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自从那日分别，卓予再未踏足法学院。
时间一天天过去，某日下课，卓予没急着离开，在画室画画。
学生已经走干净，画室里静悄悄，这时，“嘎吱”一声，门被推开，脚步声紧随而至。
卓予嗅到一丝烟草味，由于不喜欢闻尼古丁的味道，她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眉。
“谈谈？”
许博玮走近，双臂环胸。
卓予眼没抬，淡声回：“我们之间该谈的不是都已经谈完了？”
许博玮咽口唾沫，“有件事我想告诉你。”
“想告诉我那就说啊。”
卓予笔没停，随口应了声。
他支支吾吾，嘴唇张开又阖上，反复多次，没道出所以然。
“你是不是想告诉我田甜的事。”卓予好心提醒。
“你早就知道了？”他不免错愕。
“不小心路过听到一点。”
“卓予，我...”许博玮想解释，“你生气了？”
“我没生气。其实田甜说的也没错，就算你出于正义揭发她，我也不会对你感激涕零，然后同意做你女朋友。”卓予停笔，抬眸，脸上挂着浅显的笑意，“许博玮，我就是这样的人。所以，你没有错，也不用解释。”
她语气平缓，许博玮讶于她云淡风轻的态度。因为一早他就从别人口中得知，卓予不是能忍的性子。
这件事不会这么容易翻篇。
好奇心驱使，他问：“就这样算了？”
“你想让我怎么做？想让我对田甜手下留情吗？”卓予笑答，继续作画。
房间迎来良久的沉默，许博玮目不转睛盯着面前认真作画的女孩儿，鼻尖小巧，幽黑的一双瞳，不食烟火，未沾世俗。
美丽是真，心狠也是真。
他鬼使神差问了句，“卓予，你有真正喜欢的人吗？”
卓予嗤笑，“你什么时候学会问这么纯情的问题了？”她问：“你喜欢我什么？喜欢我的脸还是我的身材？喜欢我翻你的白眼还是我扇你的巴掌啊？”顿了顿，她嘲，“不要告诉我，你喜欢我的内在。”
许博玮一时无言，挠了挠后颈。
墙上的时钟走了一圈又一圈，她画了多久，许博玮就守了多久。
时针正指12，卓予停下最后一笔，他凑过来看，瞳孔蓦地放大。
卓予所画的正是田甜前阵子上交的作品。
许博玮眉心紧拧，喊她名字。
卓予充耳不闻，收好画具。临走前，拍了拍他肩头，似在告诫，“如果她哭了，麻烦替我擦干她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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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和安绮约好去食堂吃饭，碰头时，卓予见她手里拎着两杯奶茶。
“你爱喝的，加冰五分糖，不要难过啦，你在我心里永远是最棒的！”
“谢谢。”卓予莞尔。
“去吃饭吧。”安绮攀上她手腕。
现在正是人多的时候，两人找了一大圈才发现合适座位，卓予刚放下书包，准备去打饭，结果和迎面而来的人撞个满怀。
“OMG！”安绮瞳孔地震，捂住嘴巴。
清冽的气息入鼻，并不陌生，好似在哪闻过。
卓予目光缓缓上移，划过脖间那条冷冽的银链，主人尖尖的喉结，最终停在那双琥珀色眼睛。
人群熙攘，他们旁若无人地相拥。
刚摸过冰奶茶的指尖又凉又湿，卓予悄无声息探入陈浔后背，似有似无抚摸他后腰的皮肤。
陈浔眼仁微缩，绷紧声音，低声警告：“同学，我们认识吗？”
卓予赶忙从他怀里撤身，“不好意思啊，这位同学。”神色恍然，却带着狡黠的笑。
“陈浔！”有人喊他。
陈浔沉眸盯了她几秒，转头去和朋友汇合。
人一走，安绮坏笑，“采访一下，和陈浔拥抱是什么感觉？”
“也就一般吧。”卓予不甚在意。
安绮撇唇，“你可真是得了便宜又卖乖。”她又问：“我要去吃煲仔饭，你吃什么？”
卓予想了想，“自选菜吧。”
安绮：“OK，那分头行动。”
卓予来到自选菜窗口，往盘里夹了几块西兰花，鸡肉，正想伸长胳膊去夹卷心菜，身旁来了人，把盘子端起来摆在她面前。
她有些意外：“嘿，陈浔？”
陈浔侧眸，不咸不淡地“嗯”了声。
两人相当默契，视先前插曲不存在。
卓予笑：“不认识我啦，借你的伞还没还给你呢。”
“原来你还记得啊，我差点就在全校挂个启事了。”陈浔把盘子摆回原位。
“是想找人还是找伞啊？”卓予眨了眨眼睫。
陈浔：... “准备什么时候把伞还给我。”
卓予语气放软，“不好意思啊，我最近心情不太好，都自顾不暇了，实在是不想过去讨人嫌。”
陈浔存心逗她，慢悠悠往盘里夹菜，“心情不好见面就装不认识，也不知道是谁上周说要追我。”
卓予若有所思，“我可以和你打招呼，但我的身份是什么？除非...”她又道，“除非，你想让全校知道我在追你。”
“不差你这一个。”
“所以你也感觉我和那些女生没区别？”
陈浔被噎了下，答案弥留齿间迟迟不松。
“我送你的画扔了吗？”
“既然送给我，所有权应该就是我了吧，怎样处理和你有关系？”陈浔闲散地笑。
卓予难免惆怅，“哎，真不知道这次会是谁看到你扔东西。”
陈浔知道她指的是那封告白信。
他无心搭腔。
“可以告诉我，你扔在哪个垃圾桶了吗，我去把它捡回来。”
陈浔喉头上下滑动，最终抛出两个字，“没扔。”然后就再没理她。
两人前后一起排队结账，快轮到陈浔时，卓予扯了扯他衣服下摆。
后腰被她触碰的地方瞬间起了麻意，先前记忆倒灌入大脑，陈浔耳垂不自觉发热发烫，不想被她发现出端倪，他微微侧首，眼底瞧不出什么情绪。
卓予笑吟吟的，“能不能告诉我你的课表啊？”
“你不是知道吗？”
“有时候我知道，和你让我知道是两种概念。”
“陈浔，你想什么时候见到我？”
卓予语气平静，完全把见与不见的选择权交在他手里。
陈浔目光沉沉，吐出口冗长的呼吸，“后天下午三四节。”
后天，9月19。
卓予意味深长地哦了声，“好，我知道了，到时候见。”
回到座位，她慢慢吃着盘里的菜。
她和陈浔间隔并不远，两道视线隔着数不清的桌子和学生多少次不期而遇又悄然无声的分开。
陈浔倏地低头轻笑。
朋友诧异：“什么事这么高兴？”
他摇头，搞不清自己的笑点，“吃饭吧。”
后半段陈浔一直没看她，再度抬眸之时，那桌已经换上几副完全陌生的面孔。
-
第二天，美院举办了场作品展览。
田甜的参赛作品首次在众人面前亮相，创作风格与她往日大相径庭，了解她的人都知道这是她的一次突破。
学生甲：“画的真是不错...”
学生乙：“我天，这也太厉害了吧，短短时间怎么做到的？”
田甜欣然接受众人的夸奖。
卓予站在人群中，微微眯眸。
赵誉突然赶到，神情严肃，人群静了些，他当众说：“田甜，来一趟我的办公室。”
众人纷纷诧异，不久之后，便发现田甜红着眼睛回到教室。
她的作品也被另外幅一模一样的取代，只不过右下方的署名发生了变化。
于是，关于田甜抄袭卓予作品的消息不胫而走，不过短短几小时，便迅速发酵，学生们私底下议论纷纷。
“我就说，田甜怎么可能比卓予还厉害哦...”
这话传到田甜耳朵里，她一如往常的从容。
哪怕和卓予碰面，两人也可做到相安无事。
至于背后藏着什么较量，无人知晓。
一晚过后，翌日清晨，田甜在洗手间找到卓予，人彻底崩不住，微哽：“这样的结果你还满意吗？”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她若无其事打上洗手液。
“是不是你让许博玮告发我的，除了他没有人知道。”
卓予隔着镜子注视身后近乎歇斯底里的少女，默了几秒，徐徐启唇，“你确定真的没有其他人知道吗？”
“你到底几个意思啊？”田甜怨愤，眼泪刹不住，一天的流言蜚语，冷嘲热讽，她受够了，也装够了，如今只想发泄。
“好好想想吧。”
卓予叹息，抽出几张纸巾放在她手心。
田甜不会知道，卓予曾私下找过赵誉。
来到办公室，她直抒胸臆，“老师，田甜的作品您是不是已经见过了？”
“画的不错，是她的一次突破。”赵誉中肯评价。
卓予不语，拿出自己那幅遗失的画作，和田甜的一经对比，高下立见。
赵誉只是瞟一眼，瞬时明白她的用意，他道：“田甜比你更适合。”
“所以您早就知道？”卓予扬眉，借以掩饰内心翻涌的躁郁。
赵誉温声细语，“卓予，我承认你有天赋有能力，但在一些细节方面还是比不过田甜。这场比赛是为集体而战，不管你们谁参加，都是为美院争颜面。”
她从胸腔发出一记闷笑，眉尾也抖了抖，“老师说得对，您最好能一直做到问心无愧。”她笑得深沉，最后四字咬音极重。
赵誉嘴角微敛，心脏沉了半截，只觉得透过她，望见了另张熟悉的面庞。他稳住呼吸：“田甜参赛是院里一众的决定。”
卓予：“事在人为，如果老师想，自然可以决定他人命运。况且我觉得包庇学生作弊，传出去对您名声也不好吧？”
赵誉双臂环胸，挑起下巴，眼尾勾勒出几缕纹路，“卓予，你在威胁我？”
“当然不是。”卓予摇头，继而道：“但我保证，如果老师可以让我参赛，我一定会拿冠军。”
“如果没有拿冠军呢？”
卓予认真思索一番，浅笑：“如果没有，我离开南大。老师，您觉得怎么样？”
-
九月份，南市到了特殊的雨季，天光放晴不过几日，西边飘来厚重的云团，又有雾雨密布的趋势。
卓予按约定时间来到法学院，陈浔身旁位子空着，她一言不发，轻车熟路坐下。
四周的同学在窃窃私语，奈何两位当事人置身事外，看起来不太熟的样子。
陈浔的书照例摆在中间，卓予下巴枕在叠放的胳膊上，刘海遮住了她的眉眼，从陈浔角度看来，只剩乌黑浓郁的眼睫在外面扑棱扑棱跳跃。
如果他漏掉老师讲过的知识点，卓予会戳一下陈浔胳膊，告诉他哪里该圈点勾画。
这节课过得诡异又和谐。
下了课，两人一齐走出教室，卓予默不作声跟在他身后。
陈浔并非感觉失灵，在台阶边缘停下脚步，听起来像随口一问，“心情好点了吗？”
“说实话，不太好。”卓予与他并肩站。
顿片刻，他问：“介意让我知道吗？”
卓予微笑：“你是想了解我吗？”
“我不否认想了解现在的你。”陈浔轻点下巴。
六点多钟，日落西山，天边滚起大片火烧云，她的脸颊亦被染上绯红的颜色。
卓予苦笑，“有时候觉得活着真挺累，只不过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结果引来无端的嫉妒和猜忌。更可笑的是，你回头发现没有一个人站在你身后。”
“人心虚伪，去她妈的操蛋世界！”
这是卓予第一次在他面前失态，飙脏话。
陈浔嘴唇翘起，连他自己也未曾察觉。
卓予继而看他，无助道：“陈浔，人为什么要活的这么累，为什么不能疯狂一次呢？”
陈浔不语，只是一味盯着她看。
“你看我干嘛？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说着，她摸了摸自己的脸，结果双手空空。
陈浔笑得愈发明显，话语带着几分漫不经心，“想疯狂的话，带你去个地方。”
卓予挑起眉头，“哪里？”
陈浔：“周六上午十点校门口见，我不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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