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瑶尤想辩解,“表哥,我们许久未见,是生分了些,可你也不能空口污我呀。我是徐姝,千真万确的。”
徐知远低头望去,见她十指如削葱根,此刻因被拢在他掌心动弹不得,便变着法儿地想要挣脱。
他摇摇头,笑着松手。
“姑娘不知,姝儿自幼体弱,同花不太对付。这样的拒霜花,她是不会别在鬓间的。”
因他松得突然,宁瑶错愕间,反而猝不及防地没稳住,顿向车轴倒去。
车外守着的追云逐星不知此间经过,恰在此时驾车起程,电光火石之间,眼看着车门近在眼前,难逃血光之灾之际,她却觉得自己撞上了一片温热。
竟是徐知远用身体把她挡住了。
宁瑶一时放下心来,庆幸自己幸好没落得一个破相惨案,待反应了几秒却发现,车厢狭小,如今二人姿势,着实尴尬。
徐知远飞身过来,只能以躯干相抵。此刻她抵在他胸膛之前,倒像她兽性大发,强逼民男一样。
纵然她速速坐起身来,不过窥他神色,宁瑶猜自己撞那一下应该挺疼的。
这人确实替她挡了一灾,虽然这灾也是他自找的。若不是他突然松手,她也不会坐不稳,更不会撞到他胸膛上了。
*
如果宁瑶不想说,拒霜花就可以有很多种解释。
不过徐知远好运,瑶华郡主天性高傲,最不爱欠人人情。
想到刚才那个猜想,宁瑶终于还是忍不住没好气道,“我若不是徐姝,你待如何?”
她一掀车帘,朝追云道,“不必回府了,去徐家吧。”
追云待月相继一怔,朝她狂使神色,低声问道,“不可不可呀!郡主不装了?”
“装还是要装的,不过徐家一事上,我可是问心无愧。”
宁瑶低声说完,理直气壮地坐回车内,同那人投来的目光直直相对,反而镇定自若,“见我承认,你很意外?”
这人大约从见她第一眼,便心下分明她非徐姝。既然如此,又为什么任她拉扯,还不问去处?真不怕她把他拉去南风馆当小倌,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宁瑶怀疑呆子是这样的,相信每个人的天地良心。
这样一想,她反而松快了些。面首选这种呆子,可谓是最放心的了。
她笑眯眯地手托着下巴,好整以暇地对徐知远道,“你这书生,还挺有意思的。我同你表妹身量相等,体型相近,况且你们许久未见,就凭一朵花,就确定我不是她?”
她揉了揉方才被攥疼的手腕,冷哼一声道,“知道我不是你表妹还攥那么紧,怎么,喜欢我啊?”
言辞狠厉,语气却呆萌软糯。徐知远瞧她就像见了那被踩了尾巴的小猫,忍不住一笑,温声道。
“姑娘这是折煞我了。家中素听姑母传信,言我表妹不过中人之姿,京师重容色,自及笄后一家人便常为婚嫁发愁。若是我表妹素面朝天,便有阁下这般容貌气度,可见我姑母实在是杞人忧天。”
“方才拉着你,是一时情急。恕在下唐突了。”
这呆子说着,就又要拱手行礼。但这路上土坎颇多,宁瑶赶紧把人拉坐下,“不必了,你坐着吧。”
不过,她被认出来,居然是因为自己打扮得太素了。
宁瑶颜色好,又素爱招摇,想京师众人平日里皆爱庄重,亏她今日妆奁翻了又翻,卸了钗黛,更了衣裙,反倒弄巧成拙了。
但回味一想,可是,徐家表妹亦是容貌甚佳啊!她久不在京,不知京内风气。但镇南一地上下,勿说是只爱容色之美,便是家中纺纱、田中耕地的女子,亦赞自有其美所在。
那日宁瑶见她一身素衣,楚楚可怜,美人三分泪,脉脉不得语,立时就让人相信她表哥的容貌也绝非凡品。
她冷哼一声,表示自己不吃这踩高捧低的一套,“你才不要污人名声呢!谁说你表妹中人之姿,她明明是因为病榻缠绵才久未说亲。要我说,你这当表哥的未免也太不上心…”
“哦?如此笃定,可见姑娘是见过我姑母表妹一家,只是暂借身份一用?既如此,在下就全不担忧了。”
“你!”
眼前人依旧面带笑意,温润如玉,文质彬彬,芝兰玉树。
可宁瑶意识到,短短三两句话,她不仅被他牵着鼻子走了两回,还被套出了前因后果。
假以时日,她这精心准备的身份,未必就一直瞒得下去。
——今时此地,她真有些共情那夜梦醒后尚未完全抽离的自己了。
她还记得自己醒来后久久回不来神,所思所想都是如何报下此仇。
因为,这人实在可恶!
两指相并携疾风,宁瑶是镇南王府的小女儿,自幼舞刀弄枪,不说盖世武功,起码也是小有成就。她一时恼羞成怒,要朝他哑门狠狠点去,好叫他闭上这可恨的嘴,一路消停些。
谁知她人都到了他面前,那人却不动如山,躲都不躲一下。
她不明所以,却有点想听听他又怎么辩驳。因而收了力道随意一戳,顺势吓唬道,“呆子,怎么不躲?我刚才一指下去,你可就这辈子都别想说话了!”
徐知远倒是从容不迫,“姑娘既来接我,而非讹我拐我,可见实非恶人。而我既上了姑娘的车,自然就任凭姑娘处置了。”
宁瑶白眼一翻,如此斯文又善辩驳的书生,还是点了穴求个清净为好。
-
这人被封了口,倒依然安之若素。反倒是宁瑶自打来了京城,还未歇息半日。
也不知是追云逐星赶路技术大有增益,还是她着实太累。此时马行车稳,竟有些昏昏欲睡之感。
好在徐府离渡口不远,就在她有一搭没一搭瞎点头时,车马渐停,待月高喝道,“郡…小姐,徐府到啦。”
一语双双惊醒车中人。
若说她是因不必在这人面前袒露睡容而暗松一口气,徐知远就是实打实的错愕了。
见那人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惊异,宁瑶顿觉京城一趟,实在是事在人为。
不错,她本来想看的,就是这自以为是的古板书生发觉自己非龙非凤,一无所能的表情啊!
宁瑶微笑着绕到他身侧,故意把脸凑得极近,好让说话时的热气扑到他耳廓脸颊之间。
两指轻击,哑门自解。
她学着他刚才狡诈的笑,“处置?公子说笑了,迎你入门,怎么能算是处置呢。”
宁瑶一路风风火火上京,沿路看的,是数不尽的霸道公主强制正直书生话本。如今,正派上用场。
徐知远只见眼前佳人朝他露出一个明媚张扬的笑。
“下车吧,穴道解了。你姑母会同你解释的。本姑娘吃的,可从来不是强扭的瓜。”
-
堂前屋后,即便徐知远心中早有预料,此刻也不免愣神。
厅堂之上,姑父姑母穿着端庄,端坐高位,全然不似受半点胁迫,还喜笑颜开地撮合他,“你看那位姑娘,多好的女子呀!那夜姝儿犯病,若不是她及时拿出了家传至宝,只怕姝儿的命也要交代在那夜了。”
她欣慰地看着院中与宁瑶闲坐,如今病态全无,身康体健的女儿,“远儿,你别怪姑母同她做了这笔交易,姝儿的病,已困扰我们多年了。我就想…我就想看着她平安康泰……”
徐姑母说着便拿帕子拭泪抽泣起来,无异于亲情人伦一齐把徐知远架在火上烤。此刻他总算明白,缘何那位姑娘如此笃定。
她算无遗策,他满盘皆输。
虽然,本来他也没想过要赢。
徐知远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姑母说的什么话?为了表妹的病,即便那夜我身在府中,也会作此决定的,您二老实在无需太过忧心。”
谁料徐姑母下一秒竟是泪意全无,心明眼亮道,“既然如此,你便快快同那位姑娘家去吧。我瞧她模样天人之姿,性格又好,你二人相处日久,定然会生出感情的。”
她眉开眼笑,“她不愿我为你二人定下婚仪,想来是觉得你尚有出头之日。我都想好了,届时你登榜提名便去同人家提亲,说不准一年半载的,孩子都有了。如此,我到九泉之下,也好同姐姐交代了。”
徐知远:“……”
姑母言行举止,果真还是一如往常,翻脸如翻书。真是叫人不消担忧,她是否受人胁迫。
他顺着她视线望向院中,见此刻徐姝正同宁瑶坐着说笑,脸颊红润而气息均匀,想来托那位姑娘的至宝之福,表妹的病算是彻底好了。
往日表妹因病体虚浮,嗅不得花粉,今时今日却别说是簪一朵拒霜,就是簪得满头是花,徐姝也是喜闻乐见。
只是徐知远眼眸微深,流露出几分不解。
那斜簪拒霜,亭亭玉立,朝思暮想的梦中人今日一见…
怎么与画像上,格外不同呢?
院中。
宁瑶此刻正在同徐姝谈论京中风俗。
她久居镇南,许久不曾回京,也不知如今京内穿衣打扮是何喜好,然她还要在京内遮掩数月,此等消息,自然还是问京中人最好。
见宁瑶是真感兴趣,徐姝也拿出多年经验侃侃道来,“表嫂须知,多年前上京的确喜好庄重,不过如今京中风气,皆是因为贵女们效仿瑶华郡主的华贵之风。”
“瑶华郡主?”在这都能听到自己的名字,宁瑶实在是不可谓不吃惊。
徐姝点头,深以为然道,“是啊,表嫂也没想到,瑶华郡主久居镇南,还能影响一京风气吧?据说是因为她几年前回京访友,虽然只匆忙待了几日,却让京内贵女们瞧见了,都纷纷效仿呢。”
说到此事,宁瑶倒是想起来了。
几年前她的发小,沈太傅的孙女出嫁,特特邀请她入京观礼。这两人婚事定得匆忙,消息来时,已近婚期。她夜以继日赶路,妆容头发都未梳整,熟料还是叫京中贵女瞧见了,叫她自闭了三两天呢。
“可那瑶华郡主不是穿得很狼狈么…”
“瑶华郡主虽然赶路,却不见半点失态,妆容服饰皆是恰到好处,让人着实艳羡……”
徐姝的感叹盖住了宁瑶的半截话,因而疑惑道,“表嫂,你刚才说什么?”
宁瑶没想到那日她入京狼狈,居然被刻画成存心为之,一时之间只好干笑道,“啊哈哈……原来如此。看来这瑶华郡主果真美丽,果真美丽。”
夕阳将近,一道天光折射院中,她鬓边拒霜未摘,红得鲜妍,一时映她芙面如璧。睫羽微颤,恍似镀了道金边,唇角微勾,美得只似画中人。
徐姝忽然真情实意地拉住宁瑶的手,郑重道,“表嫂不必过多吹捧瑶华郡主。依我看来,表嫂你不簪珠玉步摇,只单单一株拒霜在鬓,就有如此仙人之姿,已然可同她一较高下了。”
宁·真瑶华郡主·瑶:“……”
女儿家之间谈笑饮茶,相互夸耀,如此温馨美好的画面,只因一人缓步而来,略显奇异。
徐姝待还要再夸,忽听耳边沉沉一道男声传来,“徐姝,表嫂你都喊上了?”
宁瑶闻声望去,只见徐知远换了一身鸦青色竹纹衣衫,执扇而来,翩然而立。
她心下暗道,这人还说无意呢。特意换衣服对她孔雀开屏,还有别的理由吗?
徐姝则见状讨饶道,“表哥莫怪!姝儿只是许久未同同龄女儿说过话了,有些…激动。”
所幸徐知远知她往日情形,不过吓她一吓,并不计较这称谓,拱手客气道“打扰了,不知姑娘可否与在下别处一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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