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伊始，项目部像一台经过短暂休整后重新启动的庞大机器，各个部件在略显生涩的磨合中，逐渐找回熟悉的节奏。空气中还残留着年节特有的那种既松弛又亟待步入正轨的矛盾气息。
林清从项目部的人事那里，听到了一个让她心里微微一动消息：覃深回来了。原以为他会休假多几天，没想到竟然按时回来了。
“嘿嘿，这下我可以发信息给他了。” 这个念头自然而然地冒出来，带着一点轻松，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类似于找到了一个正当理由的狡黠。炸药合同的后续事宜，正好可以借此机会沟通一下。
然而，机会似乎总喜欢与人玩捉迷藏。过了两天，项目部组织开会，因新年刚过，返岗人数不足，便叫上林清一起去凑数。她走进会议室，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全场——那个位置是空的。心下正有些莫名的失落，却听得旁边有人闲聊般提起：“覃总啊？他今天没来，说是回老家了，可能老家有事所以提前回来上班了吧。”
回老家？林清愣了一下。提前回来上班，然后再回老家？这行程有点不符合常理。这个念头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湖心，漾开一圈微小的涟漪。
这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年前那次抱怨。那时她跟他吐槽，财务要忙到年二十九，钱没付完不能放假。他当时回复说，他也要忙到二十八。当时她的第一反应就是：“过年不都是想着回家吗？这话听着，怎么有点像不想回去似的。”
如今，结合他这匆匆来回、略显诡异的行程，年前那个模糊的直觉，此刻变得清晰起来——他的那个“家”，似乎并不像婚纱照和卡通头像展示的那般，是一个温暖的、令人归心似箭的港湾。那里，或许有他需要短暂逃离的东西。
这个认知，没有让她感到丝毫的得意或窃喜，反而在她那颗已然通透的心里，激起了一丝更深沉的悲悯。她仿佛看到，他不仅在灵魂的层面迷失，在现实的层面，也同样被困在某个无形的围城里。
一直过了元宵节，年味彻底散尽，项目部的一切都步入正轨后，林清才真正看到他。
年十一，公司召集去市里开会。对林清来说，那场会议的内容已模糊，但会后那顿晚餐，像一场高压下的审判。
压力早已积蓄到临界点。年前，她就在纠结辞职，她向他吐露过心声，想要一份工资差不多却能按时下班、能做自己想做的事的工作。他从未正面回应过这个话题，那份沉默，曾让她感到一丝不被理解的失落。
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发生在不久前。项目经理因工人退场的事情，刻意刁难，指出她诸多“没做好的细节”。在此之前，她曾因资料报销不合规的问题与这位经理激烈争吵，甚至拍了桌子。此刻，新仇旧怨一并算，她当场崩溃，脱口而出：“做不来，我不做了！”
她回到工位，直接给老板娘打了电话，语气决绝：“我不做了。要么你找人来交接我马上走，不找我就直接回家，工资不要了！” 回到宿舍，泪水决堤，根本无法停止。中午，好心的同事打饭回来，她一边机械地往嘴里塞食物，眼泪还是一边往下掉。第二天，她才在微信上告诉他，自己被副经理整哭了。而他，回复了一段不痛不痒的心灵鸡汤。老板娘当天下午就赶到了项目部，让她去上班，可她眼睛肿得像核桃，如何能见人？
此刻，在这酒桌上，公司领导和项目领导轮番过来与她敬酒，言语间皆是挽留与劝慰。他们担心她真的辞职。所有积压的委屈、疲惫、对未来的迷茫，混合着酒精，在她体内猛烈地燃烧起来。她喝多了。
醉意朦胧中，那个关于去留的问题再次浮上心头。领导们都劝她留下，可她能信任这位老板娘吗？趁着酒劲，她再次点开了覃深的对话框，手指不受控制地敲下：
“我今天晚上喝了很多酒，领导都劝我留下，可以跟这个老板娘做吗？”
（已读不回）好晚了才到的酒店，没有洗澡就直接睡了，睡觉之前还跟他发了一通牢骚。今天晚上要给你发最后一次信息，后面就不要再发了，我要把想说的话说完。
一夜无梦，或者说，是被酒精彻底麻醉。
第二天，从公司返回项目部，宿醉带来的头痛还未完全消散，更强烈的感觉是——后悔。她依稀记得自己昨晚发了信息给他，内容模糊，但那种主动求助的姿态，让她一想起来就脸颊发烫。
怕什么来什么。
中午去食堂打饭，她一眼就看到了他。他独自坐在一张桌子旁，安静地吃着饭。那个身影让她瞬间僵住，昨晚那条冒失的信息像弹幕一样在脑海里循环播放。“完了……” 她真想当场找条地缝钻进去，或者立刻变身成隐形人。
她迅速低下头，假装没看见，快步打好饭，几乎是逃离了食堂。回到办公室，她坐立难安，那份尴尬如同实质般包裹着她。她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信息，更不知道他会作何感想。她唯一确定的是，他们之间那种由她单方面建立的、脆弱的“工作连接”，因为这条醉后的失态信息，可能已经变得无比尴尬和奇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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