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渐秋望着镜子里的人。
豆蔻少女,乌发如墨唇似朱,无需点妆便艳色殊丽。
她不觉得恍惚。
因为这已经是她第五个十四岁了。
每当她度过二十岁生辰,她就会回到这一天。
这一天除了是她的生辰之外,可以说是平平无奇。
天无异色,外无大事。
她独自待在小院里看书,连野猫都没有路过她的屋檐,更别说是接触到什么怪人。
即便是上天有要她完成的事,也该给个提醒吧?
林渐秋无声地叹了口气,不再纠结自己为何再次重回十四岁,而是考虑今生的未来。
她前面几世过得都不算好。
少时被父亲遗忘,继母磋磨,因生得好看被视作联姻筹码,及笄后便频繁参与京中交际,被那些权贵人家考量相看。
除去第一世外,她都嫁了人,且嫁的不错。
至少是家里所期待的高门。
可她的夫君全都在大婚前后死于夺嫡斗争,连累家中败落。
她也当了寡妇,不得不稳住夫家情况,操持家业,支撑门楣,艰难地把日子过好。
不仅累,还被困住了。
只要想想,就让她觉得窒息。
而这样的日子,她整整过了三世,整整十八年!
“绝不能重蹈覆辙……”
这话一出,林渐秋就捂住了自己的嘴。
因为她前两次也是这么说的,结果换了一户人家嫁过去,日子还是差不多。
沉默片刻,镜子里紧皱的眉头渐渐松开。
活了这么多世,她也不是白活。
考虑到自己还有重生的可能,林渐秋在上一世就仔细调查了京中有适婚男性的人家情况,并进行分析和推演。
她要嫁一个在夺嫡大战之前就死了的男人!
等夫君死了,她就能以“带夫君回家乡奔丧”为由,风光地离开京城这个是非之地。
到时候,她也更有机会做些别的事情。
一想到这里,她古井无波的眼睛里透出些许光亮,开始思考怎么让父亲继母接受自己选好的婚事。
她这次选中的的人是东宫侍卫程良,太子心腹之一,他会在一年半后的宫宴上,为皇帝挡下刺客的袭击而重伤,救治三月后死去。
这件事让那对离心的天家父子再次拾起情谊。
太子再次风光无两,程良也进官封爵,从白身封了轻车都尉。
等太子与皇帝再次离心的时候,程良早死了,救命之恩也还在,牵连不到他的家眷。
问题在于程良家世不行,族中只有几位地方官员,并无京官。
太子那会儿还时常受到皇帝责骂,在刺杀事件之前,父亲肯定看不上他。
得想办法……
林渐秋正想得出神,忽然听到院中传来不少脚步声。
还有继母秦氏喊她的声音。
怪了。
为了不给她过生辰,秦氏今天不应该出门查账,假装忙忘了这件事吗?
怎么一大早就带人来她的院子?
心中思索,林渐秋动作不慢地起身,朝外走去。
若是慢了片刻,秦氏便有理由说她怠慢继母了。
然而今天较以往很是不同,她的礼才行到一半,就被秦氏双手扶起身子。
“呀,好冰的手,怎么穿这点就出来了?”
秦氏那张美丽的脸上半点没有从前的刻薄,反倒充满了慈爱,她亲昵地拉着继女的手,就像是在牵自己的心肝宝贝。
“母亲知道你敬着我,可也必要因为这些虚礼就伤者自己的身子。”
秦氏关心了好几句。
林渐秋听得鸡皮疙瘩都要遍布全身了,赶紧说:“母亲此刻来女儿院中,可是有什么事?”
“啊,对,险些忘了要事。”
秦氏拍了拍手,像是在懊恼,实则眼中精光闪烁。
“是这样的,今日是你的生辰,母亲去街上采买些东西为你庆祝,刚走到街上,便听闻太傅府,镇远将军府,靖侯府和丞相府都派人上门,便赶了回来。”
秦氏说着,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林渐秋。
林渐秋几世为人,历经各种大变故,即便心中惊异,也并未在脸上表现。
她看起来对此事并不在意,顺着秦氏的话问:“他们派人来做什么?家中似乎与这几家都无交集。”
林府是她父亲林远当家。
林远入仕二十多年,在工部侍郎待了十五年,仕途算是到顶了。
家里也没有爵位,族中在京畿地区也只是略有名气。
这种档次,哪里能让这些人家主动派人上门?
秦氏道:“这四家派来的都是媒人,此刻都在前厅坐着,母亲已与她们见过面,几位夫人都说想见你一面。”
林渐秋:……
难道说,这次她那几个便宜夫君也重生了?
那丞相府又是怎么回事?
见她沉默,秦氏着急地拉了一下她的手,低声说:“母亲也不问你是怎么跟这几家搭上关系的,只问你一件事,你跟哪家的公子感情最好,最有把握体面地嫁进去。”
起初听说几家求嫁林氏女的时候,秦氏是狂喜的。
这无论是哪家,都能保她夫君更近一步,令林家真正地踏入勋贵圈子。
但是在来找林渐秋的路上,秦氏便冷静了下来。
首先,四家都是直接上门,没有下帖。
其次,这四个媒人,除了丞相府请的是皇家郡主,其余都有些问题。
太傅府来的是太傅已经出嫁的二女儿,温伯夫人。
镇远将军府来的是将军妹妹,张毅将军的夫人。
靖侯府则是侯府二房夫人。
大族聘妻,若当真对媳妇人选满意,往往会请姻亲关系不太近,且德高望重的夫人来说亲,以免让人觉得过度美化自家人和不够尊重。
这三家却来的都是近亲,在京中并无太多名声。
丞相府的态度倒是很好,请的白暨郡主身份贵重,与自家又隔着几代血缘。
但丞相少年入朝,已经将文官武官得罪了个遍,是孤臣中的孤臣,虽也有能力帮林家,但更会让他们林家在京中难以走动。
况且……
秦氏不想让林渐秋这个继女嫁的这么好。
夫君说,大女儿嫁的好,不仅家里会变好,儿子的仕途,小女儿的亲事都有更好的未来。
这道理她懂了,也接受了。
可若是大女儿当了丞相夫人,以后她的儿子难以超过大女婿,女儿也很难嫁的更好。
那岂不是被压一辈子?
所以,秦氏已经暗中将丞相踢出候选人行列,只问林渐秋对哪家的公子最有把握。
林渐秋有些无语地看着她,道:“先不说女儿此前并未与这几家有接触,便是有,您也得想想,若是今日当众答应了其中一家,另外几家该怎么答复?”
秦氏一顿。
答应一家,便是要拒绝三家。
若是想今日便敲定婚事,便会让没谈成的三家觉得丢脸。
光顾着在心中各种挑拣和比较,却忘了无论是太傅府,还是将军府,侯府,丞相府,都不是他们林家可以得罪的。
林渐秋冷眼看着继母表情变化,只觉得好笑。
少年的她对这位继母畏惧,痛恨,视其为掌控自己人生的大敌。
但历经几世,当了那么多年的世家主母后,她只觉得继母的手段粗陋好笑,心性也差得很。
也就在林府后院作威作福。
“那秋儿你觉得该如何答复?”
秦氏思索半天,决定将这个责任交给继女。
就算是真得罪了哪家,她也能说是对方自作主张,再从中周旋。
林渐秋对她的想法心知肚明。
或者说,就是在引导她往这个方向考虑。
林渐秋将自己的一只手抽出来,放到继母的手背上:“四府今日不约而同地突然拜访,见到彼此必然惊讶非常,不会轻举妄动,直白地商谈婚事细则。”
“况且女儿才满十四岁,尚未及笄,父亲尚在衙门未归,婚姻又是终身大事,我们家对此事宜缓不宜急。待会儿,您将这个道理与郡主和几位夫人细细讲来,再说女儿性情固执,不想这么早与未见过的男子定亲,她们定然不会太过强硬。”
秦氏一听,觉得是这个道理。
所谓上赶着不是买卖,美玉待价而沽,既然几家都有意向,就该多看看他们的表现和给出的条件。
“秋儿说的对。”秦氏笑了,“一家好女几家求,我们该慢慢挑选才好。”
心里有了准,不好叫贵客再久等,她便拉着继女往外走。
林渐秋离开自己的院子时,回头看了眼院中的枯树。
心中怅然。
不是对过往,而是对将来。
有了今天的事,她想嫁给程良的事情就极难了。
秦氏注意她的动作,假装愧疚地说:“怪母亲没注意,这都三月了,你院中的梨树还未发芽,想是死了的。你先前住过的格物苑已经收拾妥当,待送走了郡主和几位夫人,母亲便派人替你收拾东西搬过去。”
格物苑是林渐秋母亲,林父原配许氏还在世时为女儿布置的院子。
后来林氏去世,五岁的林渐秋大病一场,林父在她病中续弦,祖母怕不吉利,便将她送去郊外的庄子养病。
秦氏进府后接连生女生子,很快便在林家坐稳当家主母的位置。
林父将大女儿忘在脑后,老夫人不慈,继母心性不佳从中阻挠,竟让林渐秋直到十三岁才被接回林府。
格物苑开阔大气,景致也好。
秦氏曾想叫自己的女儿住,却被林父骂了一顿。
倒不是林父疼惜女儿,而是那会儿的工部尚书即将调任地方,又逢政绩考核,林父一心升职,怕有人说自己放任继室苛待原配之女,才警告秦氏不准打这个主意。
但即便不能给自己的女儿住,秦氏也不想让林渐秋住,便一直说尚在修整,叫继女住在偏僻的院落里。
如今想着继女要高嫁,秦氏便有意修复下两人的关系。
却不知道她这施恩般的态度,更容易得罪人。
“都由母亲做主。”
林渐秋垂眸掩住眼中的锐利。
父亲继母的小算盘让她想做的事情难办,可再难办她也要办到。
如今的她,可不是能被他们拿捏的人。
愉快开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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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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