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茗最近很不开心。
他刚穿来这个世界的时候，正遇上秀才陆江修一生当中最大的危机，那时的他也没有这么发愁过。
当是时，他身无长物，衣衫破旧，面黄肌瘦，摸摸自个儿身子便是一手排骨，还官司缠身，甚至可能遭受牢狱之灾……但这些都不算什么，他有自信可以迈过这些坎儿。
可惜他只是在人群中多看了某人一眼，从此就失脚踏进了一个叫做郑瑾郑大县令的大坑。
说起来，不知道现在魂归何处的原主陆江修，对谭家村而言严格来说算是个外来户。不过陆家祖上来清水县之前颇出过几个小官，所以落户谭家村之后一直地位超然，与寻常农户并不相同。
而且陆家从落户谭家村起，就时常接济老弱，处处帮衬村人邻里，名声一直都非常好，所以陆江修父母双亡后，在村里那些念旧的族老们的帮衬下，陆家留下的那些余财，才没有被某些心怀恶意的人霸占去。
但也就仅止于此了。
陆江修的性子里很有几分迂腐的味道，又不事生产，对经济营生一窍不通，且酷爱书籍，书本笔墨花费钱财极多，还要进学，这样只出不进之下，陆江修父母余下的那点家财和田产很快就被花得一干二净。
要不是还有邻居们，尤其是李幼娘和谭璋的帮衬，他估计早就饿死在自家炕头上了。
等到陆江修中了秀才，因为感念村里人的帮扶之恩，凡是他被请去村塾里教书，代村里人写信、写对联等等，都坚决不肯收一文钱。
本来照他这样是很难活下去的，好在他功课不错，考了一等廪生，每年能从官府那里领几两银子和米粮，这才勉强没把自己饿死。
所以待到陆茗接盘的时候，陆江修只给他留了一身穿得破旧磨损的长衫，和弱不禁风一吹就倒的虚弱身子。
不过不能否认，陆江修是个真正的好人。而这样的人，真的很少了，遇到一个就很珍贵。
陆茗将原主留存在世的宝贝书本都封存起来，只希望他不知去往何处的魂魄无论遇到何种际遇，将来都可以过得好一些。
而今，陆茗已将穷秀才陆江修的日子过得风生水起。
当日在县衙大堂上对县令大人“一见钟情”之后，陆茗就觉得自己飘荡已久的心骤然落到了实地上，就好像一个半圆遇到了缺少的另外一半，不由自主地就想将自己贴到另外那个半圆上，以图自己得个完整。
本来一切都进展得挺顺利的，只可惜陆茗低估了县令大人的防备心理，很快就被扫出县衙大门。
说好的一见如故，再见倾心呢？说好的促膝长谈，秉烛夜话呢？
事实告诉陆茗，这些统统都是他想太多。
实际上，陆茗露马脚的行为多多少少有些故意的成分在里面。
原因不必多说，除了他当日在公堂上言行太过高调，与原主平时模样截然不同，害怕惹人疑心而暂避锋芒之外，实在是因为陆茗对陆江修的这副身子骨儿不太满意，在心上人面前颇有些拿不出手的意思。
于是他顺着县令大人的意思暂时滚蛋，然后静静地蛰伏起来。
在这段时间里，陆茗先是在清水县最大的书肆正文轩小露一手，成功地把书肆幕后的主家钓了出来。
那时正文轩正因为失去靠山，无可避免地走起了下坡路。
陆茗与书肆主家长谈一番，确定此人品性可堪相交之后，便出了几个绝妙的点子帮正文轩扭亏为盈。之后，又帮他搭上了前文所述的王官员。
如此一番操作之后，正文轩不但避免了关门大吉的命运，反而趁机将分店开往涿州府城。
正文轩的主家几乎乐疯了，大嘴一张，就要将书肆每月的盈利分出三层来给陆茗作报酬。
陆茗坚辞不受......可耐不住正文轩主家再三再四的恳求嘛，所以陆茗“百般为难”之下，只好“勉勉强强”地答应收下一层红利。
有了稳定的收入来源，陆大秀才从此就走上了将自己养的色如春晓，眼若灿星，唇红齿白，骨肉匀亭的既定目标之路。
在县城找了个安静的小院住下，陆茗一边炖着补汤将养自己，一边偷窥县令大人，余暇的时候，还要处理因为自己名声大噪而引来的各种麻烦，总之也挺忙碌的。
陆茗总觉得自己的尾随及偷窥业务十分娴熟，好像在很久远的不曾忆起的从前，曾经默默地干过很长一段时间，以至于再次重操旧业，竟有点驾轻就熟的感觉……
咳，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陆茗在这段时间内，以王官员为起点，渐渐筑起了一条包括原葛同知，现葛郎中在内的关系网雏形，后来还想办法通过一册手抄本在学台官章朔大人那里挂了号，可谓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可等到陆茗雄心万丈，满面春色地对县令大人再次出手，县令大人还是报之以岿然不动与意味不明，甚至企图将他打包送到京都国子监去。
陆茗见着郑瑾这副一戳不动，再戳熄火的架势简直气炸了肺，干脆不再掩饰，明着来。
后来，也不知道是他动作太过火了惹了人厌，还是前些日子差点丢了县令大人专属情报小本本损了运气，或者是其他什么原因，总之，郑大人居然缩进县衙这个乌龟壳里不肯出来了，让连着蹲了好几天衙门墙角的陆茗着实着恼。
陆茗不得已，思前想后，只好来了个釜底抽薪。然后果不其然，县令大人终于被他抛下的炮弹炸了出来。
咚咚咚。
陆茗一身光鲜地站在县令大人时常光顾的茶楼——如意居三楼的一处雅间外，轻轻敲了敲门。
他面上一派从容淡定，唇角带笑，显得既矜持又优雅。但是如果仔细观察他半掩在袖中的手，不难发现那绷紧的骨节和略有些僵硬的动作。
“请进。”
屋内有人回应，陆茗正了正神色，推开门，慢慢走了进去。
入目便见县令大人正坐在窗边的长案前静静喝茶。窗外绿意正浓，有藤花攀着搭在院外的架子爬了上来，正在枝头上开得热热闹闹。
风吹过，有细细白白的花丝伴着些许香气，一并飘然入室。
郑瑾并没有穿官服，只是一身普通的宝蓝色圆领长袍，头发一丝不苟地束起，锋利的眉眼一如既往的如刀剑般犀利深刻，转头望过来的时候，陆茗的小腿肚子不禁微微抽了一下。
陆茗敛容行礼，深揖到底道：“县令大人，好久不见。”
郑瑾握着茶杯的手一顿，盯着陆秀才行礼时弯腰的身姿微微晃神，不为人所察地喉结滚动了一下，居然放下茶杯，起身握着陆茗的手一把将人捞了起来，面无表情道：“确实好久不见。”
陆茗听着对方在“好久”二字上格外加重的语气，不由略略有些心虚。还没等县令大人先放手，陆茗已经自觉地抽出手来，小小声道：“本来就是么。不是都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吗……”
也不知道县令大人听见了这句话没有，面上仍然一幅波澜不惊的模样。见陆茗抽手回去便点点头，抬手请陆茗入座。
默然无声地喝过一盏茶，在陆茗有些走神的空当，突然听县令大人道：“虽然是本官请你来这里的，但想必我的来意，你早已心中有数。”
县令大人的语气中听不出什么波动，平铺直述，毫无感**彩可言：“姚师爷昨日对本官说，陆秀才送了他一场大机缘，由不得他不心动，所以想要辞去本官的刑名师爷之职，改由你继任。”
“而且姚师爷数次强调，说是你送了他这份天大的机缘，所求的不过是一个师爷的职位而已，以你的能力定然不在话下，希望本官能够答应......可确有此事？”
陆茗心更虚了，轻声嘀咕了一句“姚师爷怎么全都说出来了。”抬眼悄悄瞄了郑瑾面无表情的脸一眼，还是讪讪应道：“是。”
郑瑾被气笑了，沉声道：“这么大的机缘，你怎么不自己抓住，反倒送给了别人？只为了一个小小的师爷职位......你知道你这叫什么吗？这叫自绝前途！”
“难道你不打算走正经科举一途？我实在是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些什么，这样简直就是在胡来！”
陆茗沉默了一会儿，默默地反问道：“我在想些什么，你不知道么？”
郑瑾哑然，又气道：“我知道什么？！你来告知我，你究竟想要干什么？”
陆茗直率道：“为了近水楼台先得月。”
“近水楼台先得月……然后呢？”
陆茗抬眼，理直气壮道：“然后自然是努力抱得美人归了！”
美人？！
郑瑾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按捺下心底骤然升起的悸动，掩饰般地猛然起身，几步踱到了陆茗面前，告诫道：“男儿立身于世，谋的是功业，是文采，是史书留名，是一腔抱负！”
“儿女情长怎么能跟大好前程相比较，你不要因为一时糊涂，失了分寸……”
陆茗的脸色涨红起来，他倏然起身，盯着高出他近一头的高大男人，激动地打断了他的话。
“彼之砒霜，吾之蜜糖。在我眼里，大好前程什么的都比不上你！要不是你，都可以被我抛到脑后！”
陆小茗：所以，我是个恋爱脑喽？正常，我是来干啥的，找心上人的呀（震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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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县令与秀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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