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他”满脸是血地躺在地上,意识全无,廖氏“兄妹”知道闯了大祸,干脆把“他”扔在原地,慌慌张张地带着蒋氏跑了。
临走之前,三人还将陆宅搜刮了一遍,盗走大量银元和金银首饰。
而团花就在自己的小屋里睡觉,居然不知道家里遭了内贼!要不是盼叔察觉廖家三人行为鬼祟,跑进院子里查看一番,恐怕陆皓宣还要在草地里躺好一阵子。
等到盼叔反应过来再去找廖家人时,哪里还能找得到?只能先顾着陆皓宣这头。
廖家人于是就这样不知所踪。
“娘,你先起来再说!”
哭哭啼啼的陆母本来还在喋喋不休地诉说这几天的担忧和愤怒,一听儿子这话急忙起身,先胡乱擦了擦脸,又不好意思地给陆茗理了理枕头,之后转过身就开始张罗食水。
见地上的镜子碎片还躺在原地好好的,陆母顿时怒骂团花没有眼力劲儿,一会儿支使她快点把碎镜片清理掉,一会儿又差遣她去让盼叔请大夫过来,把个小丫头使唤得团团转。
陆茗喝过水润了润喉咙,总算觉得好些了。
旁边团花正在用手拾掇碎玻璃片,一不小心,手被刺破流了血,她也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捏着碎镜片,团花刺溜一下就窜出门,去找盼叔去了。
陆茗见状,不由得挑了挑眉。
陆母原本不是个刻薄人,只是这几天实在焦心,不免迁怒了团花。这会儿陆母回过神来,见儿子正上下打量自己,不由得有些心虚。
她知道自家儿子向来活得精细,最不喜欢看人邋遢,而自己现在的模样着实憔悴得很,头发都乱了,陆母于是立时手忙脚乱地开始拾掇自己。
又见儿子望着门外不吭声,陆母想起来什么,顿时更心虚了,小心翼翼道:“皓宣呐,你如今受了伤,娘想着,还是请荣安堂的关大夫来看看更好些......”
“娘知道你不喜欢国医,但这调理身体嘛,是个细致活,西医总是差些火候的。”
陆母说这话是有缘故的。
陆皓宣向来一副洋派作风,崇尚西方的一切新事物,对于中医向来嗤之以鼻,反而极为推崇西医的各种针剂、药片。只要他生病,必定会嚷嚷着要去西洋人开的医院。
而陆母却恰恰相反。
她年幼的时候曾被一位国医圣手救过命,因而向来信赖中医。又因为陆皓宣有些先天不足,需要用汤药调理,所以陆母在看中医这件事上有些少见的坚持。
两人时常因此各执己见,谁也不肯让步。
陆皓宣这个人,因为天生容貌与其他人不同,少时没少吃苦头,性情自然有些自卑。
到他大些了,知道陆父的能耐,生活阔绰,通晓外文,容貌又被西洋人接受良好,结果原本的自卑没有消失,却又催生出一股子莫名其妙的骄傲来。
这两种截然对立的心理同时存在于陆皓宣身上,使得他的性子颇有些虚张声势的自傲与尖锐。
陆母本就溺爱儿子,人又没什么主见,日常跟儿子相处生怕惹他不高兴,不免有些小心过头。再加上因为她轻信廖家人,害得儿子这次吃了这么大亏,陆母更觉得心虚愧疚,几乎没了底气。
陆茗躺在床上,脸色郁郁道:“娘,一会儿盼叔回来,让他去虹口那儿把毛叔请过来。”
陆母有些不赞同,柔声劝道:“皓宣,你刚醒过来,你毛叔那儿等过几天再见也不迟。再说了,你......”
踌躇了下,陆母到底把要出口的话咽了回去,又带着些犹疑和不确定地看了他一眼。
陆茗不用听也知道陆母想说什么。虽然在廖家人这档子事上,确实有陆母轻信的缘故,但陆皓宣自己也是被骗了个彻彻底底。
依着原主向来敏感自尊的性格,此刻这副被开了瓢只能躺在床上的虚弱模样,只会让他觉得丢脸,根本不愿意见人。现在陆茗却主动要见外人,自然显得不合常理。
但陆茗有自己的打算。
他醒来之后就给自己把了脉,知道这具身体孱弱得厉害。原主本就有些先天不足,整个幼少时期又心中积郁,身体不但没养好,还因为后来崇尚西洋作风,滥用药剂,拒绝服用调理身体的汤剂而每况愈下。
加上原主常常泡吧跳舞,熬夜玩耍,每天不到下午起不来身。而且向来喜欢咖啡牛排等西餐料理,虚弱的肠胃往往不堪重负......
这么种种因素叠加,才一朝被砸破头,就连续昏迷了好几天醒不过来。
直白点说,也就是陆皓宣现在不过十七八岁年纪,还有年轻的资本可以糟蹋,但要是这么继续胡闹下去,恐怕会影响寿数。
陆茗可不想还没找到心上人就先一步“英年早逝”,更没兴趣伪装别人,戴着个面具过日子。现在“他”恰好身逢“剧变”,正是“摇身一变”,“好像换了一个人”的好时机。
陆母等了一会儿,见儿子没吱声,以为自己这话又惹他不高兴了,正后悔间,耳边传来宝贝儿子的声音:“娘,廖鑫仁他们偷走了咱家多少钱?”
陆母揉搓着衣袖,眼睛看着地面恨恨道:“足、足有上千大洋!还有我的首饰盒,几乎被他们搬空了!这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去警署报警了吗?”
“报了报了!我一回来就让盼叔去了警察局!儿子,你放心吧!警察一定会把廖家人都抓回来的!”
“是华江路上的那个警署?”
“是,就是那里!”
想了想,陆母补充道:“这几天你在家里歇着,你那些朋友们也有打电话过来问的,不过都被我敷衍过去了,他们不会知道你受伤的事情的。”
陆茗安静了一会儿,突然道:“娘,你往首饰盒里藏庄票的习惯,姓蒋的女人知道吗?”
陆母一下子语塞,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好几天过去了,警察那边有消息过来吗?”
“还,还没......”
“华江路警署,姜仟佰的舅兄就在那里供职......娘,你是存心让我的朋友们都知道我丢脸的事情吗?!还说什么没人知道......哼,此时此刻,说不定他们就在哪里喝着咖啡,大肆嘲笑我呢!”
陆母一下子就急了,险些哭出来:“皓宣,是娘没想清楚......这,娘不是故意的,不是有意给你惹麻烦的,皓宣......”
陆茗一脸阴郁地盯着天花板:“被兑出去的几间铺子少说也有十几万,加上被盗走的庄票、银元、首饰,怕不下二十万......新时代也被廖鑫仁搞得一塌糊涂,高叔他们都被气走了......”
“现在仇人逃得不见踪影,警局毫无消息,还累得我无用的名头传遍沪市,无法见人......娘,你说,该怎么办?”
陆母哭着扑在儿子身上,叫道:“皓宣,都是娘不好!娘不该轻信蒋氏那个恶毒的女人,更不该信任廖家兄妹那对白眼狼!都是娘不好,你都怨娘好了......你不要这样,一切都是娘的错,呜......”
陆茗惨然一笑:“娘,你还不知道吧?亏你还巴望着那个‘廖婉婉’给你做儿媳妇,更可笑的是我原先也觉得这个主意还不错......却不知道,她根本不是廖鑫仁的妹妹......”
床上人一双浅色的眼珠子转过来,幽幽道:“她实际是廖鑫仁的情人,私奔过来跟他无媒苟合的姘头!”
陆母浑身汗毛一乍,脑袋轰的一下,脸上血色全退。
下一刻,陆母扑在儿子身上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我可怜的皓宣啊......娘真是害苦了你了......你怨娘吧呜呜呜......”
一双细白的手搭在了陆母肩上,少顷,用力推开她,手背轻柔地拭掉对方滚滚而落的泪珠。陆茗的声音虚弱却坚定:“娘,我要报仇!”
“报仇!我儿报仇!要怎么做,娘都支持你!呜......”
陆母抓着儿子的手,不住点头。
“娘,家里还剩多少钱?”
见陆母有些犹豫的样子,陆茗眉间一紧:“不会已经不剩下多少了吧?”
“这倒是没有......”
陆母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实话实说道:“虽然现钱被搜刮去许多,但你爹曾给你攒了一笔钱。你爹临终前交代过我,除非是过不下去了,否则不要轻易动它......”
“这笔钱现在就存在留园路的花旗银行里。存单的正副本六件、三枚印鉴,还有一些庄票都被我放在了床下的保险柜里。”
说完又犹犹豫豫地看着他。
陆茗反握住陆母的手:“娘,你是不是觉得,我现在还不到动它们的时候?”
还不等陆母决定是不是要点头,陆茗已经坚决道:“娘,我要报仇!”
“报仇!”
“报仇!!”
“报仇!!!”
几个字惹得陆母心疼得又差一点哭出来。
陆茗拍拍她的肩膀,阴郁的脸忽然微笑了一下:“娘,你放心吧,我不会乱来的。”
一句话让陆母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总觉得这刻的儿子可怕得厉害,也陌生得厉害。
但她向来不愿意逆了儿子的意,又觉得儿子遭此磨难,反常些也属正常,于是她很快压下心底的犹疑,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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