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黄狗接二连三的叫了好几日,每每都值入夜,只是渐渐的它变得和善许多,叫声越发温柔,偶尔哼哼唧唧几声,易辞晚还能听见它在外头刨土的动静。
门房听闻黄狗叫嚷,前来讨要数次,说是怕搅扰了主家休息,易辞晚总说无事,付给他黄狗的工钱,又多要了几日。
这几日黄狗逐渐不大爱叫了,易辞晚闲来无事推开窗扇瞧它,庭罗正带着人给它喂饭,它在地上打滚,肚皮向上翻,弯着两条前腿吐舌头。
窗外的桂树下被它藏满了大骨棒,庭罗来之前它已经刨了大半。
“饵香每天都给你喂了些什么啊,怎么这么多大骨棒,你这又是刨啊又是埋的,真是调皮,”庭罗抓着它的前爪晃了晃,掰过狗嘴往饭盆里伸。
它就那般躺着拿舌头卷饭,吃得格外懒散。
庭罗喂完她,歪头看向窗边的易辞晚,忽然变了脸色,咬牙切齿道:“姑娘——”
“喊我做甚!”易辞晚倚靠在窗台上,拿扇子扇风,“我不过是让厨房给它加了些菜,它的狗饭虽色香味俱全,你也犯不着同它吃醋罢。”
“谁在说狗饭呐!”庭罗蹭的一声跳起来,弯腰到窗下墙角摸索,抓上来一物凑到易辞晚眼前,险些唬了她一跳。
是一截樱桃树枝,下面用帕子包裹着,樱桃早已腐烂干瘪,樱桃腐烂的汁液浸入手帕,留下点点褐色,庭罗嫌弃的把樱桃树枝丢开,咦了声抖开帕子。
“我方才就想问呢!这帕子用料可是名贵的怀绫绡,咱们拢共也就得了那么点儿,姑娘拿来做帕子怎么如此糟蹋,”庭罗凑到鼻子前闻了闻,又撇着嘴拈着帕子举远,“这恐怕都洗不干净了。”
“原来是去而复返,真是口是心非!”易辞晚撑着脸喃喃自语道。
她记得那日她就在这窗前,亲手将帕子递给了言知确,她问的他没有答复,可这帕子却包了一枝樱桃立在这窗下许久,后面许多日子他也曾来过,唯独对此只字不提。
“什么口是心非?”庭罗不解道:“我哪有!这帕子一看就洗不干净了,姑娘不信让饵香试试,她要能办到,我绝无二话。”
易辞晚盯着地上那截樱桃出神,笑意跃上眼角眉梢,她伸出手指去逗黄狗,看着它在自己手指下打转,有种掩饰不住的打趣道:“你啊,被人收买了。”
她偏过头看向庭罗,视线在手帕上短暂的停留,“洗不干净就算了,你让饵香将污了线的地方绣一枝樱桃上去好了,还有……将狗还回去吧,省得叛敌。”
……
夜里,明月高照,一阵轻缓的脚步声从草丛中穿过,僻静的角落里依稀惊起了虫鸣。
言知确照旧从密道游出,在竹林小舍换上干净衣物,翻身寻到窗外,他撕开油纸,捧着一截新鲜的大骨棒弯腰在后院中缓步挪动。
窗下、角落旁、池水畔,往常黄狗爱待的地儿都没瞧见踪迹,言知确合掌举在嘴前,压低声音又唤了两声,始终没有瞧见黄狗身影。
往常它要么跳出来驱赶自己,要么同自己摇尾打滚乞食。
周遭亦如往常般静谧,言知确躬身拨开一丛紫葳,忽而耳根一动,敏锐地捕捉到身后一抹窸窸窣窣的动静。
“来看望好友呐,言郎君,”正待言知确察觉不对劲时,易辞晚从桂树旁探头,“你的狗兄辞了差事归家去了,你要是想得紧的话,我即刻托人去替你寻来。”
言知确直起身子,突如其来的有些赫然,他将大骨棒背到身后,朝易辞晚微微颔首,“不必了,我与它……交情不深。”
易辞晚啧啧两声,迈步到他面前,抓他胳膊亮出那截大骨棒,“你给它大骨棒,它忙着磨牙便不会打搅你,亏得那狗拿你当知己,在我可怜的桂树下藏了一堆,险些给我刨翻了树,现下你却说同它交情不深,”易辞晚一阵唉声叹气,“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总是读书人啊。”
究竟说的是狗还是人,二人心知肚明。
言知确默然无语,被她的话堵得开不了口,沉默一阵后,他包紧了大骨棒,搁置在一旁朝易辞晚拱手道:“先前是我怠慢,不该让彭满来替我带话。”
易辞晚背着手绕着他转了一圈,嗯了声道:“言郎君真是好脾气,我拿狗挡你,寻常人三日便失了耐心,你却来了这许多日,刘备听了都要道一声自愧不如。”
“赔礼道歉,总要求得原谅,”他手上还沾了些鲜肉的荤腥气,易辞晚靠近时,言知确不禁挪开几分。
易辞晚忍不住噗嗤一笑,取出一枚帕子砸向他,“送你了,搽干净手。”
帕子砸向言知确鼻尖,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扑面的清香,停留在眼前风吹不散,帕子擦着脖颈滚落,激起一阵涟漪朝着心头波荡,言知确下意识伸手接住帕子,忽而不忍拿它擦手。
“这鲁屠户是杀了多少只猪啊!”易辞晚双手环抱,望向桂树树根,“十几根骨棒,你别是趁他不备,偷偷拿的吧。”
言知确捏紧帕子,没由来的答了声是,“他要是知道我拿来喂狗,应该会把我关在铺子外面。”
“啊——可寨子还在山匪和衙门的手上,鲁屠户没地方养猪,哪里来那么多肉?”
“也许……他也是从别人家偷拿的吧!”
“你可别唬我,偷了人家十几回,人家难道不报官?”
“以前日子不好过的时候,他也想着吃几口牢饭,想必是不怕的。”
微风拂面,吹散心绪,他今日心情颇好,无论易辞晚问什么,他都一一回应。
易辞晚拉着他谈天说地,在屋檐下席地而坐,对着夜空中满目繁星,从闵家人聊到俞棉,从云祥尾街聊到寿州天上阁……
后来易辞晚不知不觉便说起来少时外出行商的过往,每每论起各州风光,言知确总能应答一二。
也不知过了多久,易辞晚收声扭头看向言知确时,他已然靠着墙壁熟睡。
易辞晚的视线停留在他微皱的眉心上,半是欣赏半是忧虑,她朝窗下等候的庭罗招手,要了件披风轻盖在她身上,随即悄然离开。
三日后清晨。
云州府衙派人送来朝廷回函,云祥流民户籍之事已获允准,云州府衙盖印文书发放云祥县衙,同日朝廷新派县令到任,此人往前于楚州浮县任县尉一职,楚州因私盐案摸出数名贪官,唯此人刚正不阿,拒不受贿,护佑报案百姓往京城,如今云祥银矿在朝廷揭了底,此人被钦点到任云祥。
流民闻讯赶往云祥县衙,逐一按名单登记,对应样貌,检查身体特征,记录原籍。
易辞晚派人去矿山报信,队伍径直排去了街市,她在铺子里查货,顺道留意闵家人的情况。
昨日夜里,易辞晚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没了狗叫声助眠,易辞晚竟然有些不习惯了,是以今日显得精神不济。
她在铺子内院的屋檐下摆了藤椅,时不时用腿压藤椅,引得晃动,易辞晚闭目养神,意识却格外清醒。
她察觉到身旁有人替她遮光,还隐约感受到一股微风,旁边的小几上就摆放着她的团扇,有人在替她扇风。
但这人不是庭罗,她在身旁侍候的时候,总带着一缕清香,那是易辞晚从南境购来的香粉玉如颜的味道,格外沁人。
但在此人身上,她嗅到了一股墨汁的气味,因不比名墨幽香,反而带着些许沉闷。
易辞晚猜到了人,随着云层变换,光线来向也开始变换,在对方再度随着光影挪步时,她估算着对方的距离抬腕伸向对方衣袍。
她拽到了一角袖摆,仍旧阖眼养神,懒懒道:“你来替我扇风,打算收我几个铜板做工钱?”她指尖在对方衣摆上捻了捻,略微向下用力。
言知确被她的力道引向前,他无奈半蹲下身,仅离易辞晚一尺距离。
阳光照在她眼睫,突如其来的刺激令她略微皱眉,带了几分不悦,睫毛如蝴蝶扑扇隐隐轻颤,言知确缓缓抬起左臂,微举在她脸侧替她遮蔽日光。
“十个铜板就好。”他说得极轻,语气间难掩温和。
易辞晚遂睁开眼,提着他的袖子晃了晃,笑得狡黠,“那我再付你十个铜板,你再替我挡会儿日光。”
言知确这回没拒绝,点头应下,他垂眸与易辞晚对视,眼瞳里带着从前不曾瞧见过的轻松与坦然,那双勾人的眼眸光彩依旧,但整个人周身萦绕的气质却与从前大相径庭。
易辞晚骤然意识到,他二人之间的那股疏离,近乎荡然无存了。
“你今日倒是奇怪的很,”易辞晚侧过身凑近了些,仰头去观察他,视线从他额角扫至下颌。
若是以往的话,他早就闪出去老远,他的袖摆还在易辞晚手中,既不拽也不避。
是因为闵家人的事,所以卸下了负担才这般松快吗?
“我带着闵家人来向你道谢,”他略让了几步,让出一段空隙,易辞晚随着他的视线望去,前堂偏门的隔道中,闵家人紧紧挨挨跪了一地,皆向她投来感激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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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调.雁儿落兼得令.退隐
[元]张养浩
云来山更佳,云去山如画,山因云晦明,云共山高下。
倚仗立云沙,回首见山家。野鹿眠山草,山猿戏野花。
云霞,我爱山无价。看时行踏,云山也爱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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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月下逢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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