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
一簇簇流光升至半空，哗啦一声绽放，小巷里刹那间亮如白昼，照映着五彩斑斓的光。
言知确转过身，目光随着飞绽的焰火流动，他听见酒席里的散客被燃放声惊动，赞叹声不绝于耳。
待火星泯灭于黑暗中不见踪迹，门前摇摇晃晃，出现了一道略显削瘦的身影，闵松提着一坛酒从院子里追出，正对上言知确的双眸，他愣了愣，突然笑得有些勉强。
“二哥，你怎么提前离了席。”
言知确仍旧抬头望着焰火，眸光浮现阵阵莹亮，好似突然心情舒畅起来，于是答：“眼见着要散席了，不欲搅扰主人家，”他又将视线放到闵松手里的那坛酒上，问道：“倒是你今日，竟然舍不得灌你那新姐夫，也走的这般早？”
“或许吧！”闵松眼眶湿润，吸了吸鼻子，几个跨步追上言知确，“二哥回铺子里吗？正巧带上我，咱们挤一挤。”
正巧要赶一段夜路，有人做伴也好。
二人索性抄了段近路回铺子，言知确锁上门，点了盏蜡烛来到木柜前，轻车熟道地打开密道，闵松一改往日活泼多嘴的性子，只是将酒坛放下，垂着头发愣。
他见言知确并未深入密道，反而在门侧两边的墙壁上下摸索，拽开酒坛封口的手有些迟钝。
“二寨主……”他记得这里头的东西是从言先生院子里的槐树下挖出来的，是极珍贵的宝物，言知确曾说，若非是有要紧的事，他绝不会将这些东西再行取出。
“你是要取那样东西？”闵松没由来的心慌，“是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吗？”
言知确点点头，“嗯，目下我手里能拿的出手的，也唯有父亲留给我的东西，”他知道闵松想歪了，迅速抽开墙砖向里摸索，耐心解释道：“今日见你姐姐成婚，我心里也有些触动。”
“看来二寨主是好事将近了，”闵松舒出一口气，忙将酒坛子挪开给他那些东西腾地方，扭头笑问道：“是与易东家吗？原来二寨主是想成婚啦。”
言知确说是，“莫非还能与旁人不成？”
“塞翁失马，焉知祸福，我到现在才终于明白这道理，”言知确从密道里搬出两个匣子，极为小心地轻放于桌面。
闵松便捧了烛台过来照亮。
言知确从荷包里取出钥匙，将匣子打开，待瞧清了里头的东西，他竟露出几分失望来，“可惜都是些上了年头的老物件，只怕是要委屈她了。”
几团未经雕琢的璞玉，前朝式样的金镏子、金镯子，并一套珠翠首饰。
“这些东西，寻常人家已是奢望，里子面子都很够了，二寨主又何必如此费神，”闵松瞧见里头一枚拳头大的牡丹金簪，眼睛直的发亮，嘴里喃喃道：“东西再旧那也是金子啊！易主家肯定会喜欢的。”
言知确拿盒盖轻敲他脑袋，“等你日后有了想娶的人，恐怕是恨不得有上天入地的本事罢。”
闵松笑着揉揉脑袋，只说成亲还远的很，说着说着他却忽然沉默下来，面上的笑容也逐渐收敛。
“二寨主，你应是出身富贵人家吧，”闵松转回身子对着那坛酒，头垂得极低，低声道：“我是说……不是言家的那种富贵人家……”
言知确愣了愣，将匣子盖紧，用布条系上，边打结边答道：“怎会突然想到问这个？”
闵松是从卢崇追查徐家后人的事中隐约猜中的，只是有些事，过去了便过去了，再提起来不过徒增烦恼，如今二寨主有了成亲的打算，后半辈子总算不是孤身一人，他觉得庆幸，遂抹了把脸，换了副狡黠的表情扭过头看向言知确，“还用想呐？你能收留咱们闵家几十口人，定是有底子在的，如今虽取不出寨子里的东西，好歹先过好日子，日后再图补偿，易东家宅心仁厚，她心里会明白的。”
“况且我能看出，二寨主你心里珍视易东家，我想她会更看重你的情义。”
言知确摩挲着匣子上雕刻的纹路，不自觉地扬起一抹浅笑，但只停留了几息，一股说不清的酸涩涌上心头搅碎缠绵，他不由眼眸微阖。
“能与她相识，本是我之幸，不过我还有旁的顾虑，虞闻祁此人居心不良，此时成婚，我的身份必定暴露人前，凭此人多疑的性子，她的处境只怕更为艰难，”她拒的是虞家的亲，却又与言家人联姻，往前种种，虞闻祁恐怕会猜到他二人早便相识，且合谋算计了他。
“可我不想放手，”言知确说到这里，手里的动作也慢了几分，“我想寻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只是如今看来，我对她来说似乎并不是最妥当的选择。”
闵松没接话，只是将酒坛搁在窗下的书案上。
“那二哥，可有想到对策？”
言知确没接话，按着膝盖坐到桌案旁，眼神停留在那坛酒上，隐隐有些失落的神态。
“我还没想好……”
……
沉寂已久，虞闻祁这头却已想好了对策。
陆县令奉命对县衙各官吏依律盘问，推勘院下了搜查令，虞家首当其冲，却也不得不恭恭敬敬将人请进府中。
下人并护卫被集中在虞三郎的院子里，推勘院的公事们领着人细查各处。
卧房里，虞闻祁坐在太师椅上被人抬至门前，院子里满满当当跪了一地的人，他捏紧了拳头，歪过头听虞管家附耳道：“出来时易家那几位族老向我打听郎君的意思，不过我听说，易姑娘似是已有婚约在身了。”
“云祥这偏僻之地，她能定下什么好人家，可有查清那人身份？”
虞管家摇头，“府外这几日多了几双眼睛，不好贸然出手，但那几位族老让我向郎君转达他们的意思，说只要郎君愿意应下他们的要求，他们便会全力做主退了这门亲。”
“胡铁匠你们寻不到，易辞晚的未婚夫你们也不敢查，”虞闻祁挥开一旁前来奉茶的丫鬟，茶盏磕碎在台阶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难道要等着旁人把刀子往我脖子上递。”
易辞晚能在他们与刘培的压制中稳坐主家位置多年，他就不信，那几个老东西还能拿捏住易辞晚不成。
虞管家当即跪伏在地，头压在冰凉的地板上，瑟瑟发抖，“京城那边断了同咱们的联系，外无帮手，单咱们自己的人，委实不敢轻举妄动啊，且暗线来报，推勘院那位刑部郎中是……是六殿下的人，他们此番定然紧盯着咱们。”
虞闻祁面色沉下来，眼底酝酿着一场风暴，寒眉撇向脚边的虞管家，声音里隐隐透着阴沉，“城里的人不能动，那城外的呢？”
他俯下身，伸手抬着虞管家的胳膊，示意他起身，嘴角噙着一抹戏谑的笑，“五十里外的护城关守将，该是有些年没有功绩了吧，派人去同他谈谈。”
“郎君这是要将银矿的消息泄出关外，引若夏前来攻打？”虞管家心里发毛，不敢看他的眼睛。
“北有荣安军，南有荣定军，军功累了不知多少，护城关那位难道不眼红？”虞闻祁说着背靠椅背放松下来，两手交叉，有节奏地敲着，“护城关谷深墙高，本就易守难攻，即便若夏举兵来犯，荣安军也会尽快驰援，我于厢军挂职，便也有机会能出了这云祥城，换得护疆之功，虞家便有机会替我在京中斡旋，让我从云祥这池潭水中抽身而出。”
“你再去跑一趟易家，就说我应了那几位的要求，只要他们能尽快助我纳了易辞晚进门，”虞闻祁隔着衣料轻抚腿上那道伤疤，按着膝盖缓缓起身，略走了两步，眼里透露几分危险的笑，“护城关的军费拖欠已久，这门亲正能解了这的燃眉之急。”
只要易辞晚入了他手下，再与虞家势力结合，在京中打通门路，钱权合一，那批数额不小的私银，便能顺利流入坊市，助殿下成事。
既要借战事脱身，总归有些违背仁义，他便与易家联合凑足军费补给，想必护城军守住城池应无大碍。
即便是败了，他便想法子脱身就是，只是姐夫那边……
虞闻祁神色越发凉薄起来。
那便弃了罢。左右贬入云祥已是断了升迁之路，虽是为了殿下大计，但这成事本就有所牺牲，只能怪他选错了路，误入虞家门下罢。
虞管家悻悻叹息，深俯下身子拱手告退。
虞闻祁坐回太师椅，摆手示意护卫将他抬出院子，他要同那几位推勘院的大人见一面，探探底。
椅子被四人架起，发出沉重的吱呀声，跪在地上的人纷纷蹭着膝盖往旁挪，让出一条道。
他们都是虞府从京中带来的旧仆，往上三代皆在虞家做事，任谁出了差错，京中亲眷皆不得好下场，虽离得远也未听清郎君与管家的话，却也隐约猜到有大事发生，遂闭紧了嘴伏在地上，只作充耳不闻。
谁也没瞧见，卧房边的角落里，虞夫人身边的二等女使流照跪在打碎的茶盏旁，深埋着头微微发颤，面白如纸。
她颤巍巍地悄悄爬起身，躬身避开众人视线，轻推了小门迈步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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