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华殿清冷寂静，鹤书立在窗边，目光穿过轩敞的窗牖，望向窗外浩瀚的云海，云浪翻涌，堆絮无声，如一卷素纱铺展至无垠。
“小鹤，方才忘了问！”
百草仙君治完伤，走到门口又折回，探头问：
“你的头痛如何了，最近还会犯吗？”
鹤书收回视线，指尖无意识划过身侧寒玉琢磨而成的窗棂：
“在凡间犯过两次，多亏玄……岳帝君相助。”
“哦，那帝君他怎么说，你这头痛究竟是不是什么……什么封印之类的？之前也只是本君的猜测而已。”
“……是术法。”
鹤书沉默片刻，回到。
“我就说嘛，怎么可能有本君治不好的病！”
百草仙君明显松了口气，他背过手，踱步到鹤书身前：
“也不知道你在凡间的记忆有多么可怕，竟连记得都不能？”
“这样不露声色却霸道至极、全无半分邪气的封印之术，恐怕也只有天道能做到了……”
“哎呀，你这仙升的，真不知是福是祸……”
鹤书垂眸不语。
是祸吧……
除了能活久一些，他确实没感受到有半点好处。
在人间，他们妖兽尚得自在，可一旦成了仙，也只是给人做侍从的份。
天道不想让他记得，该是怕他念想……
“好了好了，别这样愁眉苦脸的了，小鹤，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本君要去天牢瞧瞧那只闹翻天的猫妖了，先走一步。”
百草仙君摆摆手。
“猫妖？”
鹤书跟上，
“仙君去见猫妖做什么？”
“嘿，云瀚仙卿把那小猫妖搅乱天庭的事说得活灵活现，本君实在是好奇，她究竟是何方神圣。况且失窃的仙丹尚未寻回，论及对丹气的熟悉，全天庭除曜丹元君，便数本君了。元君自矜身份，不能纡尊降贵去追查，这差事不就落到本君头上？”
百草仙君说着停下脚步，回头看向跟在身后的鹤书，
“怎么，你也想去？”
“是了，你们在凡间有过恩怨……那正好，你同我一起去吧，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本君绝不会阻拦！”
“诶、不……不是的……”
鹤书否认未完，百草仙君便不由分说，一把拽住他，发动瞬移之术。
天牢幽深，仅靠墙壁上每隔数丈悬着的幽蓝宫灯照明。
火苗微弱得像随时会熄灭，将周遭的阴影拉得又细又长，缠在斑驳的玄铁牢门上，映出一道道深褐色的锈迹。
牢房稀疏，关押在其中的犯人更是稀少，大多是穷凶极恶的待诛之徒，少数如角落里蜷缩着的猫妖一般，是暂押候判的案犯，审判结束后就会送回凡间的牢狱服刑。
百草仙君的身份不低，同守卫随意说了几句，便可通行，一路顺畅无阻地来到关押猫妖的牢房。
没了捆仙锁的束缚，她的状态看上去好了不少，只是目光直愣愣地盯着远处，瞧着有些浑浑噩噩的。
粗重的玄铁链一端嵌在石壁，另一端死死扣住她纤细的脖颈。
百草仙君用医治犯人的缘由来到被铁链锁着的猫妖身边，鹤书却顿住了脚步，停在牢房外。
脚下的青石泛着沁骨的凉，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霉味与铁腥味，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灵力被禁锢后的滞涩感。
猫妖听见动静，终于有了些反应，牢内的锁链因她的动弹而发出轻响，碰撞声短促又沉闷，很快便被这里的清冷吞没。
“滚……”
她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向百草仙君，声音虚弱沙哑。
“你这小妖，怎么不识好人心，本君是来给你治疗伤口的，别这么凶嘛……”
仙君刚蹲下，猫妖就撇过头去，目光猝然撞上还在牢房门口踌躇不前的鹤书。
她突然激动起来，浑身剧震，原本毫无波澜的眼睛里突然迸出光来：
“嗬——嗬——”
她发出一阵不似人声的嘶鸣，猛地将身前的百草仙君搡开，疯了一样地向牢房门口扑去。
颈间粗重的玄铁链条瞬间绷直缩紧，勒得她颈骨咯咯作响，巨大的反冲力将她狠狠掼回，撞出闷响。
“噗——”
鲜血不断从猫妖口中喷出，她却不管不顾，十指深深抠向地面，挣扎着，一寸寸，血淋淋地朝着鹤书的方向爬去。
“哎呦！这疯猫！”
百草仙君被推了个趔趄，伸手扶住墙壁。
鹤书被猫妖突如其来的失控惊得后退一步，他望向那双琥珀色的竖瞳，里面的骄纵张扬完全被磨灭殆尽，只剩下血丝和点点泪光，在黑暗中却依旧亮得骇人。
“清乐……清……”
清乐？
破碎的呼唤带着泣血般的执念，穿透锁链的铮鸣，狠狠撞进鹤书耳中。
熟悉的名字让他察觉到猫妖有事要说，飞快撇了一眼百草仙君后，硬着头皮走进牢房。
“啧，这猫妖见了你怎么像是要咬人似的，到底多大仇多大怨呐？”
“仙君……我有些话想……”
百草仙君顿了一瞬，他揉着被推开的肩膀，看看鹤书又看看还在地上挣扎的猫妖，旋即恍然大悟般挑眉，点了点头后回道：
“行，你们‘叙旧’，丹药我改日再找！不过……”
“这猫妖大概是疯了，虽有链子锁着，你还是小心为上。”
他意味深长地笑笑，转身溜达着出去了。
“明白了。”
鹤书低声应下，确认百草仙君走远，他才蹲下身子，对上猫妖的视线。
看着她眼中微弱却执拗的光，鹤书心底那点怨恨莫名消散了些，也罢，一个念想而已。
“说吧，有什么事？”
想起凡间恩怨虽然恼，他此刻却也生不出多少恨意，只余下几分复杂难言的滋味。
这猫妖不过是影妖的棋子，落得如此下场，也算是自作自受，可那形容枯槁的模样实在可怜。
“清乐……求你……求你帮我找到清乐……”
猫妖连忙挣扎着跪起，气息奄奄，满是哀求。
她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从散乱的发间摸索出一支粗糙的白玉簪，颤抖着递出，
“这是他……是他送我的，应当还有……他的气息……求你，找到他……告诉他、告诉他……我回不去了……”
“这簪子里有我留给他的东西……让他收下后一定要打开……”
鹤书接过白玉簪，仔细探查一番，没发现什么异常。
他疑惑地皱起眉，手中之物横看竖看都只是一枚再普通不过的簪子，甚至玉质粗劣，雕工简陋，算得上是凡间最廉价的物件了……
这里面究竟有什么，让猫妖这般上心？
“我可以帮你送，但你要先告诉我怀光在哪里。”
猫妖听到这个问题，沉默半晌，摇了摇头。
鹤书也猜到了这个结局，没有再继续追问。
他的指尖凝起淡金灵力，轻点玉簪尾端，口中低诵咒诀：
“以气为引，以灵为踪，万物流痕，皆入我瞳……”
咒文落，簪身微颤，上面残存的气息骤然苏醒，几缕淡得几乎看不见的青烟袅袅升起，
“有气息，这簪子能……”
鹤书凝神感应，脸色倏变，他猛地看向盯着烟丝的猫妖，出声问道：
“清乐是凡人？你们……”
“他知晓……你是妖吗？”
“知晓。”
猫妖又缩回墙角，她低着头，嘴中不断念着：
“求你了……一定、一定要送到他手里……”
鹤书摩挲着手中粗劣的簪子，心中疑窦丛生，若只为传话留物，何须如此？这簪子……
“这簪子里面是什么，为何我探查不出？”
他沉声问到，见猫妖果然不再理睬自己，心中警铃大作，可又怕惊到不远处的守卫，只能轻声威胁：
“若是不告诉我，我便不送了！”
猫妖终于有了反应，她看向鹤书的眸子里盛满了挣扎，警惕地扫了眼牢外的守卫，嘴唇翕动，最后也只吐出几个“你靠近些”的呢喃。
“里面……里面是……”
她在鹤书手上急促地划下两个字。
“你……你盗——”
鹤书惊得魂飞魄散，险险咬住舌尖，将后半句咽了回去，触电般把簪子塞回猫妖手里。
“你疯了！这我可做不到……私藏赃物……是重罪！若是被发现，我会被你害死的！”
“你在怕什么？怕什么！”
猫妖眼中最后一点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疯狂的赤红，
“你会做到的，会做到的！”
她的喉中突然滚出野兽般的尖啸，尖利的指甲刺入鹤书的胳膊，又因为吃痛挣扎，抓出深深血痕。
不远处的守卫发现了异常，向这边冲来。
猫妖趁乱拼尽最后力气将玉簪插入鹤书的发髻中，她咳着血，被守卫死死按在地上，没有再挣扎，却仍奋力昂起头。
充血的眸子死死盯着踉跄后退的鹤书，嘶声力竭地尖嚎：
“嗬、嗬……死鸟——别忘了清乐……别忘了！另一颗……另一颗就留给你那病秧子吧！哈哈——哈哈……”
“病秧子？”
是青山……青山！她怎么会知道青山？
巨大的惊疑瞬间淹没了鹤书，忍着手臂上的巨痛，他一个转身，消失在牢房门口。
百草仙君对疑难杂症很感兴趣，鹤书是他的一级病号[猫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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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重返（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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