁的究竟是什么,只知道心底那股翻涌着的占有欲,像潮水般往上灌,不听使唤。
他原以为自己早就将这个女人剔除出自己的世界,可此刻,她不过是披上了别人的外套,他便连空气都觉得压得胸口发闷。
沈砚舟没去想那细想那是什么,他只是突然觉得不甘。非常不甘。
霍斯庭选的地方,是酒店附近一家非常隐蔽的威士忌吧。没有喧嚣的音乐,只有低声的交谈和冰块偶尔碰撞杯壁的清脆声响。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泥煤和橡木桶的味道。
两人在吧台角落的位置坐下。
霍斯庭为自己点了一杯单一麦芽,然后看向简初。简初的目光在酒架上扫了一圈,对酒保说:“一杯盘尼西林,谢谢。”
那是一款以烟熏味极强的威士忌为基酒,却又加入了蜂蜜、柠檬和生姜的鸡尾酒,辛辣,却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甜,像她这个人。
霍斯庭看着她,先开了口:“你今晚很出色。不只是专业,还有你的自信。”
“谢谢,”简初举杯,与他隔空示意了一下,“这是一个很好的学习机会。”她依旧将话题维持在工作的安全区内。
霍斯庭笑了笑,似乎并不意外她的疏离。他晃着杯中的琥珀色液体,换了个话题:“最后和沈总那几句……听起来,他是不是对你有意思?”
他的问题,直接,却不冒犯。
简初喝酒的动作顿了一下。她抬起眼,看着霍斯庭,对方的眼神坦诚而平静,没有丝毫八卦的意味,只是纯粹的探究。
她沉默片刻,最终还是决定说一部分实话。
“怎么可能。”说这话的时候,简初有点心虚,因为她不能让霍斯庭知道自己住在沈砚舟的家里,只能尽量让语气平淡,“以前……找他帮过忙,他这个人一向下位者都这个态度,就是一点不愉快吧。”
她点到为止,用不愉快三个字,明确地划清了界限。
“原来如此。”霍斯庭点了点头,没有再追问。他展现出了极好的分寸感,转而聊起了自己刚入行时的趣事,聊他打过的第一场官司,聊他对衡德律所未来的规划。
他聊的都是自己,却又巧妙地,将简初也纳入了未来的蓝图之中。他像一个高明的棋手,不动声色地,向她展示着自己的世界,并为她预留了一个重要的位置。
简初安静地听着,偶尔插一两句话。在柔和的灯光下,她褪去了工作时的凌厉,眉眼间多了一丝难得的、真实的松弛。
她忽然觉得,和霍斯庭聊天,是一件很舒服的事。他聪明、通透,懂得倾听,更懂得尊重。
气氛正好,简初想起另一件事,她转着手中的酒杯,像是随口一提,眼角却带着一丝狡黠的笑意:“说起来,霍律师,我还得谢谢你。在度假村那天早上的运动服,很合身。”
霍斯庭闻言,先是一愣,随即也笑了起来,那笑容里,带着一种了然于胸的坦诚。
“不客气。”他干脆地说道。
简初的眼神里,闪过一丝预料之中的了然,但还是问:“你为什么要……”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简初,在那种局面下,你很被动。你需要一个盟友,或者说,一个能让你重新拿回主动权的支点。我只是……给了你那个支点。”
简初彻底怔住了。
她以为,那只是他顺水推舟的、一次帮她解围的善意。
他没有像陆也那样,用热烈的好意去融化她。也没有像沈砚舟那样,用霸道的掌控去禁锢她。
他只是看穿了她的困境,然后不动声色地,递给了她一把能撬动棋局的杠杆。
“我……”她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拿起酒杯,喝了一大口。那辛辣的酒液滑过喉咙,却压不住她心底那点翻涌起来的、陌生的情绪。
霍斯庭望着她,眼神逐渐柔和下来,语气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笃定的温度:
“简初,在我眼里,你一直都很出色。我看过你的履历,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同时拿下两个国家的律师执照,还坚持做公益援助律师……你比许多人都更清醒,也更努力。”
他顿了顿,话锋微转,像是在陈述一个注定的结果:
“所以我相信,哪怕将来真有一天你遇到难题,你也一定会靠自己一寸一寸地走过去,而不是等谁来扶你。我欣赏你这样的态度,也正因为如此,我希望有一天,能和你这样的人,成为真正的盟友。”
话音落下,他没有继续深谈,只是笑了笑,举起酒杯,眼底那抹笑意不张扬,却透着一股笃定的诚意。
“来,为我们未来的王牌律师,干一杯。”
简初看着他,望进他眼里那片澄澈的光,没有压迫,没有试探,只有一种平等的敬意。
良久,她也举起了杯,杯沿与他轻轻一碰。
“叮。”
一声清响,在昏黄灯光与低语流转的酒吧里,显得格外清亮。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停在了他们身后。
“霍律师?”一个穿着香槟色吊带裙的女人端着酒杯,笑容妩媚,“好久不见,没想到能在这儿碰到你。”
霍斯庭闻声抬头,脸上露出礼貌而疏离的微笑:“林小姐,好久不见。”
那位林小姐的目光,却像是胶水一样黏在他身上,她晃了晃手机,语气娇俏:“上次峰会人太多,都没来得及加个微信。霍律师现在方便吗?你……还是单身吧?”
这个问题,问得直接又大胆。
霍斯庭脸上的笑容未变,他却没有立刻回答。
他做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几乎只有简初能察觉的动作,他微微侧过头,目光落在了简初身上。
那不是一个求助的眼神。
那是一个询问,带着一丝玩味和邀请的眼神。他在用目光问她:“我的盟友,这一局,你打算怎么演?”
简初与他对视了不过半秒,便全然领会。
她唇角那抹浅淡的笑意,忽然加深了些。
下一秒,她做出了一个让那位林小姐脸色微变的动作。
简初伸出手,自然而然地,挽住了霍斯庭的手臂。她的动作流畅、亲昵。
她甚至还微微侧过身,将头轻轻靠向霍斯庭的肩膀,抬起眼,对着那位林小姐,露出一个无辜又带着点歉意的微笑。
她一句话都没说。
霍斯庭的身体有片刻的僵硬,但随即也放松下来。他感受着手臂上传来的柔软和温度,心中那道被撬开的缝隙,似乎又扩大了些。
他回过头,看向那位依旧在等待答案的林小姐,语气里终于带上了一丝真实的、温柔的歉意:
“不好意思,忘了给你介绍。”他朝身边的简初抬了抬下巴,“这位是我的女朋友,简初。”
“所以,恐怕不太方便。”
那位林小姐脸上的笑容也没有消失,她也是个聪明人,打量了简初两眼,便立刻明白自己是没戏了。她笑了两声:“原来如此,那不打扰了。”说罢,便端着酒杯,转身离去。
空气里,却仿佛还残留着刚才那场无声交锋的余温。
简初缓缓松开了挽着霍斯庭的手。
她坐直身体,端起自己的酒杯,刚想说点什么来打破这过于暧昧的沉默。
霍斯庭却也恰好在此时,转过头来看向她。
两人四目相对。
在酒吧昏黄的灯光下,他眼底的笑意,不再是方才那种克制的,而是带上了一点得逞的意味。
她看见了他眼中的自己。
简初放下酒杯,唇角含着一点微醺的笑意,却低声道:“我今天喝得差不多了,准备回去了。”
霍斯庭点点头,未多言,只站起身,为她拉开椅子。二人一前一后走出酒吧,夜风拂过脸颊,带着一点凉意,将她脸上的酒意吹散了几分。
霍斯庭叫了代驾,司机很快赶到。他替简初打开车门,二人一同坐上了后排。
车子缓缓驶入夜色。简初靠着车窗,闭着眼,睫毛轻轻颤动,侧脸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柔和又沉静,她的唇色被夜晚放得更深。
霍斯庭目光停在她唇上,只片刻,便倏然移开。
他别过头,望向车窗外的街道,指尖下意识收紧,像是要抓住什么一样。
车厢内安静得只剩两个人平稳的呼吸声,像在用最后的理智,勉强维系某种界限。
下车时,他还是轻声嘱咐:“好好休息,路上注意安全。”
简初点了点头,脚步不稳地进了大堂。霍斯庭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电梯里,才吩咐司机掉头。
夜色沉沉,北京城难得的宁静,就是在这深夜之中。
回到家,霍斯庭没有开灯,直奔浴室,褪下西装,打开冷水。冰凉的水流冲刷着他肩背,他低着头,闭着眼,任水声盖过耳边的思绪。
他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那是一种被理智压抑得极深的**,在酒精和那个女人安静侧脸的双重作用下,悄然升温。
他不愿深想,只知道再多一分靠近,他可能就会失控。
霍斯庭裹着浴巾走进卧室,倒在床上,伸手拉过被子,将头闷进被褥里。
他像是借此,将今晚的那团火,一点点,压进最深的黑暗里,不许自己点燃,也不许自己沉溺。
夜已深,屋内一片漆黑。
沈砚舟回到家,打开门的那一刻,玄关处空空如也,换鞋架上没有多出的高跟鞋,厨房里没有灯光,空气冷得像是从未有人来过。他站在原地没动,片刻后才脱了鞋,步履缓慢地走到落地窗前。
窗外霓虹万千,城市的光像是流动的水银,在黑夜里泛着疏离的光。他手插在裤袋里,眸色沉沉,望着那片熟悉的夜色,脑海中却不受控地浮出几年前的画面。
伦敦,南肯辛顿。
她穿着松垮的白衬衫,坐在酒店阳台的躺椅上,脚边是一瓶没喝完的干白,抬头看他时眼里有笑,也有光。他在床头翻文件,她从后面一把圈住他,撒着酒气说:“沈砚舟,今天我们去哪里呢。”说完,还会在他脸上啄一下。
那时候的她,比现在更小孩子气,也更骄傲。可偏偏,就是那样的她,触动了他心底深处的某种情愫。
正沉在回忆中,门锁的声音忽然响起。
沈砚舟回过神,朝门口看去。密码锁滴了一声开了,是简初回来了。
她身上带着夜晚的风与酒的气息,脚步有些虚浮,醉意从眼神里渗出来。她弯下腰,踢掉脚上的高跟鞋,黑色的细带鞋滚落到地板上。
他站在客厅中,灯光从走廊斜斜照进来,落在他黑衬衫上,剪出一片斜冷的光影。
简初本想径直朝卧室走,刚刚擦肩而过,沈砚舟忽然抬手,一把拽住她的手腕,猛地将她抵在墙上。
动作迅疾,带着某种蓄谋已久的压迫感。
他的气息贴着她的面颊,喉结起伏,一只手撑在她耳侧,垂眼盯着她,另一只手解开自己领带,动作粗粝,带着不加掩饰的烦躁。
他低哑着嗓音,鼻尖几乎抵着她的额头,“你是不是给所有人都下过药。”
简初仰头看他,眼神迷离,唇色因为酒精而泛着一点红。
她没躲,只是动了动头,唇无意间擦过他的下巴,软软的,像羽毛扫过。
沈砚舟全身一震,连呼吸都顿了半拍。
“你在说什么呢?”简初声音轻缓,像是没有完全听懂,抬头看进他的眼睛,眼尾却荡着一点醉意下的笑。
她眼神太直,也太近。像是旧梦未醒,又像是某种不合时宜的挑衅。
沈砚舟喉咙发紧,盯着她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压低声音道:“我以为你跟我结束以后,至少会找个比我更好的。”
他嗤笑了一声,像是用那点轻蔑来掩饰心头翻涌的情绪。
他俯身,声音几乎贴着她耳边,语调冷而狠,“吃上窝边草了?”
他语气轻,但每个字都像冰锥。
简初被他这句激得回过神来,眼底那点酒意逐渐散开,取而代之的是冷意和沉默。
她没说话,只是盯着他,像是在思索:这个男人,到底是为了讽刺,还是……就想看她出丑。
简初也是借着酒劲,忽然伸手,一把扯住沈砚舟的领带。
她仰头看着他,眼里还带着酒意未散,声音却清醒得刺耳:“是你说的,那日之后,我们从此不认识。”
她的指尖狠狠用力,像是把这几年所有的委屈一口气拽了出来。
“你现在提这种话,算什么?真把我当成你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她顿了一下,唇角扯出一个冷笑:“玩物吗?”
“沈砚舟,我是人。我不是你放在伦敦酒店那张床上的影子,我是独立的,我也有感情,我有……”
话音还未落,沈砚舟忽然低头,吻住了她。
毫无预兆,也毫无克制。
他的呼吸带着灼人的热度,带着压抑了太久的欲(和谐)望与烦躁,重重地落在她的唇上。
他们身上的酒气交缠在一起,灼得人几乎昏厥。
简初瞪大了眼,脑中一瞬空白,熟悉的雪松香气钻进鼻腔,那是她曾在南肯辛顿的清晨、在他的衬衫里、在那些短暂又漫长的七天中无数次沉沦过的味道。
这一刻,他站在她面前,他的胸膛抵着她的呼吸,他的吻,霸道、炽热、毫无章法,却令她无法后退。
她一瞬间甚至有些恍惚,忘了自己该推开他,还是狠狠甩他一个耳光。
但她没有。
她只是闭上眼睛,告诉自己:反正喝多了,就当放纵一次。
沈砚舟也很帅,自己不亏。
于是,她抬手扣住了他的后颈,吻了回去。
沈砚舟原本等着她的怒火,等着她冷眼相待,可她的回应却让他瞳孔微缩。他愣了几秒,随即几乎是失控般将她一把打横抱起,往卧室走去。
衣服沿途散落一地。
卧室里的空气温度逐渐升高,简初躺在床上,指尖还残留着刚才的余热。
沈砚舟俯身看着她,眼中情绪翻涌,像是有什么压抑了许久的**终于冲破理智的牢笼。
她没说话,只是看着他,像是在等他的下一步动作。
可就在下一秒,沈砚舟却忽然停住了。他收回手,低笑了一声,俯身捡起地上的衬衫,慢慢披上。
简初怔住,眉头微蹙。
“你干嘛?”她问。
他站在门口,回头望她一眼,目光清醒得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语气轻描淡写,却字字凌厉:
“你还是会被我吸引,简小姐。”
简初躺在床上,听着水声从浴室传来,简初愣了好一会儿,半晌,她忽然抬手,狠狠砸了一下身下的床垫。
“damn……”她低声骂了句,眼眶却微微泛热,不是委屈,是羞恼。
她从未想过,自己竟会有一天,被沈砚舟这样将了一军。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撩她、吻她、把她抱到床上,然后又潇洒地走出去,丢下一句“你还是会被我吸引”?
简初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却越想越不甘。他什么意思?试探她?羞辱她?还是想证明他依旧掌握主动?
可她偏偏就上了他的套。
简初伸手扯过被子蒙住头,心里乱得像被扯开的线团,脑海里不断闪回刚才那个吻,他胸膛的温度,还有他那句带着胜利意味的低语。
那一刻,她承认自己动摇了,她低声骂了自己一句没出息。
第二天是周末。
没有工作的闹钟,简初却醒得比任何时候都早。窗帘的缝隙里透进一线天光,照亮了空气中浮动的微尘。
她有些头痛,宿醉感让她还有些恍惚,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睡在了沈砚舟的房间里,立马坐起身,赶紧将被子裹在身上。
半小时后,她走出卧室。
客厅里很安静。她以为沈砚舟已经走了,心里那根紧绷的弦,稍稍松了些。
可当她走到厨房门口时,却看到了那个身影。
他已经换上了一身剪裁合体的衬衫西裤,站在咖啡机前,背影挺拔。晨光从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为他镀上了一层金色的轮廓。他听见动静,回过头,脸上是与昨夜判若两人的、疏离而平静的神情。
空气,瞬间凝固。
昨夜那场近乎失控又充满了情(和谐)欲的纠缠,仿佛被清晨的阳光蒸发得一干二净。他们都默契地不提及此事。
咖啡机发出一声轻响,煮好了。浓郁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要一杯吗?”他开口,声音平淡得像是昨夜什么都没发生过。
“不用,谢谢。”简初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她径直走到冰箱前,拿出一瓶冰水。她的声音,同样平静无波。
她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水,然后准备回自己房间。
在与他擦肩而过的那一刻,他忽然低声开口:“昨晚……”
“沈总。”
简初立刻打断了他。她转过头,脸上是完美的、属于简律师的职业微笑,那笑容里,没有一丝温度。
“昨晚大家都喝多了。我想,成年人应该懂得如何处理酒后的意外,不会影响到今后的工作,您说对吗?”
沈砚舟看着她,看着她那双故作平静的眼睛,喉结微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
最终,他只是“嗯”了一声。
这个周六二人谁也没出门,他们就在这样一种诡异的、相安无事的氛围里,度过了一整天。偌大的公寓,两人井水不犯河水。
直到周日傍晚。
简初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用笔记本电脑浏览着租房网站的信息。
书房的门,忽然开了。
沈砚舟拿着手机,快步走了出来,他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语气,说道:
“收拾行李。三个小时后,出发去伦敦。”
简初抬起头,皱起了眉:“去伦敦?Baker-Kerr的项目吗?这是骁岳的工作,需要通过霍律师安排,我不能……”
“这次需要你先斩后奏了,我会跟他们发邮件借调你。”沈砚舟直接打断了她,将手机屏幕转向她。那上面,是一封措辞紧急的英文邮件。
“Baker-Kerr出现了紧急状况,他们的第二大股东联合了另一家美国基金,准备发起恶意收购。我必须立刻飞过去,和他们的董事会面谈。”
他收回手机,目光如炬,牢牢地锁住她。
沈砚舟看着她脸上变幻的神情,像是嫌给她的压力还不够,又一字一顿地补上了最后一击:
“伦敦单给你算时薪,按你在衡德的三倍算。”
“好嘞大老爷,我这就去打包行李。”
简初赶紧给陆也发了一条微信:
【今晚不能跟你去看演出了,我要去出差,等我回来再说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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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 1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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