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门开合。
祁祐坐在一张长条桌后,身上穿了件鸦青色的风衣,一只手搭在桌上,她前一刻应该是在垂眸,房间里灯很亮,光线映出她脸上流畅起伏的山根线条,这一刻却抬头,目光平平地看过来。
她身上那件风衣是池月的。
出门前,池月让她上楼拿外套,之后,她下楼报了警。
警察局走廊里的光线也极亮,亮得让人晕眩。
祁祐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她,眼睛里既没有愤怒,也没有慌乱,直到房门被关上,像一把剪刀,无声剪断两人交缠的视线。
她那个时候在想什么——
脸颊忽地被溅上水滴,池月回神,看到怀里的鱼缸,闻到车厢里沉闷的空气,还有些声音。
外面正在吵架。
二手车的车窗玻璃没那么隔音,溺死、站街、鸡、男人、干死……恶毒的咒骂声轻易穿透,不绝于耳。
难以想象,那些话来源于一对母女,她们翻开自认识起的所有烂账,穷尽脑子里最恶毒的语言相互攻击,起因不过是因为路上拐错了一道弯。
天气渐冷,外面大片的田地上刚经过一轮收割,看起来有些荒芜,这里路埂旁种的是白杨,叶子落得七七八八,树身抻着光秃秃的枝丫在半空中招摇。
池月靠着车窗枯坐,许久才低下头,看里面漂亮的红色的鲤鱼。
她伸手指,指尖探进水里假装是鱼饵,小鱼儿躲着游了两圈,碰上去啄她的手指。
池月弯起唇。
下一秒,车门砰的一下打开。
池月脸上刚刚绽开的笑意瞬间消弭。
之后是女主角柯叶长达一分钟的无声长镜头。
NG了两次,结束之后天色已经很晚。
按照剧情,接下来应该是两个人赌气,老人埋着头决绝地走进夜色,女人支着苍白的车灯坚持,坚持到雾暗云深,夜枭嚎叫,还是开车追上去——
导演没打算一气呵成,爆发戏最费情绪,下一场夜戏又至少要拍两天,她需要给演员休息时间。
柯叶出戏很快,下车便问池月晚上吃什么。
她们的酒店在附近的县城,能挑拣的种类不多,池月把昨天叫的麻辣烫推荐给她。
柯叶不是很满意,转头又去问虞老师晚上吃什么。
收工后,池月把外套脱了给场务助理,坐车回酒店,郊外不像市区,车没那么多,道路横平竖直,从拍戏场地回去也才半小时的路程。
台莹看她脸色不好,催她喝热水,说:“今天风大,千万别感冒。”
池月不想喝,“虞老师在外面跑一天都不感冒,我一直都在车里,哪有这么脆弱。”
台莹说:“嗯,好,你最强壮了,快喝。”
池月无奈,只好拧开保温杯,喝了几口。
台莹也问:“想吃什么?辣的,还是不辣的,我先给你叫外卖到房间。”
池月其实挺饿的,但没胃口,“随便,点你想吃的就行。”
台莹笑起来,说:“行。”
她一边点外卖一边跟池月说话,“哎,你是不是压力太大了?”
池月正在看窗外,“嗯。”
台莹便用感同身受的语气安慰她:“柯老师一爆发确实是挺吓人的,别说你了,我在外面看着都揪心,但是你也别太有压力,你也很厉害啊……”
池月沉默地听着她夸自己,真心觉得自己再这么被捧下去,终有一天会飘起来踩不到实地上。
池月打断她的话:“这地方看起来真荒凉,是不是夏天来的话会好一点?”
台莹看了眼窗外,傍晚了,沿途上天色、树干、电线杆、远处村落的楼外墙壁,大面积都是褪了色的灰。
“是吧。”
车子进了郊区,颜色逐渐多起来,露出人类群居才有的繁盛。
剧组定的住处是县里唯一一个四星级连锁酒店,根据拍摄周期大概是住二十天,选房子论资排辈,导演在顶层,池月中途到的,住在十五楼的商务套房。
机器开起来不等人,池月请假超过一周,又一直没消息,剧组本来都在找新人了。
但张慕说:“安心拍,私是私公是公,成年人感情的事不影响工作。”
她说的特别义正言辞,跟真的一样。
池月想问她是不是祁祐的意思,但最终没问。
公司很安静,祁祐也很安静——她把事情捅到明面上,而且很不体面,会有什么后果,池月不知道,她现在能做的只有等。
等祁祐出现在她面前。
房卡在台莹身上,滴开房门后,池月先是在玄关的位置看到一件鸦青色的风衣,风衣垂感很好,贴着仿胡桃木色的柜门挂在挂钩上。
池月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
台莹还没完全走进去,正把背上的包放在柜上,一边转头跟池月吐槽外卖怎么这么慢。
池月没吭声,弯下腰换了鞋,然后就听见台莹喊了一声。
祁祐正坐在沙发上玩游戏。
她穿白色毛衣,宽松V形领口,露一点锁骨,纤长的脖颈上还贴着纯白纱布,乌黑长发懒散地搭在肩上,听到门口池月和台莹说话声便转头。
“祁,祁总……”
祁祐看了眼台莹,而后目光穿过她落在后面。
她说:“池月。”
语气平和,就好像早上才刚刚见过。
池月控制不住地缩起手指,没说话。
祁祐把手机放到桌上,问:“不进来么?”
池月还是没动,只是问:“你怎么在这?”
祁祐笑了笑,说:“想你了,过来陪你。”
她那件毛衣真是作弊,颜色柔软,布料也柔软,所以让祁祐的笑看起来也很温柔。
池月却抿紧唇。
祁祐问:“不欢迎我?”
池月不答,转过身看向台莹:“台莹,你先回去吧。”
“哦,”台莹张张嘴,脸上表情还有些呆滞,又哦了一声,才说:“好,那,那我我先回房间,有事你们叫我。”
池月说:“嗯。”
台莹出去了,门被轻轻合上,空间骤然一静。
祁祐起身走过来,抬手将池月耳边的发勾到耳后,问:“拍戏顺利吗?”
池月往后退了一步,绕过她,说:“我去洗个手。”
祁祐不在意地嗯了声,跟在她身后,看她进了洗手间,开水龙头,沙沙的水声,停了,她抽纸巾擦手,抬眼间与镜子后的祁祐对视。
祁祐说:“立案被驳回,我还以为你会继续申请复议。”
池月垂头,将手指上的透明水珠擦拭干净。
非法囚禁——可一个情侣关系就将所有的说辞打了折扣,她还没有受到明显的身体伤害,又无重大财务损失——祁祐在警察局待了不到六个小时,就被律师接走了。
池月问:“你是故意的,是吗?”
祁祐静静地看着她。
池月抬起头,有一瞬间,神情看起来竟跟祁祐很像。
她说:“你知道即便我报警,我也奈何不了你。我所有的身份信息你都有,所以你都不用担心我跑。”
池月说:“你看,那天我先下了楼,在楼下待那么久,你都没出现找我。”
池月说:“你故意的。”
祁祐说:“嗯。”
池月抿紧了唇,手上的水珠已经擦拭干净,她却还在擦,绵纸巾被用力的动作拉扯的稀薄。
微顿后,池月说:“我也是故意的。”
池月说:“我知道我弄不过你,可我还是要报警,这样我消失了,失踪了,死了,警察才一定会去找你。”
“祁祐,”池月在镜子里看着她,说:“我不怕你。”
池月说:“我知道你很厉害,你很有钱,但我不怕你,我不怕。”
她用力地看祁祐,用力到身体僵硬,声音微抖。
祁祐很长时间都没说话,最后说:“你忘了,我们和好了。”
轻描淡写的,和好,把她所有的挣扎都击得粉碎。
一瞬间,池月的脑子甚至有些混沌,她想不明白祁祐为什么不生气,不恼怒,甚至连一点不悦都没有。
她看自己,目光依旧亲昵,神情依旧温和,就好像大象不会在乎一只蚂蚁的反击。
门口铃声突然响起来。
祁祐转身去开门,是台莹拿了外卖上来。
祁祐只拿了池月的一份,放在桌上帮她拆开,筷子放在一旁。
祁祐不想在这时刺激她陷入无意义的争吵,弄好后便坐在在一旁静静地玩游戏,玩了好一会儿池月才过来。
池月坐下时看了她一眼,祁祐看起来玩得很入迷的样子,手指点着按键。
池月垂眸,看见她正拖着游戏小人下潜到海里,或许是时间太久,她看到的时候小人已经溺死在水里,屏幕上弹出是否需要复活劵的提示。
祁祐点了确定,两秒钟后黑衣小人在海岸上原地复活,带着笑,转着圈,身姿蹁跹。
祁祐的拇指轻轻拉着按键,操控着小人直直跳下海,溺水到生命值红温,最后变成灰色。
祁祐再次点了复活劵,然后拖着小人跳海——
池月饭也不想吃了,问:“祁祐,你在干什么?”
祁祐抬起头,“嗯?”
池月问:“你不是在打游戏吗?”
祁祐看了眼屏幕,松开手,将手机放下,“哦,在想事情。”
池月却一下子站起来,说:“祁祐,你能不能别这么变态!”
祁祐微皱眉,“你说什么?”
池月说:“说你,变态。”
祁祐眼里露出疑惑,想了想,问:“池月,你是不是想打架?”
她都越过了吵架,可打架,几乎等于池月单方面挨揍。
池月绷着脸:“我又不是野人,我为什么想打架,野人才动不动就想打架。”
祁祐对池月突变的性格有些惊讶,又想了好一会儿,站起身,说:“我是野人。”
池月看她拉开身后的椅子,眼皮一跳,急忙往后退,脱口道:“你,不行……”
池月指着她,加高音量:“你不会家暴,你你说过的!”
祁祐啊了声,一副刚想起来的样子,说:“我没打算家暴。”
“我,”祁祐看着她,半晌,歪头:“我想亲亲你。”
池月有点猝不及防,眼睫闪了下,没反应过来。
“亲你,”祁祐询问她的意见,“可以吗?”
池月想说不可以。
但祁祐截停了她的话,“做我的情人,两年,池小姐不会忘了吧?”
池月脸色白了下。
祁祐摸了摸她的脸,问:“要毁约?”
池月咬住唇,过了会儿,勉强道:“你这是不合法的,我想毁就可……”
“池月,”祁祐失笑,她用两根手指掐住池月软嫩的脸颊,打断了她的狠话,然后问:“我是不是对你太宽容了?”
宽容。
她企图掐死她,她把她关起来,她控制她的生活,但她依旧说她在宽容。
她竟也觉得她真的在宽容。
么么哒(迟到,自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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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第 6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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