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州城,南水巷拾花街外。
牙人张行贵拨开钥匙打开一间铺子,躬身迎买主进门。
对门墙角摆了馉饳摊,饵香搓热手掌,一边揉开僵硬的手指,一边朝对面包裹的只剩一双眼睛的卢崇递去筷子。
卢崇抽开一截布巾,露出口鼻,着急忙慌地舀了一口热汤灌下,嘴里含糊,不清不楚道:“言郎君当真瞧出了你的身份?”
“我来寿州的第三日他便认出了我,”饵香徐徐吹开汤匙上的热气,浅尝一口道:“我按照姑娘给的地址瞧过那几间铺子,到了第三家的时候正巧撞上言郎君他们,他径直便问我姑娘可是中意那铺子。”
饵香拨了拨碗里的馉饳,皱紧眉头满是疑惑,“按理说,这言郎君先头并未见过我,他究竟是怎么认出我的,我到现在也没想明白,不过姑娘说,让我不必掩藏身份。”
卢崇含着烫呼呼的馉饳,仰头哈了两口气,抬手飞快地往面上扇风,“你直接把铺子列单给言二哥不就行了,折腾这功夫做什么?”
“这也是姑娘的意思,”饵香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你当我愿意在这三天两头的磨磨蹭蹭,”她瞥了眼对面铺子的情况,俯下头低声道:“言先生的事还没了结,矿山里的生银又暂时有了出路,虞三郎肯定会加派人手在云祥各处搜查,待姑娘想办法绊住虞三郎后,言郎君再回云祥也不迟,不过算算日子,这几日也就成了。”
“原来是这打算,”卢崇摆摆头不作多想,迅速搅动汤羹,歇了两口,端碗闷头一鼓作气,风卷残云地扫光早食,不知不觉间抬头,见言知确跨出正门,与牙人道别。
他忙抬高了手臂一阵挥舞,闵松先瞧见了他,刚准备三两步跳过来,被言知确揪住衣襟拽了回去,挡在牙人面前。
卢崇遂端起碗往旁挪,招呼老板再煮三碗馉饳过来。
言知确独自过来拱手见礼,挑了他旁边的位置坐下,自斟了一杯茶。
馉饳经混水汆烫,很快便端上桌来。
“铺子谈的如何?”饵香拿帕子擦拭筷子,逐一摆在两碗馉饳旁。
言知确偏头,示意他们看向门口与牙人苦苦纠缠的闵松,“看那牙人的意思,最低也要三千贯,不过拐角过去是果行铺面,若是连同那处一间铺面买下,只要四千贯,我方才瞧过,那铺子正面窄长,但后院空间极大,两间铺子恰好相背,可砌墙布道使其相连,或许有些妙用。”
“只是果行的铺面应该不在易姑娘原定的计划中。”
“无妨,你只管买下,”卢崇塞了一口馉饳,赶着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拍在桌上,“置产不嫌多,买得起就行,这是主家的意思。”
他们扭头,牙人与闵松手握着手,暗自比划着,一会儿牙人摇头,一会儿闵松摆头,迟迟没个结果。
纠结了好几个回合,那牙人是真急了。
“我今日真有急事,您二位回去仔细考虑考虑,咱们明日再说……明日再说。”
牙人挣了两下摆手逃开,闵松撇撇嘴,当下也懒得再多费口舌,过来拖开凳子坐下,麻木地端起自己那碗早食。
“他不肯松口,三千贯,少一个子儿都不行,”闵松吸溜一口热汤,眉毛微扬,满意的嗯了声,开始絮絮叨叨,“这城里买间铺子可真吓人,他们干牙人这一行的,我看赚得很,咱们拿去买铺子的钱,他还得抽一成。”
他眯着眼睛一掐指,“嚯!那不就是三百贯?我看他那什么付身牌,要不回头咱们也弄一个,不就是卖房卖铺子嘛,这有什么难的。”
卢崇抹了把脸上溅起的汤汁,忍不住笑得连连摆头。
“你当这好差事人人都做得,大多得依托门路,或代代相传,到手的佣金,往上得拨孝敬,官府那边还得扣下半数,城内房产铺面一贯价高,能得些租钱就不错了,遑论能买下的少之又少,也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
“依我看,明日若还是这个价,两间铺子便一齐定下,待城外那处庄子落定,便尽快随牙人到官府过户,”饵香大略数了数卢崇带来的银票,心里头了数,便将银票两头对折迅速卷起,塞进钱袋系了两道结。
“总算是快到头了,”闵松打了个哈欠,这几日赶早看铺子,委实疲累。
“对了崇哥,饵香姑娘在这边,易东家怎么又派了你过来?”
卢崇捏着汤匙的手一顿,静坐了片刻,扭过头看向身侧的言知确,眼底凝着挥之不去的庄重,他略张了张口,余光在四周默然留意,想起易辞晚先前的吩咐,犹豫一阵后,只好起身低声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彼此心里都有数,言知确也大概猜到些什么,手上不禁失了力道,茶水晃出茶盏,在指腹间挂了浅浅痕迹。
言知确将馉饳推给闵松,迈步走向对面闲置的铺面门外,四处开阔,且无人靠近,恰可避人打探,卢崇了然紧随其后,依稀是耳语了几句。
“有什么话不能在这说?”闵松一面端起言知确的馉饳往自己碗中倒,一面操心地仰头打探。
饵香揪着他的脸颊肉掰回脑袋,提醒道:“管好你碗里这二两肉!不该打听的别打听。”
约一盏茶的功夫过去,二人才回到桌前,一股难以言喻的凝重充斥其间,饶是迟缓如闵松,这时候也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意味,安分守己的埋头喝汤。
“言二哥!”卢崇按他肩膀,“这仇咱们一起报,只是时机未到……还请你见谅,再……”卢崇没忍心说下去,半晌,他沉默地拍了拍,似乎亦觉无颜以对。
他转身欲离开,只走了两步便又停下, “我另有要事,就不同你们一道了,言二哥!主家吩咐我留在寿州,办完这边的事,主家那边还请你费心相助。”
言知确没有说话,垂眸盯着茶盏中舒展的茶叶,半晌,缓缓吐出一个好字。
……
惊蛰祭过去不过数日,云祥难得寂寥,虞府却突然传出了好消息。
虞府佛堂供奉的一尊地藏王菩萨?不日前往银佛寺得法师开光,几家都递了帖子,虽也不算什么大事,但各家夫人小姐仍是打起了十分精神,纷纷赶去赴宴。
车架排至街角,虞府今日热闹,县尉亲至门前相迎,与前来恭贺的府衙官吏寒暄不止。
隔了老远,易辞晚登门时,望见后方刘家车架,微微出神,没留意虞大姑娘靠近,直至指尖传来熟悉的触感,她才恍然清醒过来。
庭罗到侧门登记礼品,易辞晚从丫鬟手中接过虞薇澜的汤婆子,牵她顺着小厮指引,往宴厅走去。
排前的位置留给官员及其家眷。
易辞晚拒了丫鬟引荐,寻了处僻静的角落坐下,虞薇澜嚷嚷着要吃甜食,丫鬟们慌忙下去准备,不一会儿便塞了满桌子零嘴。
四周陆陆续续有人落座,如今天气寒凉,宴厅却极为暖和,众人也歇了在外游赏的心思,虞夫人便差人将菩萨抬至正中,设了帷幔供人瞻仰。
何妈妈在厅中苦盼许久,顺着丫鬟指引才终于寻到角落里的易辞晚,她与虞夫人通禀过后,迈步到角落里。
“易姑娘不必如此拘束,只管往前坐,余下的我自会替你安排。”
易辞晚无奈地看向面前一桌子糕点,婉拒道:“这位置极好,我陪着薇澜,也更自在些。”
“哎哟哟……这……”
满桌子糕饼点心几乎快堆不下,一旁还有丫鬟捧着新做好的热乎元子呈上,何妈妈宠溺地轻拍虞薇澜抓糕点的手,佯装生气道:“小祖宗,你也不怕让外人瞧见了笑话。”
那头虞夫人派人来寻,何妈妈只好作罢,起身叮嘱丫鬟们好声伺候,又连连向易辞晚道谢。
待她走后,虞薇澜撸起袖子朝她吐舌头,歪头不甚在意道:“就是坐前面我也是不怕的。”
“易姐姐,你不想坐前面吗?”她望着那些殷切交谈,笑得合不拢嘴的夫人们满是疑惑,“她们好像很开心的样子,咱们要不要也坐过去。”
易辞晚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刘氏端坐于刘县令夫人身后的席位,身旁空了一个位置,她看起来格外自在,不时扭头颔首,朝前去敬茶的夫人小姐们莞尔一笑,几人不时作势挡唇交流些私密之语。
她不经暗自感慨,这样非比寻常的场合,父亲应该也会前来参与吧,县令和县尉等人都还未入席,若她当真坐到前面显眼的位置,不可避免要与这些人打交道。
她心里一阵恶心,遂拢起袖子端了远处的糕点递到虞薇澜面前,“还是这里僻静,没人同咱们抢吃的。”
话音刚落,厅门忽而传来一阵热闹的恭维,象征着云祥权势与财富的男子簇拥着县令和县尉,抬高了下巴入场,锦衣华服,挺胸臃肚,而在那末尾,唯有一儒士打扮的老爷与之格格不入。
隔着人群,像是早有预料般,他下意识扭头将视线转向易辞晚所在的角落。
目光转瞬相对。
易辞晚心思微敛,指甲深深掐进盘子繁复的纹路间。
受困归家后都不曾见到的父亲,居然在这般虚荣浮华的宴席上让她碰见了。
小贴纸:
1.馉饳:gu3/duo4——类似宋式馄饨,像花骨朵一样。
2.地藏王菩萨?:关联孝道与超度,适合有长辈或需化解业障的家庭。这里根据虞家情况挑选的哈,我瞎写的。
3.汆烫:cuan1
4.付身牌:官府发放的证明,营业执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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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渣爹登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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