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个，沈顾我心里更奇怪了。
沈父叹了声气，头低下去，看起来像是遭遇了什么打击一样。
面前的状况太糊涂了，沈彷然出声催促，他实在接受不了这样不明不白的情况。
沈父让他别吵，还是低着头，却紧紧地握着沈母的手，道：“你们的妈妈确诊了食道癌，已经要入院治疗了，下个月就要开始做化疗。”
两人俱是一惊，
半晌，还是沈顾我开了口：“是前段时间做了体检出的结果吗？”
沈父看了他一眼，说：“就是上周做的体检显示的结果，现在已经和医生说好了，这次也是凑巧，来的时候太着急，把脚也给扭了。”
三人俱是沉默。
还是沈母看这几人萎靡不振的样子，不大在意一样笑着开口：“哎都没事的，人家医生说了，只要积极配合治疗，还是有很大概率可以治好的。”
很显然，三人并没有被她的言语安慰到，只有沈父打起精神，回她了个笑，只是这笑越看越牵强。
半晌，床头处突然传来一道很低的抽噎声，沈顾我率先看了过去。
片刻，剩余两人也听到了这有些愈演愈烈的声音，将人半个身子翻过来一看，才发现沈彷然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
沈顾我都惊了下。
沈母自然着急，连忙拿纸巾要给沈彷然擦干净脸，沈彷然接过纸巾，还是很顾及脸面的，带着哭腔小声说：“那可是癌症啊，哪有那么容易治好的，治疗过程肯定还很痛苦，要是不是妈得了食道癌，是我得了食道癌才好。”
沈母赶紧呸呸呸三声，收着力气打了下沈彷然的脑袋，“说什么呢？小孩子家家的，哪有咒自己得癌症的，多晦气啊！”
沈顾我在旁边看着，内心不免五味杂陈，他像一个事无关己的看客。
直到沈彷然好不容易止住眼泪，又给沈母打起要她好好治病，医生都说能治好那肯定能治好。只有沈顾我，全程都是很平淡的悲痛的表情，根本比不上沈彷然的情绪过激。
大概是在生病，沈母的心态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竟然一视同仁地拉着两兄弟的手，很感慨地说：“你们两兄弟，妈妈记得以前顾我是很爱哭的，才那么一截截高的时候，不小心磕了就哭，看见别家小孩哭你也哭，别人都说，你是来我家送难的，天天哭，家里福气都哭散了。”
“你爸听了生气，愣是把顾我抱到他家里去，哭了半个多小时才回家，那天之后，全村人都不敢说顾我哭是哭走福气了。”
沈顾我看着面前面色苍白的女人，有种无法言说的情绪梗在心头，他以前在姥姥姥爷家里长大，那儿是环境很好的乡下，姥姥姥爷的追求特殊，很早就离开了城里，喜欢追求自然的生活，在乡下还包了个鱼塘。
只是现在，两人都不在世了。
他还记得，他以前在哪儿玩，姥姥姥爷对他很好，尤其是姥姥，甚至把他教成了个有点儿坏的小孩，很调皮，小小年纪，别家的小孩还在看动画片，他非得扯着村里的小孩给他磕头，叫他义父，说这样是结拜。
只是他没在那里待太久，没几年就到了城里读书。
沈母拍拍沈顾我的手，拉回了他的思绪，“你还记不记得，有一次，你抱着个圆不溜球的东西，说是要养狗，你姥姥姥爷吓得魂都差点儿没了。”
小孩子能有什么记忆，何况是以前玩得也疯，这种不足说道的小事，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自然而然地泯灭在了记忆的长河中。
“我以前没有养过狗吧？”母子俩嫌少有这么温情的时刻，沈顾我此时又想哭又很感动。
沈母笑了笑，接着说下去：“是没养过，你姥姥扒开你手一看，才发现哪是只小狗，分明是个已经长牙的野猪崽子，吓得你姥姥一大跳，好说歹说，你硬是不愿意放手，非说是狗，还说你要养它。还是半夜趁你睡着，才敢把野猪崽子丢出去，你还不高兴了好久。”
沈顾我没笑，沈彷然先笑起来了，“我哥小时候这么活泼吗？”
“对，也爱哭，特别爱哭，在你姥姥那儿，你哭就哭个小半天，没人哄就一直哭下去。你姥姥老爷心软，就一直哄着。但后面接来城里了，我和你爸都有工作，哪里哄得了那么多次，就只能让他自己在哭。”
沈顾我现在才了然，说不上来是什么情绪，他还以为自己天生就那么懂事，哭都是自己哄自己，现在可算是破案了，以前他也是个有人哄的小孩啊。
说实话，现在想到姥姥姥爷，画面都很模糊了，但不可否认，那段记忆确实是非常美妙。
沈顾我不大喜欢这种煽情场合，尤其是关于他自己的，见沈母没有继续说下去，“妈爸，我先去找医生了解下妈的情况，吃了饭吗？”
“吃了吃了，”沈父索性起身，“我和你一起去吧，刚刚急赤白咧的，都没好好听医生说上几句。”
两人出了病房门，去另一个楼层找医生，因为现在的建议是下个月再开始食道癌的食疗，等沈母崴的这个脚稍微恢复好，才更方便。
沈顾我先开了口，“爸，我这还有钱，我妈——”
沈父打了两下他的手臂，有些责怪地道：“说什么呢，我和你妈也有积蓄，你才出来工作几年，养活自己都难，我听你弟弟说你还经常给他发钱，能剩下多少？”
“再说了，现在都有医保了，用不了多少钱。”
治疗癌症不是小数目，哪怕有医保报销一部分，这个病治下来，估计得花掉大半积蓄。
“我就是觉得挺对不住你和你弟弟的，本来说你俩结婚我们也能帮衬点，现在你妈妈出了这个事，估计帮不了多少了。”
另一边的病房内，母子俩的氛围可不是什么岁月静好。
沈母神色莫名，问：“不是只给你打了电话吗，你哥怎么也来了？”
沈彷然闻言表情沉下来，“当时哥就在我身边，这么大的事，你们还想不告诉他？”
“不是不告诉，是想着晚一点儿再说。”
沈彷然不知道他妈想说什么，但直觉不是什么好事，也不搭腔。
“你高三的时候，我给你买了个房，本来是想着等你结婚了做婚房或者卖了给你买新房。现在是妈妈对不起你，估计得把房子先卖了。”
沈彷然大吃一惊，他根本不知道这回事，“不是妈？什么时候的房子，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我哥呢？”
“别说你哥，没给他买，”沈母连忙止住他，又飞快地看了眼病房门的方向，才说：“还好现在你哥哥走了，我和你说啊，过几天我让你爸把那个房子卖了，到时候五十万拿出来治病，剩下的钱都用你的名义存起来。”
“妈你疯了！这个钱、哥、哥怎么办？”
沈母慌忙扯住他，好好说：“行了行了，我们也供你哥上了这么多年的学，他现在有了工作，过得不会差到哪里去。”
她再次强调：“这话你别和你哥说，要不然他肯定会觉得我和你爸偏心，到时候那个钱要是你没有规划的话，拿去先买个房也行，别碰理财。”
沈彷然很无助，“妈，这事我爸知道吗？”
沈母奇怪地看他一眼，“当然知道，这么大的事，就是我和你爸商量过了。”
良久，沈彷然突然说：“妈，为啥你和爸都偏心我呢？”
为什么不对哥好点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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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沈父和沈顾我从医生办公室出来，从医生嘴里确认过“只要积极治疗，基本没事”的话，两人都松了口气。
“爸，要不然我给妈请个护工吧？您年纪大了，我还要上班，沈彷然又要上课，不好天天请假，再说了，咱们都是男的，总有不方便的地方，请个护工也好照顾。”沈顾我提议道。
沈父摆手拒绝，“我有时间，身体也还不错，你妈现在状态还不错，不请不请。”
沈顾我抿抿唇，没有继续坚持下去，现在是情况还好，他的钱也可以留着等以后看看有需要再用。
等到了病房那个楼层，沈顾我有些突兀地止住了脚步。
沈父见状奇怪，问他：“怎么了？”
沈顾我眨了几下眼睛，说不上是什么情绪，说：“爸不好意思，我突然想起来我有个工作特别忙，下午五点前得交上去，我想先回去加个班。”
“好好，你回去吧，你妈这里别担心，我和你弟都会照顾好她的，你好好工作。”沈父连忙让他走。
“我明天再来看妈。”
沈顾我病房也没进去，转身按电梯就下楼。
三分钟后，沈顾我站在一棵树下，听见后面的声音，转过身去，果然是意料之中的人。
越雪微上前拉过他的手，凉得他皱了下眉，“怎么手这么冷，阿姨的伤怎么样？”
沈顾我抽回手，语气很淡：“没什么事，只是脚崴了。”
越雪微的手还停留在空中，他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停滞，但很快恢复如常，“没事就好，放心，你不喜欢的话我不会上去看叔叔阿姨的。”
沈顾我看着他，半晌，才说：“我们走吧。”
越雪微似乎是很诧异，他愿意还以为沈顾我今天应该会留在医院，不过，他也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疑虑。
一路上，沈顾我神色如常，时不时和越雪微聊上几句有意思的事情，看着倒是比沈彷然在的时候心情还要好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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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哟，忙着呢。”
沈顾我慢悠悠地抬头，看着懒散站着还在他办公室四处打量的魏平，门边的小苏无力地笑了下，仿佛在为没拦住客人而道歉。
魏平没敲门。
沈顾我用眼神示意小苏出去，放下笔，也悠闲地靠在大大的靠背椅上。
“怎么了魏哥？”
魏平自顾自到沙发那边坐下，当上领导之后，钱还没多赚几个，一些习惯倒是有了，现在也有闲情逸致开始喝茶了。他熟练地从底下拿出茶叶，再放进茶壶里面。
沈顾我不喝纯茶，只喝奶茶，这些都是小苏准备的。
“明天总部来审查，许总是不是让你去套话？”
沈顾我愣了下，他差点儿忘了这茬事，“是，但我没去问。”
“没问才好。”魏平不冷不热道。
沈顾我挑了下眉，他以为魏平多少有点儿心思想在他这里知道点儿什么消息。
“许总那个老狐狸，当时我就觉得不对劲，越总第一天对你那么特殊，她当时就想着把你往枪口上送了。”魏平忿忿。
沈顾我谈不上是什么情绪，迷茫有之，他不是铁石心肠，越雪微对他好的不像话，也是他最亲密的人，他知道他们的关系可能很奇怪，但很莫名其妙，他现在并没有以前那种十分排斥的心理了。
沈顾我眨着眼睛，十分无辜：“职场上不都这么几套吗，而且这也是我的选择。”
魏平皱了下眉，有几分忧虑地看向他：“你不会真和小越总认真的吧？”
茶香弥漫在二人之间，泛着淡淡的苦味，一如当下两人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的心情。
“魏哥，你知道的，我一直就特别想要一个自己的家，每天有人等我下班，两个人彼此关心彼此依靠，在外面受了气也不在朝家里发，每天一起吃饭一起睡觉的。”
这样奇怪的话题，本来应该谈不了这么多温情的话语。
魏平皱着眉，等他继续说下去。
“我妈前两天查出来了癌症——”
他话没说完，魏平惊得差点没从沙发上跳起来，整张脸十分严肃。
沈顾我慌忙抬手制止他，解释道：“食道癌，能治，医生都说了没太大问题，就当一个普通的病，不用太担心。”
魏平缓了口气，开口：“那你过两天要不要请个假，去医院好好照顾阿姨，这么大年纪，生病也难受。”
沈顾我摇摇头，语气很淡：“我爸在照顾着，我周末再去看。”
都是普通家庭，魏平不免担心费用问题，关切地道：“要是缺钱的话，我这里还能拿出来。”
沈顾我笑了下，“我爸妈工作这么多年，还是有点儿积蓄的，他们都说用不着我。”
“魏哥。”
他这样郑重叫人，魏平一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长大了眼睛，没来得及应声。
沈顾我平视着一个方向，眸光中有股很淡的忧伤，“我上次不小心看见了我家的房产证，两套都是我弟的名字。”
没等魏平有任何反应，沈顾我先笑了下，谈不上来是什么感情：“其实也没事，他们无非就是担心在他们名下要是哪一天他们出事了，我也得分这份财产，他们想要自己的小儿子能过得好。”
“怎么能这样？”闻言，魏平再好的脾气都有些忍不了了，但这毕竟是对方的家事，他也不太方便评价。
沈顾我长长地叹了声气，但还是笑：“我爸妈从小就觉得我不好伺候，现在长大了，也不和他们是一家人了。人活在世界上不能没有家的，要不然真没意思。”
魏平面色复杂，紧闭着嘴。
“魏哥实话不瞒你说，我也不是太高尚的人，纯是为了感情那确实说不通，越雪微把我们现在住的那套别墅过户给了我，还打算让我回家去见他爸妈。”沈顾我觉得他现在就是在破罐破摔了，他能说心里话的人不多，魏平比他聪明也比他会来事，嘴还很严，还帮助过他很多，是一个倾诉心事再合适不过的人了。
“别墅？”魏平瞪大了双眼，别墅的价格没话说，有几个零他点都点不清。一瞬间，他也不知道该作何表情了，甚至把条件类比在自己身上。
一个富豪二代长相帅气身材完美，突然说爱上了你，给你资源给你别墅，还给爱，搁他身上，好像真的拒绝不了。
“虽然他很多地方我还是不太喜欢，但是他对我很好，还第一次给了我家的感觉，总有一天，我会爱上他的。”似乎是在给自己打气。
说出这番话，很不容易了。
沈顾我的脑子像是一团团棉花，组合起来就是无边无际的，他能感觉到，越雪微会在上面撒小花、小太阳，但有时候又是像乌云一样糟糕的东西。
魏平太聪明了，他的聪明不只是学习或者工作，他是一个很表面温和内心却极其锐利的人，区别只在于他是否想要表现出来。
即使在大多数人都应该为沈顾我的情感而产生相对应的情绪时，他有暇分出一半的脑子去思考事件的本质。
他在斟酌言语：“小沈，我明白你的想法，你很想要一个家，这一定会实现的。”说到这里，莫名喉头干涩：“但你有没有仔细想过呢，你们足够合适足够有爱呢？”
似乎要说一句非常非常难听的话，魏平还观察了几下沈顾我的脸色：“你有没有想过，在你人生的前二十年，你的亲属、朋友都无法给予你的东西，怎么会在一个陌生人身上轻松得到呢？”
一语如同倏忽破土的嫩芽，所效甚微然而根系早已无限滋生，小苗在长成大树之前，他们会拥有庞大与复杂到令人难以忽视的根脉。
沈顾我从未想过这个问题，或者说，他并没有意识到他会面临这个问题。
魏平看穿了他所想，循循善诱：“你向往的就是一个很平常的幸福家庭，这样的家庭当中，两个人必须彼此尊重、彼此平等，有十分十分多的共同点，但小越总会是能达到理想状态的人吗？”
大概没人会看好他们两个。
沈顾我低垂着头，半晌，才说：“他对我很好，应该是真心喜欢我的。”
魏平看着他的眼神带了点儿怜爱，如果说一个人只给钱的话，还能被说成各取所需，但要是给钱又给爱的话，他又是想从沈顾我身上得到什么呢？
他不是所谓想阻挡沈顾我的幸福，他怕有一天，沈顾我遭受的伤害会远大于他所得到的爱，沈顾我却还无力招架。
但事已至此，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劝下去，哑了声：“小沈，你应该想清楚的是你自己的状态，每个人的好都有代价的，你好好想想你要付出什么。”
门无声地关上，沈顾我的身躯陷在了柔软的沙发上，思绪纷繁复杂，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明明前不久还对越雪微心存怨恨，一经历家里的事，又忍不住在别人面前维护他。
小苏从门缝里探出个头来，“经理，晚上有个局，地方已经定了，您看看要不要现在通知都谁去？”
沈顾我缓过神，喝下最后一口茶，表情不虞：“你问问他们谁有空，外出时间做好记录算加班，三倍工资。”
小苏应了下，但是没走。
片刻，沈顾我注意到他，问：“还有事？”
突然像是被点破心事一样，慌张摇摇头，半晌，又有些局促地要开口。
一副要说不说的样子，把沈顾我都整笑了。
“行了，你有事就说，我又不会吃了你。”沈顾我无奈地笑笑。
“就是，”小苏的身体从门缝里挤进来，“经理，我刚忘了晚上还有局，不小心吃了头孢。”
他看着沈顾我，有些忐忑是否会受到责骂。他是助理，本来应该在酒局上帮沈顾我挡酒，现在却不能喝酒了，让沈顾我的负担加重了不是一星半点儿。
沈顾我显然没想到能是这事，他是项目负责人之一，酒局上签字的项目，别说少喝了，不边喝边催吐就好了。
他的表情显然有些为难，小苏作为他的助理，对项目细节都知道很清楚，不可能说临时换人，“没事，身体最重要，你晚上先一起过去，到时候自己注意别喝酒，就是，晚上尽量找几个能喝的同事。”
小苏忙不迭应下出去了，他得核对合同细节，然后还得和同事沟通好，拜托几个人帮沈顾我挡酒。沈经理是他们带头人，但身份又算不上多高，这种身份的人，最会被灌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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