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尽头,厚重的雕花木门隔绝了身后令人作呕的喧嚣与视线。
时陈背靠着冰凉坚硬的门板,急促而压抑的呼吸才在黑暗中稍稍平复。
脸上残留的酒液蒸发,带来紧绷的刺痛感。
他低头,摊开掌心。
那块深灰色的手帕皱缩成一团,湿冷地黏贴着他的皮肤,散发出酒气和他熟悉的、属于时谈叙的冷冽松香。这气息像一只冰冷的手,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猛地将它甩在地上,如同甩掉一条毒蛇。昂贵的布料无声地落在厚软的地毯上,如同一件被彻底遗弃的垃圾。
他从西装内袋深处,摸出一个古旧却依旧闪动着温润光泽的银质怀表。冰凉的金属触感透过指尖传来,奇异地安抚了他混乱而暴戾的神经。
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表盖边缘一道细微却深刻的凹痕——那是他八岁那年,被二房长子时骏推进酒窖时,仓惶摔倒狠狠磕在水泥台阶上留下的永久印记。
指尖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力度按下机括,“咔哒”一声轻响,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表盖弹开。
里面没有表盘,只有一层薄薄的、透明的亚克力板。
板下压着的,是无数细小的、边缘已经发黄卷曲的纸屑。
纸屑被精心地、小心翼翼地拼凑、固定,尽管支离破碎,却依旧能辨认出原本的形状——一张生日宴会的请柬碎片。邀请人:时谈叙。
时间,是十年前。
那个他本该拥有、最终却被自己亲手撕碎的邀约。
他死死盯着那些碎片,眼神空洞而复杂,翻涌着连自己都无法厘清的滔天巨浪。恨意在胸腔里疯狂冲撞,像一头被囚禁的猛兽,咆哮着要撕碎一切。
可这恨意之下,又被一种更深沉、更粘稠、连他自己都感到唾弃的依恋死死缠住,如同深海的藤蔓,将他拖向黑暗的深渊。
指尖无意识地隔着冰凉的亚克力板,描摹着某个早已模糊不清、却刻入骨髓的字迹轮廓。
“呵……”一声极低、极哑的自嘲从喉间溢出,带着血腥味。
他猛地合上表盖,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将那点可笑的、自欺欺人的温存重新锁回永恒的黑暗。仿佛只要看不见,那点不该有的软弱就不曾存在。
就在这时,一阵难以言喻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慌毫无预兆地攫住了他!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间灌满口鼻!
走廊顶端的感应灯,毫无征兆地,“啪”地熄灭了!
浓稠、黏腻、足以吞噬一切的黑暗瞬间降临,将他彻底淹没!
不是宴会厅的喧嚣!是酒窖!那个冰冷、狭窄、散发着腐烂酒味和泥土腥气、只有老鼠窸窣声和绝望回音的酒窖!八岁时的记忆如同开闸的洪水,带着刺骨的寒意和令人窒息的恐惧汹涌而至!
耳边仿佛又响起时骏那得意而恶毒的嬉笑声:“小杂种,在里面好好喂老鼠吧!”
然后是沉重的铁门落锁声,如同丧钟敲响!心脏像被一只冰冷巨手狠狠攥紧,疯狂地擂动着胸腔,几乎要撞破肋骨跳出来!冷汗瞬间浸透了衬衫,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战栗。
肺叶像是被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他徒劳地张大嘴喘息,却吸不进一丝氧气!冰冷的恐惧如同实质的潮水,从脚底漫延上来,要将他彻底淹没、窒息!
手指在裤袋里疯狂地、痉挛般地摸索,指尖因为恐惧而僵硬冰冷。
终于,触碰到一个熟悉的、冰冷的圆柱体——迷你手电筒!如同抓住了救命的稻草!
“啪!”
一束微弱却无比坚定的白光骤然刺破浓稠的黑暗,像一把利剑劈开了混沌!他剧烈地颤抖着,双手死死握住那小小的光源,将光束死死地、牢牢地钉在自己的脚尖。
那束光在昂贵的手工皮鞋上投下一个颤抖的光圈,也照亮了他此刻惨白如纸、布满冷汗的脸,以及那双因极度恐惧而空洞放大的瞳孔。
幽闭的阴影在这束微光下暂时退却,留下的是劫后余生般的虚脱和一股更深的、浸入骨髓的耻辱。
光。
他厌恶这依赖,却又不得不抓住的光。
就像那个递给他手帕的人。他恨他,却又在灵魂深处,渴望着那束能刺破他无边黑暗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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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清晨的阳光带着一丝虚弱的暖意,透过时陈位于市中心顶层公寓的巨大落地窗。空气里还残留着昨夜烈酒的气息和未散尽的冷冽。门铃声突兀地响起,打破了这片刻的、虚假的宁静。
时陈揉着刺痛的额角,带着一身宿醉的颓靡拉开房门。
门外站着一个西装革履、笑容标准到如同量角器刻出来的男人,手里提着一个印着“仁和医院”标识的白色恒温医药箱。
“时陈先生您好,”男人微微躬身,声音职业化得没有一丝波澜,“我是仁和医院肾移植中心的专员,姓李。受一位匿名慈善人士的委托,特意为您母亲陈霜女士送来一份经过严格配型、高度匹配的肾源资料,以及一份已预付全部医疗费用、包含术后顶级护理的手术意向书。”
李专员将手中的文件向前递了递,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确认,“对方表示,只要您作为直系亲属签字同意,手术可以随时安排进行,确保以最快的速度、最优的资源为陈女士解除病痛。”
匿名人士?慈善?
时陈靠在冰凉的门框上,宿醉带来的昏沉瞬间被一股刺骨的寒意驱散。
他锐利的目光扫过文件袋封口处,那里虽然没有任何署名,但他一眼就认出了文件内页下方,某个签名栏上那龙飞凤舞、力透纸背的笔迹走势——时谈叙!
即使刻意隐去了名字,那独一无二的锋芒也如同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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