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除夕这天早晨鲍逸斯才真正清醒过来。
医院里能出院的病人都赶在年前出院了，只有被包成粽子的他没有选择，能躺在床上动动手指脚趾头就相当不错了。
陈恭今天有事，还没来医院。
鲍逸斯也不知道她会不会来医院。
职业性质原因，陈恭经常无法保证在重要节假日回到家里与家人爱人团聚。
鲍逸斯刚和她在一起时还明里暗里表达不满，在除夕当天发信息提醒她:我没有要催你回家的意思哦，只是我爸妈在世的时候告诉我，每年全国人民都应该在初一到来之前回到家洗个头。
然而陈恭千赶万赶，到家时还是早就过了零点，鲍逸斯守着一桌冷掉的年夜饭，听到动静跑去开门，看见她一脸无奈和苦恼地站在门口:“怎么办宝宝，我没赶上全国人民洗头的好时候。”
鲍逸斯哪里还顾得上洗不洗头的事，接过陈恭手里的包，让她赶紧进屋:“没事，老一辈的迷信说法罢了，没赶上就没赶上吧，你饿了吗，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陈恭忙着排练表演春节舞台节目，一天没吃饭，饿过了，习惯让她不接受这么晚了还吃东西，便说:“不饿。”
鲍逸斯就也不打算再吃东西，揽着陈恭一起往卧室走:“那咱们抓紧时间去睡觉吧，明天睡醒起来吃汤圆。”
……
这种情况越来越多，鲍逸斯后面也就习以为常，不再定时定点催促陈恭回家。
今年鲍逸斯照样不敢有太多期待，但是情况特殊，说完全没有期待那也是骗人的。
病房里只有鲍逸斯一个人，护士来帮他打开电视，随机播放着不知道哪个频道的节目。
鲍逸斯看着天花板，外界的声音左耳进右耳出，他在浅浅的期待中静静回忆自己看过无数次陈恭以前接受的采访——
主持人当时问:“陈恭，大家也知道，你算得上是在正正好的年纪出道，很早就开始有代表作问世，但在相对浮躁的圈子里，还能保持低调沉稳，不骄不躁持续进步，有什么秘诀吗？”
陈恭笑得大方，也难掩一丝腼腆:“谢谢大家对我的包容和认可。其实我也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人，也难免有焦虑急躁的时候，但可能是在工作中了解和接触到了很多谦逊优秀的前辈同行，她们对待工作和人生的态度让人受益匪浅，所以近朱者赤，我在面对困难、批评、夸赞，以及阶段性的成绩时，也学会了多思考、勤分辨，明确自己想要走的是什么样的道路，告诫自己千万不能因为这条路上出现的诱惑和障碍多就长时间止步不前。”
主持人长长地哦了一声:“所以你的秘诀就是从别人身上汲取正向能量，并内化于心外化于行，才一步一步成就了今天的陈恭。”
陈恭:“可以这么说。”
主持人转脸对着镜头做了个邀请的手势:“粉丝和观众朋友们应该感谢那些对陈恭有帮助的前辈和同行，是不是？”
镜头转向陈恭。
她依旧不太好意思地笑笑:“强大又愿意提携后辈的人在我的成长过程中确实会有比较显著的影响，也希望大家都能看到自己身边人的长处，择善而从。”
主持人露出吃瓜专用表情:“原谅我八卦一下哦，如果谈恋爱的话，你会选择的也必须是非常强大、能够为你的事业和人生护航指路的类型吗？”
“那倒不是。”看着主持人揶揄的笑，陈恭立马否认，官方回复，“人是很复杂的，包括我也一样。我觉得在工作中需要展示的社会属性往往和在生活中的不一样，我并不习惯在现实中专程去看别人身上贴着什么样的标签，也没有那个能力一眼看穿别人、依照固定的标准去筛选身边的人，我只会跟着感觉，走一步看一步。”
主持人遗憾没有完成题目任务，还在追问:“跟着感觉走？就完全没有理想型吗？”
陈恭没办法，仔细想了想，回复主持人:“……如果硬要说，我可能会选择一个看上去和我完全相反的人吧，能吃、能睡、想法简单、天真可爱烦恼很少。”
……
陈恭确实是很复杂，躺病床上吃不了一点东西、昏迷太久睡不着、僵硬邋遢、靠输液维持生命体征的鲍逸斯想。
她自省、上进、很会思考、目标明确、面对提问言之有物通透豁达，有十足的傲气，同时也会适时展示温和柔软的一面。
可能就是因为陈恭是这么一个既真实又遥远，既能干又坦然接受自己并非无所不能的人，才让鲍逸斯死心塌地留在她身边。
可是陈恭看上了他的什么呢？鲍逸斯至今也想不明白。
他不觉得陈恭在节目上说的是真心话。
能吃、能睡、想法简单、天真可爱烦恼很少，怎么听都像是形容头脑空空的小猫咪或者小狗狗吧，可陈恭根本就不喜欢养小动物。
……
另一边，活在当下的陈恭正针对最近的争议做出澄清采访。
她的能言善道无法替她解释清楚一切，后台收集起来的问题越滚越多，几个小时过去，也仍然有新的质疑和谩骂出现。
看着随着摄像机关闭，演播室所有工作人员瞬间疲惫下来的脸色，陈恭有些恍惚。
她从来没像现在一样清醒地认识到，这个行业一直以来都相当割裂:摄像头打开，大家神采奕奕站在自己的位置上专业尽责，共同编织爱恨情仇梦幻虚影；摄像头关闭，大家瞬间被打回原形，穿梭在五湖四海高楼小巷，操心苦恼得最多的都是柴米油盐吃喝拉撒，压力大到只能靠娱乐八卦放松神经，靠网上骂人发泄负能量。
主持人一边收拾台本，一边接起家里人的电话，好像在因为孩子作业不会做、没人带的问题而起争执。
主持人:“我也不想升职啊，又没多挣几个钱，工作任务还比以前更加肆无忌惮侵占我的休息时间……我拒绝好几次了，没用，单位没人愿意干，领导评估大家家庭条件后只能选择拿捏我……实在不行我们只能考虑请家庭教师或者送补习托管班了……”
主持人一通抱怨完，才发现演播室内还有个人没走，并且在仔细观察自己，顿时尴尬而又戒备地捂着手机快速逃离这里。
陈恭若有所思。
她意识到，有些事情确实无法明说。
比如工作失去激情，对领导说自己想躺平。
比如想法产生分歧，对甲方说你真的有病。
比如厌倦现有评价体系，对父母说我能不能放弃读书。
……
比如感情发酵变质，开口对一个强势的恋人说我们该结束了。
陈恭走出演播室，迎面吹来一阵风，她忽的就觉得释然。
往往成事的关键就在于出发那一瞬间，出发点错了，就会越往前越走偏，人心也越来越涣散。
人生和时间一样，只有单行道，走错就再也无法掉头，唯一补救的方式就是坦然接受失败，在下一个路口及时转弯，通往让所有人都自由的大道。
*
一整层的病房都陆续熄灯，陈恭还没消息，鲍逸斯也不多意外，转动眼珠子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准备闭眼干熬过这个除夕夜。
没想到下一秒病房门就被推开。
陈恭今年没过零点就来到了鲍逸斯身边。
因为受伤动弹不得的鲍逸斯眼睛瞪得像铜铃，全身上下只有心脏在突突突地活蹦乱跳。
陈恭看着监护仪上胡乱的数值和图像，立马转身想去找值班护士。
鲍逸斯及时发出声音阻止了她:“陈……恭。”
他缓慢而沉重地吐字:“你怎么来了？”
她怎么来了？陈恭好笑，因为她的工作结束了，外婆她们也睡了，医院离得近，病房里有熟人，她就过来歇脚了。
没听见陈恭说话，鲍逸斯喉咙里发出滋啦滋啦的声音。
“因为担心你，想见你。”陈恭走近，在他脸上印下一个吻，回答他，“亲爱的。”
主要还是因为鲍逸斯父母去世得早，近几年除了那个不靠谱的舞蹈搭档，也没见他和别人有密切来往，陈恭请的护工请假要回家过年，医生护士只在固定时间来查房，这么一来，能照看一下他的好像也就只剩下陈恭。
陈恭看着鲍逸斯有些涨红的脸色，脑子里浮现出经纪人的黑色幽默，毕竟鲍逸斯死没死还事关着她跳不跳黄河。
鲍逸斯心跳的频率更加超速，他猜自己其实早就因为手术后体力不支昏睡过去了吧。
不然怎么会突然步入一场美梦。
……
又过了四五天，鲍逸斯腰部以上总算可以慢慢活动，他歪着脖子侧耳倾听陈恭和医生一起商量制定后续复健计划，有了重获新生的实感。
陈恭发现他在偷听，看过去，问:“你自己觉得呢？”
鲍逸斯死里逃生，再活一次似乎被打通了什么任督二脉，他对陈恭说:“我觉得一觉醒来甚是爱你。”
陈恭反应平平:“行了没事了，一边睡去吧。”
她认为鲍逸斯的大脑还没有完全恢复功能，所以经常窜台胡言乱语。
鲍逸斯嘴角带笑，听话闭上眼睛。
陈恭趁他睡觉去病房外接电话。
来电人是陈恭的外婆。
外婆告诉陈恭，陈恭过年不回家，她们都很担心，但是陈姿郝怕打电话过来忍不住骂人，所以让她代为问候。
外婆和陈姿郝祝陈恭新的一年健健康康快快乐乐。
没有别的了。
陈恭还以为妈妈更在乎她有没有听话，会质问她为什么要瞒着家里人让男人沾边、主动跳进别人设置的陷阱。
她扯出这几天以来的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对外婆说也祝外婆妈妈新的一年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她还要工作，工作完就会回家的。
陈恭目前最重要的工作是进行危机公关，在舆情平息之前，她无法走正常行程。
回到病房，她看见手脚还缠着纱布石膏的鲍逸斯根本没睡，睁着大眼睛巴巴望着门口，被发现了，一愣，扬起笑容，似在卖乖。
鲍逸斯:“你今天不用拍戏吗？”
陈恭摇头，欲言又止。
鲍逸斯:“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陈恭坐到床边，嗯了一声。
她用棉签沾水润了润他的嘴唇，郑重道:“新年快乐，好好吃饭，好好生活。”
鲍逸斯的鼻子和眼眶酸酸的，他说知道了。
陈恭:下章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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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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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新的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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