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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他不是陆拾安

“倒是不知发生了何事,劳得姑祖母亲自跑一趟,快快上些好茶来,”易辞晚默不作声地抽了抽手,没想到老太太攥得紧,她一时挣脱不开,只能眯着眼笑得更亲柔了些。

六老太太清瘦异常,手上仿佛只剩一层皮肉,像犁好的田埂一般条条杠杠,灰褐色的斑点分散其间,反倒不如她身旁那常年劳作满手老茧的儿媳妇精神头足。

她这会子盯着易辞晚,就仿佛抓住了一把救命稻草,眼里满是期盼,“大房如今是你当家做主,我一个长辈,也只好求到你这个晚辈身上了。”

她引易辞晚往旁看,就见易书闻满脸红肿地歪坐在圈椅上,口鼻皆有血渗出,衣衫破了好几道口子,人恹恹的,他身旁是父家旁支的几位表弟,亦挂着彩。

庭罗上前瞧了两眼,忙哎哟一声道:“伤得这般重,得赶紧请个郎中医治。”

“正是呢!”六老太太的儿媳秦梅捂着嘴,眼神一个劲儿地往易辞晚身上递,“咱们也是没法子了,五房那些个杀千刀的,自己勾结刘培还要嫁祸咱家,更是打伤了书闻,奈何县令老爷封了咱们家铺子说是要查案,家里没了银钱……”

她扑到易书闻,一边为他擦血,一边痛哭流涕道:“眼瞧着耽误不得了,只能求到晚晚你头上了,你可得替咱们到县令老爷那里分说分说,拿回铺子啊——”

易书闻趁势咳嗽起来,血沫子飞散在唇周,仿佛下一秒便要咽气一般。

“哎呀呀!”庭罗忙给秦梅塞了帕子,“这瞧着是伤了肺腑,可不是玩笑的,我家叔伯便是同人打了架,没过两天便走了,才四十来岁呢!”

“我倒是不怎么疼的,就是瞧着严重些,”易书闻就着母亲手里的帕子擦干净嘴,又歪过头咳了两声。

易辞晚也忍不住道:“这血的颜色也瞧着不对劲,先找个郎中将伤给治了才是要是。”

六老太太一听这话,当即如临大敌,一拍大腿道:“那这可怎么办呐!我的书闻啊——”

“快快快,送去卉安医馆,找林大夫,”易辞晚唤了赵喜抬一把藤椅过来,将易书闻架上去,使唤人赶紧抬出门,她更是叫人套了马车跟着一道过去。

看病的钱自然是易辞晚替他们结了,六房原本想来讨一讨铺子,这下没了借口,又听林大夫捋着胡子一脸严肃的样子,记挂着易书闻的伤情,将林大夫跟前围得水泄不通。

易家人的架势不是一般的大,街市上的人凑过来瞧热闹,易辞晚抽空从医馆里退出,正撞上了随彭满一道赶来的言知确。

“你到这来做什么?”易辞晚瞥了他一眼,避开人群下了台阶。

彭满忙低声解释道:“博满他们去跟推勘院的人了,我过来提前布置,正巧言二哥说无事,这才……”

“行了!六房打着让我替他们讨回铺子的主意,待会儿回过神来,且有的聒噪,赶紧送我到县丞府上寻张夫人做做样子,”易辞晚瞥见不远处带人巡视的刑房典使,着急先一步离开。

赵喜忙端了车凳过来扶易辞晚上车,吵嚷间骤然一声锣响,如穿云击石,震得人心头一落。

“衙门办案,众人勿近——”

易辞晚不备脚下一慌,踉跄着险些栽下马车,言知确上前接住她,扶着她踩稳入地。

刑房典使架着刀挤开人群,又呵斥两声,径直往易辞晚所在的方向赶来,倒像是要专程过来问话,他到了跟前,讨巧地一拱手,“可巧是碰上易主家了,衙门有个案子恰与您有些干系,哦!”他说完指了指身后,“陆大人就在那头等着呢!”

虽一时慌乱,但易辞晚却敏锐地感受到言知确手心传来的震颤与防备,他很快便收了手,瞬间同她隔开距离。

易辞晚扭过头看他,就见言知确别开头微微垂着,挪步移向她背后躬身站定,有心在躲避些什么,易辞晚再顺着李典使的手瞧过去,才隐约隔着重重人影望见了陆县令些许风姿。

“你……”易辞晚还想问些什么,但碍于李典使在侧,只能匆匆收回话。

“易书闻可在里头?”陆县令背着手靠近,仰望医馆门上的招牌,随意地掸了掸袖子。

这话自然是问易辞晚,她遂屈膝唤了声陆大人,缓了缓答道:“想是在的!”

陆县令便朝李典使一摆手,官差们得了吩咐,很快进到医馆里将人寻了出来。

林大夫手法娴熟,药上得快,是以易书闻被架出来时,身上的伤已经被处理的七七八八,黑糊糊的药汁挂了半张脸。

“这是犯了何事?”易辞晚故作一问,官府为了刘培的事,势必要在城内大张旗鼓折腾一番,不过早晚罢了。

李典使忙接了话解释道:“陆大人查到些证据,易家有协助罪犯刘培出逃的嫌疑,特来请易主家往衙门走一趟。”

“刘培?”易辞晚佯装震惊不已,“我同他可没什么交情,怎会想不开助他出逃?”

“只是照例查问一番,易主家不必忧心,”陆县令似乎并未将怀疑放在她身上,但也没有多言。

陆县令不止抓了易书闻,连同六老太太等人也一并带出来,碍于官府威严,六老太太不敢闹出动静,只呜呜咽咽地哭着,喊着冤枉,随后歪坐在医馆门槛上,腿软的走不动道。

“我看六房这事儿,恐怕不得善了。”庭罗偏过头低声同她嘀咕,忍不住捂嘴偷笑。

看来原先收了铺子也并非是为着这事儿,恐怕是暗地里和私银扯上了勾连,易书闻多半是得脱层皮,若是攀咬下来,五房也难得独善其身,这就要看他们几家的本事了。

易辞晚拿胳膊碰了碰她,“收着些,别让人瞧出来。”

官差们将他们围在一起,自然也不会放过易辞晚身边陪同的庭罗、彭满等人,易辞晚有心看戏,只管拿捏一副老实本分的作派,托林大夫看管好马车后,便随官差们回去问话。

她方走了两步,便察觉身后有人贴了上来,接着被人拽住了胳膊,硬生生拉回原处。

“此处人多口杂,你能不能……”易辞晚扭过头欲挣开,胳膊上的握力却愈发强烈起来,让她瞬间品出些不同寻常的意味来。

“别回头!”

言知确先是极为古怪地望了眼前方,似乎若有所思,隐含些许不解与庄严,他缓缓俯下头,一边推易辞晚往前随着人群走,一边借着遮掩暗自往前打量。

他从方才便有些不对劲儿,若非往日里清正,举止得体,易辞晚险些当做半路来的登徒子抬脚踩下去。

难道她还能挡住他不成?易辞晚心里觉得荒谬,却还是由着他作为。

她还是头一遭见到言知确这般不自在的模样,脖颈处传来的呼吸如火燎般划过,易辞晚忍不住上手挡了挡,别开了些头不耐道:“瞧什么呢?”

“陆拾安。”

易辞晚不明所以,瞥向前方骑着高头大马略显招摇的陆县令,“他怎么了?”

说到这里,她倒是忽然想起来,这陆拾安的年纪也算不上大,若真论资排辈起来,说不准和当年的徐知远还是同期参政,或有同窗之谊。

要真是这般不凑巧,言知确还真该避一避才是。

易辞晚还当是自己猜中了,正想着为他寻个法子偷偷离开,可没想到言知确却给了她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答复。

“他不是陆拾安。”

分明身后有人相伴,易辞晚却忽觉一股寒意自脚下翻涌而起,密密麻麻地爬上额头,遂下意识打了个激灵,可转头云层飘散,一抹暖阳迎头砸下,她反而又有些晕乎乎的,恍恍惚惚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话。

“你没说胡话吧?”易辞晚拍了拍耳朵,眼里满是愕然。

言知确嗯了声,听起来又像是松了一口气。

易辞晚拿开他的手,招呼彭满往自己身前挡了半截,确认官差们不会发现蹊跷后,抽空问道:“你们从前可是旧识?当真不是你看走了眼?”

“我们曾一同在学府求学,虽算不得相熟,但容貌不会记错,”他语气格外严肃,趁着陆拾安数次回头打量的功夫,又再三确认了几番,“不过,这倒是省去不少麻烦。”

言知确几乎可以断定,前方那自打到任以来便恪守为官之道兢兢业业的陆县令并非陆拾安本人。

这回轮到易辞晚不对劲儿了。

若陆县令不是原本的陆拾安,那又是谁呢?

难不成这其中还有什么大人物在布局谋划……形势眼瞧着是越发复杂,只怕会有越来越多的变数。

言知确为避陆拾安,连日来布巾遮面,现下骤然卸去威胁,神情也不由松散,不知不觉又恢复到初见时那副带着邪性的狡猾面容。

先前那股顽固的别扭劲儿,瞬间烟消云散。

衙门就在眼前,由不得她再作多想,到底还是低声叫住了面前的彭满,“找准时机把刘培丢出去,别烂在手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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