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檐角新挂上的风铃,此时迎风发出叮铃铃的响声,沈书韫揉揉眼,眨了两眨,撩开拔步床前垂落的月白纱,苏二娘见她力气似乎恢复了不少,想着亦该让她落地走走路,于是伸手扶了一把。
“七雅书铺”从刻房到卧房皆堆满了一摞又一摞书,沈书韫用指尖挑开绳结,油纸簌簌发出声响,纷纷退开,露出簇新封面,书题是朴拙的坊刻楷体——“案中姻缘”。
黑色油渍浮着新印的潮润气,竹纸的清气混着墨香幽幽钻进鼻端,竟似春日里新翻泥土的气息,她指腹轻轻拂过那四个字,微凉而韧的触感,像碰上了某种陌生的命运。
沈书韫翻开书册,扉页上一排排清晰均匀的小楷,语声带疑,“这不是刻坊印的,是谁刻印的?”说话时,指尖轻柔地落在一个个像精灵一样的字上,侧眼看了阿香。
“是公主。”门外响起了一道文静清雅的嗓音,沈书韫转眸看过去,通身绣了牡丹花的月白纱裙出现在视线里。
来人正是阮怜意,“沈娘子,你身体好些了没?”她头上的簪子随着她由远及近跟着晃动,沈书韫一时间恍惚,等不及她反应,阮怜意将她的手伸过来置于自己的胳膊上。
“谢谢阮娘子关心,好多了,公主就算知道,怎会这么神速?”沈书韫狐疑看了看书铺里的人,手里不住地核对每一个字,快速翻下来欲纠错,可每一个字都刻印得精准漂亮。
原来在沈书韫疲劳过度晕厥的两天里,是公主及时拯救了这本书,沈书韫依旧不得其解,继续追问……
“可公主怎会这么快知道刻坊出了问题?我只是之前给她捎去一封信,希望她能够在贵女中帮忙宣传一下新书,可并未叫其帮忙刻板?”
阮怜意尚且亦不知这其中的前因后果,只道公主派人来书铺传召沈书韫时,她正好在书铺帮忙打理,传召的内侍直接抬来轿子,非要书铺一个人跟着回皇宫复命主,说自己担不起公主责罚。
就这样,她去了皇宫,公主未见到沈书韫,却见了陌生的阮怜意,还平添了一件事,公主短暂思量后,决定帮助沈书韫渡过难关,索性在最短时间内,跑去央求皇帝给了他一批刻工,连夜将《案中姻缘》给赶完了。
而后由阮怜意主导将这一批刻板运回书铺,同柳摇金一起去印刷铺直接将其印了出来,因距离“鉴版大会”的日子太近了,亦就俩人合计将其印刷了。
阮怜意向沈书韫讲述完,眉眼动了动,带着不可思议的笑容,沈书韫诧异自己晕厥时,大家齐心协力做了这么多事,面色微微,挂着感动,兴奋说道,“你们太让我惊喜了!”
门口忽地一脚踹进来的柳摇金,迅速将手里的扇子摇向沈书韫,语气里带着一股齁甜的糖水味儿,绵绵迷迷地说道,“你猜我们为什么能这么大胆地,不经你校准就刻完印刷了?甚至清样环节都省了?”
沈书韫搞清来龙去脉后,柔声道,“还不是因为你们能干!外加国子监,南朝高精尖刻工聚集地,由他们亲自操刀,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柳摇金一抹狡黠的眸光看向她,单手指着她鼻子,“你还得感谢一个人。”
“谁?”
柳摇金收起扇子挑了挑眉,勾了一下嘴唇朝向隔壁,沈书韫有些不敢相信,“你是说徐叔徐婶?不可能,他们都不识字。”
“哎嚒,梁知远梁大人!我的小娘子。”柳摇金翻了个白眼,嫌弃沈书韫猜测能力实在太弱。
沈书韫缓缓将头朝向隔壁,心说,他的确有这个能力,毕竟探花郎出身,审一份书稿算是大材小用。
不过,沈书韫回神过来开口询问,直接将大家熊熊燃烧的八卦小心思扑灭,“公主找我应该是有什么事,阮娘子你问了吗?”
“哎呀!”阮怜意伸手轻轻打了自己的头,语气有些急切,“我去了,公主见到我时的确有些意外,马上询问你的情况,我照实说后,马不停蹄安排接洽刻板的事去了,还没来得及。”
公主的婚事是不是定下来了?
顺天府贡院前的广场,被秋风带着零星的枫叶扫了满地,南朝各地的刻工们,携着凝聚心血的刻板作品,来到了这里,一场关乎刀尖荣辱的“鉴版大会”正待启幕。
而广场前早已人潮涌动,四处飘扬这“竞技”与“比拼”一类的赤色窄旗,五城兵马司的人亦出动来到现场维护秩序,士兵井然有序又面无表情,似乎都在昭示这一场严谨肃穆的赛事。
只有广场上喧声如沸,才能够让人不至于拘谨,络绎不绝的人群看着广场上的匠人们盘坐于地,一眼看去,有须发斑白的,年轻力壮的,弱不禁风的,可整场看过去只有沈书韫一介女流。
人群指指点点,不明所以时,大部分都指向了“七雅书铺”,沈书韫席地而坐,膝前横着一块巨版,她手里紧紧攥住一方盒子的手柄,这里面是她今日战斗的“武器”。
而与她同样就坐的匠人们亦偷偷摸摸或正大光明看向她,鄙夷的眼神、惊讶的神色和愤怒的气息通通一览无遗地砸向她。
“鉴版大会”第一个环节,提交作品,已然完成,而“七雅书铺”也顺利通过了作品鉴定,具备资格方才顺利进入到了现在的第二个环节——现场刻板。
日影渐高,广场四周拉上的警戒,亦将苏二娘、柳摇金、阮怜意、宋然还有教坊的姐妹们都拦在了警戒之外,只有热情高涨的声音扑向场中央。
“大妹子加油!”
一旁的宋然,双手攥紧拳头,暗自咬牙,势在为场中的沈书韫无声加油打气。
柳摇金用胳膊拐了一下他,“吼出来,才有助威气势嚒。”
教坊姐妹中性格活泼一点的女子,此时亦伸手抚掌,替场上的沈书韫加油打气。
主持官一声令下,现场一片刀尖急如骤雨,在梨木上啄木出细密的声响,那刀痕过处,木屑纷如雪,沈书韫身旁不远处是一个年轻的后生,只见他同前辈们相比,亦不甘示弱。
场子里最受瞩目的还是要属沈书韫,只见她手中刀锋游走,勾出的线条竟如那春蚕吐丝,连绵不断,引得围观群众啧啧称奇。
此次比拼的作品,即《秋江渡河图》,这幅图总体由文字和图画构成,文字和图画占据的篇幅由操刀者自行决定,重点是主题要刻印出来。
而“鉴版大会”的另一个场子就在广场四围,这是各位书商书铺摆展的位置,又是一场大型地书籍交易活动。
《案中姻缘》因“七雅书铺”沈娘子参与“鉴版大会”的名声一同由小报早就散去了临京城的各个角落。
沈书韫能相对顺利地参加这样的盛会,少不了周海源大人的提携和帮助,事实亦确实如此,毕竟,当初沈书韫第一个环节就被谢通明划掉了,好在周海源在核验时才将她的名字重新上册。
既然能参与这样的盛会,那索性就以自己女子的身份作为噱头。
人们普遍对女子充满了不配得感,亦想看女子如何在这样的场合如何败阵下来?索性满足大家的好奇心,把自己推在风口浪尖,再次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她沈书韫只要能将《案中姻缘》炒上热度,不管使用什么手段,她都在所不惜!
苏二娘几人在场上替沈书韫加油助威后,又迅速撤离现场,回到“七雅书铺”的展位,一时间,不知是沈书韫刻板带来的人流,还是新书带来的热度?
柳摇金在一旁露天搭一个说书台,开始绘声绘色的现场说《案中姻缘》,阮怜意带着教坊的众姐妹拼命送书至客人手中,阿香忙着数钱找零,而周越今日却一副奇怪的扮相,端坐于展位正中,好似一枚定位神针。
盛会还未结束,《案中姻缘》就当场卖断了货。
场上的刻工们窸窸窣窣还在刻印,毕竟一幅画和文字的刻印不是一件简单的事,给了刻工三个时辰。
倘若想要在这场“鉴版大会”中胜出,“秋江渡河图”需要涵盖的要素,涉及秋天这个季节的呈现,而季节的呈现,定是通过山山水水发生的变化体现。
夏季涨水,秋季退却,夏日的山林树木花果,尚且明艳动人,可秋季转眼渐黄……
还有那渡口的船夫、离人,以及无论我言秋日胜春朝,还是败夏时,都需刻工思考,而后进行精准呈现。
渡河图最考究的是渡河、渡人,还是渡人心?审判每一个刻工,也无不考验着每一个成熟刻工。
与其说是一场“鉴版大会”,不如说是一场学识、审美、能力、技艺、眼界、格局、情态与耐力的较量。
粗中有细,细中有美,美中有景,景中有人,人去渡河,还是河来渡心?不得而知,可以看出,今年礼部设计的题目别出心裁。
据说今年“鉴版大会”所出的题目是最难的,往往匠人之间这般对决,方能真正得出高下。
这种场合,八王爷定是要凑热闹的,尤其听说临京城要出的新话本是由一娘子书铺所出,这又极大勾起了他的好奇心。
“给我来一本你们这什么什么缘分?”八王爷伸长宽大的袖子遮遮掩掩来到“七雅书铺”的展位门头,耳边竟响起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给我来一本!”
“这是找零!”
不对,是两道熟悉的声音……
明天见[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1章 刀尖急如骤雨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