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时，排练厅巨大的落地窗外，天空中豆大的雨点瓢泼一般砸了下来，噼里啪啦地敲打着玻璃，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夏哥，”叶薇开口，声音不大，却在哗哗的雨声中清晰地传到他耳边，“雨下这么大，看样子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了。你打算怎么回去？”
夏洋转过身，脸上露出一丝意外的神色。
他点点头：“我的车停在另一栋楼，待会雨停了，我再开车回去。”
叶薇回忆了一下。的确，今天剧院这边有一部很火的儿童剧《汪星队立大功》首演，这边的停车场估计都满了。
“那……”叶薇试探着问，“咱们要不要趁现在，聊聊……剧本里珀西和艾琳的对手戏？”
夏洋沉默了片刻，目光依旧停留在窗外：“你一定觉得我演得很差劲吧？”
“不是的，”叶薇连忙摇头，“只是感觉你好像有什么顾虑……”
夏洋转过头，目光落在她的脸上，似乎更深邃了些。
他只淡淡地说道：“没什么。”
叶薇抿了抿嘴唇，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接话。
望着外面的暴雨，她突然灵机一动。
她伸手轻轻拉了拉夏洋衬衫的衣袖，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要不要试试在雨里跑回停车场？”
夏洋愣住了，下意识地想要拒绝，但叶薇已经松开他的衣袖，推开玻璃门，率先冲进了雨幕中。
“快点，夏哥！别告诉我你连这点胆子都没有！”
她的声音混着雨声传来，清脆悦耳，带着几分挑衅的笑意。
少女纤细的背影在雨中显得格外单薄，却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洒脱和畅快。
她跑起来的时候，披散的卷发甩动着，发梢的水珠被大力地甩出，有几滴甚至隔着一段距离，精准地溅落在他微怔的脸颊上，冰凉湿润。
那一刻，夏洋仿佛看到了剧本中那个不顾一切闯入幽月堡的艾琳。
鬼使神差地，他迈开了脚步，也冲进了雨幕之中。
暴雨中的广场空无一人，雨水在地面上汇成一条条细流，淌过两人的脚踝。
叶薇跑在前面，步伐轻快，像只脱了缰的小鹿，湿透的T恤贴在身上，勾勒出她纤细的腰线。
冰冷的雨水瞬间浇透了夏洋的头发和衣服，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但他却奇异地感觉到一种久违的舒畅。
平日里那些压在心头的沉闷、排练时的不顺、对自身表演的怀疑，似乎都在这酣畅淋漓的奔跑中，被雨水一点点冲刷带走。
他不再去想珀西王子的眼神应该如何，也不再去纠结那些无法宣泄的情感，他只是跑着，感受着雨水拍打在脸上的冰凉，感受着风从耳边呼啸而过的声音。
终于跑到了停车场，两人都气喘吁吁。
叶薇靠在墙上，脸上带着运动后的红晕和灿烂的笑容，像是完成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
“夏哥，没想到你跑得还挺快的。”
夏洋同样浑身湿透，狼狈不堪，但他却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
他看着叶薇被雨水打湿后更显乌黑的睫毛，和那双因为兴奋而闪闪发光的眼睛，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问：“你的车……也停在这里？”
叶薇摇摇了摇头，笑容依旧灿烂，带着几分狡黠和了然：“不是啊。”
夏洋一怔：“那你……”
她直起了身子，雨水顺着她的下巴滴落，划过修长的脖颈。
叶薇的声音带着雨后的清新和温柔：“我看你刚才在排练厅里，心情好像不太好，整个人都绷得紧紧的。我就想着，淋一场雨，痛痛快快地跑一场，或许……能让你释放一下情绪。”
她顿了顿，补充道：“憋着，对身体不好。”
夏洋彻底愣住了。他看着眼前的叶薇，她浑身湿透，发丝凌乱地贴在脸颊上，和平时那个光鲜亮丽的女明星形象相去甚远，但此刻，她眼中的真诚和关切，却比任何精致的妆容都更加动人。
他的喉咙有些发紧，他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人，能如此轻易地看穿他的情绪，还用这种近乎孩子气的方式来帮他纾解。
叶薇轻轻地将湿透的几缕头发拨到耳后，露出小巧的耳朵。她歪了歪头，语气依旧轻松，像是在谈论天气一般自然：“所以，你到底在为什么事情这么放不开呢？感觉你整个人都像一根拉到极致的琴弦，随时都会断掉一样。”
这个问题像一把钥匙，轻轻转动了夏洋心里那把紧锁的门。
他靠在墙上，目光又投向远处模糊的雨幕。
他沉默了一会儿，叶薇还以为他不会回答，甚至开始有些后悔自己是不是问得太直接了。
就在她想开口打个哈哈，说句“当我没问”来缓解尴尬时，夏洋低沉而略带沙哑的声音响了起来，带着一种卸下重担后的疲惫。
“从小到大，我都活在父母的期待里。”他的声音很轻，几乎要被雨声淹没，“我父亲是国内最著名的指挥家之一，母亲是音乐学院的教授。在我记事起，他们就在为我规划未来。”
“六岁学钢琴，八岁学声乐，十岁就开始在各种音乐厅演出。”夏洋苦笑了一下，“每一次演出，每一个音符，都必须完美无缺。因为我是夏家的孩子，绝不能让父母失望。”
叶薇安静地听着，没有插话。她能感觉到，这些话从夏洋口中说出来，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重量。
她能想象，那种无形的压力，像一张巨大的网，从他年幼时就将他牢牢罩住，让他喘不过气。
“这次接珀西这个角色……”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终于触及到了那个最让他纠结的核心，“其实，我一直很犹豫，甚至……有些抗拒。”
叶薇的眼神微微动了动，她想起排练时夏洋身上那种若有若无的疏离感，以及他偶尔流露出的，与角色格格不入的沉重。
“这是一个挺好的角色，”叶薇轻声说，“为什么会抗拒？”
夏洋转过头看她，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但他能清楚地看到叶薇眼中的关切。
“我担心，我父母看到我演这样一个爱上同性的角色，会是什么反应。我还担心，那些习惯了我原本形象的听众，会怎么评价我……他们会不会觉得，我这是在胡闹，是在自毁前程……”
雨水已经基本停了，只有屋檐还在滴滴答答地落着水。停车场里更显空寂，夏洋的声音在其中回荡，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在叶薇的心上。
叶薇摇了摇头：“当然不会。夏哥，你何必把自己困在别人的期待里？”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照亮了夏洋心中长久以来的阴霾。
“你知道吗？”叶薇继续说道，“刚才在雨里奔跑的时候，你整个人都不一样了。那种感觉，才是真实的你吧？”
夏洋怔怔地看着她，忽然意识到，这个看似大大咧咧的女孩，或许比任何人都更懂得他内心的挣扎。
是啊，那一刻的他，确实是最真实的自己。
不是指挥家和教授的儿子，不是备受期待的音乐天才，就只是……他自己。
夏洋想起童年的时候，他最喜欢的就是雨天。
每次下雨，他都会瞒着大人，偷偷跑到院子里，张开双臂，任由雨水打在身上。
那种感觉，就像是跟自然的亲密接触，仿佛自己就是自由生长的一棵植物。
雨声渐歇，只剩下屋檐上断断续续的滴水声，在空旷的地下停车场里显得格外清晰。
“你衣服都淋湿了，”夏洋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沙哑。仿佛被叶薇看透的自己，声音不自觉地带着些局促，“要是着凉了，说不定会感冒。我开车送你回去吧？”
他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向叶薇发出邀请。
叶薇却摇了摇头，语气轻松地说：“夏哥，不用麻烦啦，我已经给助理发消息了，她说马上就到剧院西门来接我。”
夏洋闻言，只能又关上了车门。他点点头，应了一声：“嗯，那就好。”
气氛似乎又回到了他们平时在剧组那种客气而疏离的状态。
停车场里一时间又安静下来，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车辆驶过的声音，掩盖住了夏洋声音里不为人察觉的一丝失落。
叶薇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额发，低头看手机里，助理小王已经给她发来了已到达西们的讯息。
“那我先走了，夏哥。”她礼貌地道别。
“好。”夏洋应道，看着她的背影。
叶薇走了两步，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停下脚步。她回过头，微微扬起脸。
“哦，对了，”叶薇看着他，脸上带着一种释然又带着点狡黠的笑意，“夏哥，有件事我得纠正你一下。”
“嗯？”夏洋抬眼看她，有些不解。
“淋雨，其实不会导致感冒的。”叶薇一本正经地说道，语气却很云淡风轻，“感冒是病毒或者细菌引起的，跟淋雨本身关系不大。所以啊，不用太担心。”
说完，她又继续补了一句：“现在网上有句挺流行的话，人生就像旷野。在旷野之上，自由自在，其实并没有那么多我们想象中可怕的东西。你说是吗？”
说完，她冲夏洋挥了挥手，然后便转身，身影很快消失在停车场的出口拐角。
夏洋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忽然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在悄悄松动。
旷野……没有那么多可怕的东西……
旷野之上，固然有风雨，有未知，但也同样有阳光，有花草，有无限的可能性。
他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那口气息带着雨后的微凉，也带走了他胸口沉积已久的郁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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