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王姐每天下午都会光顾巷子里的麻将馆，坐在麻将桌上双眸一抬，不费吹灰之力就看到晏欢鬼鬼祟祟进了对面网吧。
晏欢迟迟不回家，天色渐晚，阿婆站在门口念叨，恰好王姐打完麻将回家吃晚饭，随口说起晏欢进网吧。
“网吧是你能去的地方？”晏欢一回家，耳朵就遭受酷刑，被揪得生疼。
“我没去网吧。”晏欢揉揉耳朵，心虚道。
“你还撒谎，”阿婆拉起晏欢胳膊往家里拽，“跟我回家说清楚。”
阿婆不会轻易动怒，但晏欢撒谎去网吧触犯了她的底线：“你想跟着网吧里的小黄毛混日子？那里面是些什么人你心里没数？打架斗殴动刀子、喝酒抽烟骂脏话、到处惹是生非，你就跟着他们去混吧。说，错没错？”
院子到家这一路，阿婆怒气值飙升，骂人音量穿透力十足，引来左邻右舍围观。楼上老人大半个身子探出阳台，忿忿不平：“游戏害人不浅呐。”
晏欢脾气也犟，死不认错：“我没错，我没和那些人打交道。”
“你现在翅膀硬了，我管不了你。知道你期末考了多少分吗？四十八！数学四十八！满分一百你考四十八，你上课耳朵打蚊子去了？”骂累了，晏阿婆找了把凳子坐下，歇了好一会儿，又开始深情并茂教育晏欢，越讲越激动，起身来到隔壁房间，指着床边那箱漫画书质问晏欢，“还有这箱一看就不正经的小人书，你去哪买的？难怪成绩不好，心思都不在课本上，成绩能好到哪里去！我明天就把这箱书拉到回收站去卖掉。”
话音未落，晏欢一个箭步冲过去，把整箱漫画书护在身后，大喊：“你别碰。”
“我就要碰，你让开。”
“我不让。”晏欢死死抱住纸箱。
“反了反了，反了天了！”晏阿婆捂着胸口大喘气，硬的不行来软的，“我当初就不该把你带回来，这些年我含辛茹苦把你拉扯大，我容易吗我。你大了，有自己的主意，网吧能随便进，小黄书也能随便看，我管不了你，你想干嘛就干嘛去，我不管了。”
别的还好，阿婆一提起“当初就不该把你带回来”，晏欢鼻头一酸，眼泪夺眶而出：“这不是小黄书。这是我朋友的漫画书，开学我要还给她，我知道错了，不该去网吧。求您别拉去卖了，我求求你了。”
晏欢控制不住情绪，逐渐演变为嚎啕大哭，边哭边死死抱住纸箱，说什么也不让碰。
阿婆看她这副模样，又好笑又好气，气消了一半：“那你去网吧干什么？”
“我找朋友聊天。”晏欢几乎吼了出来。
“对对对，现在年轻人流行网上加Q.Q好友聊天。晏阿婆你消消气，晏欢这孩子我们看着长大的，心眼好，她不会学坏。”王姐在隔壁听见晏家动静闹得很大，找准时机进屋来劝和。说来这起争吵她也有责任，多嘴惹的祸。
劝完大人又劝小孩，拿起纸巾递给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晏欢：“晏欢，你也别怪你阿婆，就楼上那一家，她家孙子沉迷打游戏，偷家长钱逃课去网吧打游戏，和小黄毛纠缠不清，闹得整栋楼不得安宁，那孩子没救了。你阿婆也是担心你。”
这也是阿婆禁止晏欢进入网吧的一大原因，楼上那家人一见到阿婆就停下脚步诉苦，久而久之，阿婆也变得一惊一乍，听说晏欢鬼鬼祟祟进网吧，火气瞬间噌噌往上冒。
另外，阿婆下午到小卖部用座机联系郭晨，询问了晏欢期末成绩，语文五十六，数学四十八，英语六十。好家伙，这稀巴烂的成绩，差点没把她吓得原地倒下。
晏欢这属于撞枪口上了。
阿婆选择相信晏欢，没再追究这件事。考试成绩出来了，说再多也没用。
当晚，晏欢生怕阿婆趁她睡着把漫画书拉去卖掉，大半夜不上床，蹲在床边，双手趴在纸箱上睡觉，屋里没暖气空调，刺骨的寒气直往身体里钻，冻得晏欢双腿麻木。
或许是哭累了，晏欢趴在纸箱上很快有了睡意，眼皮打架，半睡半醒间，被阿婆摇醒，连抱带拖弄上了床，盖上暖和的大棉被，冷冰冰的双脚紧挨阿婆，整个身子变得无比温暖，迷糊着求情：“求您别把漫画书卖掉。”
“不卖了，你快睡吧。”晏阿婆没好气道。
夜里，临夏市下了一场大雪，第二天一大早，整座城市银装素裹，成为雪的世界。
南方很少见这么大的雪。晏欢在睡梦中被外面的欢呼声吵醒：“下雪啦！下雪啦！”
这栋楼是上世纪遗留下来的工厂家属楼，实在是不怎么隔音。
晏欢发觉自己在睡在被窝里，赶紧一骨碌翻身坐起来往床边看去，漫画书还在，整整齐齐堆在纸箱里，脑子里紧绷的弦放松下来。
“既然醒了，那就快起来吃长寿面。今天是你十岁生日，我不骂你，也不生你气。”
晏欢哦了声，掀开被子不畏严寒穿好衣服，拿上漱口杯去外面洗漱台刷牙洗脸。
隔壁邻居都还没起床，房门紧闭，晏欢站在公共洗漱台面前，边刷牙边盯着院子里的积雪发呆，院子里有两个小孩在堆雪人，难得见到这么大的雪，小孩双手捧了一大把雪，笑得很开心。
腊月二十四，南方小年，她的十岁生日。
昨晚阿婆说后悔带她回家，离开阿婆，她只能在偌大的城市四处流浪了。
洗漱完，晏欢回家吃面，碗底卧了一个煎得焦黄的鸡蛋，晏欢把煎蛋留到最后吃。
阿婆看着埋头吃面的晏欢，感叹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都十年了，抬头，手背抹了抹眼角：“丫头，你永远是阿婆的亲孙女。阿婆从没后悔照顾你长这么大。”
“嗯。”晏欢脸快埋进碗里了，用力吸鼻子，一大颗眼珠落进了面碗。
王姐心里过意不去，多嘴害得晏欢和阿婆吵架，起床后用了一下午整理衣柜，把女儿崭新的、但尺码小了穿不了的衣服收拾出来，送给晏欢穿。
晏阿婆对此没有异议，晏欢从小到大，穿过很多王姐女儿不要的旧衣服。
吃过长寿面，晏欢跑到阳台看了眼天空，空中飘起零散的雪花，积雪覆盖了大地，室外人烟稀少。
晏欢没手机，联系不上吴振霞，也不知道今天究竟去不去学校训练。
王姐拎着两大袋衣服进屋来，招呼晏欢试衣服。
黄色的高领毛衣穿在晏欢身上正合适，深蓝色加绒牛仔裤、黑色羽绒服，完全看不出来破损痕迹，乍一看跟新买的差不多。晏欢拿到这些衣服，基本会一直穿到破洞或起毛球。
雪越下越大，晏阿婆不让晏欢独自去学校训练，万一路上发生意外，她找谁哭去。
晏欢是个死心眼，坚持去学校，说不能无缘无故缺席训练。
这个时候，手机的重要性就体现出来了。
晏阿婆拗不过晏欢，拿上班主任郭晨的电话号码和晏欢一起去巷口的小卖部，付费打电话联系郭晨，请求郭晨转告吴振霞，因为雪太大，晏欢就不去学校训练了。
明明都2010年了，晏欢和阿婆却还活在上世纪八十年代。
电话刚播通，郭晨接听，听说对面是晏欢家长：“巧了，刚吴老师电话联系我了，让我转告晏欢，接下来十天都不用去学校训练，安安心心在家过大年。过完年学校见。”
晏阿婆连连点头：“谢谢郭老师。”
“不用谢，记得监督晏欢认真做寒假作业。”郭晨和颜悦色道。
挂电话前，晏欢在一旁灵机一动：“郭老师，你把吴老师电话号码念给我。”
晏欢拿到吴振霞电话号码，以后再也不用麻烦郭晨当传话筒。
一直到大年三十，晏欢被阿婆扣留在家，规规矩矩坐在小方桌前，一笔一划写好每一科作业。
为了监督晏欢，晏阿婆索性放弃出门回收废品，要知道年关正是做纸壳回收生意的好时候，她只能含泪便宜了同行。
经历了上一次线上聊天，宋雨棠每天都会登录Q.Q等晏欢上线找她，等啊等，晏欢的头像持续到开学也没亮起来。
宋雨棠严重怀疑晏欢忘记了登录密码，除夕守完岁，宋雨棠给晏欢发了句“新年快乐”，然后关掉电脑打着哈欠上床睡觉。
开学前夕，宋雨棠告别奶奶，独自坐飞机回临夏。
登机前，奶奶又往宋雨棠书包里另塞了一个装满百元大钞的信封：“宝贝放心，这是我和你之间的秘密。马上开学了，这些钱你拿去买学习用品，偶尔还可以和好朋友吃顿大餐。奶奶爱你哟！”
宋雨棠在机场工作人员的带领下登机，坐下后系上安全带，猛地想起家里秘密基地还藏着她没用完的零花钱。算上刚才奶奶给她的钱，那她接下来一学期就有用不完的钱了！
飞机起飞，宋雨棠此刻的心情和她人一样，都高兴地飞上天了。
这份愉悦持续到她回家找到秘密基地——一个胖嘟嘟的熊猫毛绒玩偶。
玩偶是之前某个暑假，奶奶带宋雨棠参观熊猫基地带回来的。宋雨棠将玩偶屁股上那条线缝剪断，将装钱的信封塞进玩偶身体里，美其名曰她的秘密基地。
如今玩偶屁股上的线缝被重新缝补好，宋雨棠将熊猫揉成一团，信封离奇失踪。
“我的钱呢？”宋雨棠抱着熊猫，喃喃自语。
钱自然被宋颖发现收缴了。三天前，宋颖趁天气好，把宋雨棠房间的床上三件套拆下来洗晒，当然也没放过床头那只可爱的熊猫，手一摸就感觉到不对劲，再一仔细瞧，竟还有意外收获！
掏出信封里的钱数了又数，整整五十张百元大钞。
老太太出手真阔绰。
当晚，宋雨棠坐在餐桌前吃晚饭，时不时偷瞄一眼宋颖，异常举动引起宋颖怀疑：“干嘛？”
“……没事，我就是想你了。”见妈妈神色自若，并不像要追究她的样子，宋雨棠便不主动提，彷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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