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卷着雪粒扑打窗棂,纳喇玉宁捏着采买文书的指尖微微发颤。
她望着舆图上关外那片用朱砂圈出的区域,想起离家时父亲反复叮嘱“小心皇后立威”,此刻却只觉掌心发烫。姐姐,还是慈宁宫中的姐姐。
东珠、皮草、人参...这些上三旗包衣乃至八旗贵胄趋之若鹜的肥差,竟这般轻易落入自己手中。内务府的买卖都是垄断,谁家接了这活儿那就是国内唯一供应商。贡品自不必多少,那贡余往外一卖都是天价。
“姐姐...当真信得过我?”话出口才惊觉失态,慌忙咬住下唇。纳喇玉宁从不因自己是女子,便觉得自己比家中父兄差了。自打她入宫,便做好了争抢的准备,她要做主子。她要家里求着她,她喜欢那种高高在上的滋味。可是,这一切轻易得到了,如此不真实。
余光瞥见诺敏捧着江南采买账册的虔诚模样,谁又能拒绝这从天而降的馅饼?
诺敏将温热的碧螺春盏贴在脸颊,氤氲茶香中,入宫前夜母亲的话犹在耳畔,“进了后宫便要谨小慎微,莫触皇后霉头。”
可此刻珠兰含笑的眉眼、亲手递来的密注账本,还有那一句“江南的事,姐姐信你”,让她眼眶发烫。这不仅是份差事,更是姐姐的心意。
抬眼望向主位上的珠兰,见对方朝自己轻轻点头,心中某根紧绷的弦轰然断裂。马佳氏全族,早就臣服于主子娘娘了。
亲密度数值在系统面板上疯涨的提示音,混着茶香漫过,珠兰欣慰一笑,涨到95了。
能自然提升的数值,便不去动,可以节省下不少观察点。比如早先被摆了一道的马佳氏,在被迫亮明立场,提前进入保皇党阵营后,便迅速改换门庭,抱了葛布喇大人的大腿。
虽说葛布喇大人对凑上来的马佳氏野生小弟没感觉,但马佳氏全族的忠诚度都在60以上是事实。
江南牵着海权,令马佳氏提前铺路最为合适。比让赫舍里族人直接去,要隐秘的多。
萨琳摩挲着“盘库司”腰牌上冰凉的纹路,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离家时父亲那句“盯着皇后一举一动”还在耳畔回响,此刻却盯着珠兰特意标注的“严查绸缎以次充好”批注,喉咙发紧。
她又想起家中母亲只关心她的位份和幼弟的爵位,原来人真不该读太多书,明太多理。
想要的太多,知道的太多,会痛苦。
她望向珠兰为自己挑选的盘库太监——那老宫人恭敬持算盘,掌心的茧子十分厚重。
这里的一切,比家族虚情假意的关怀更真实。
而且,父亲的话,何曾对过。她不禁轻声念叨,“姐姐...为何?”
话一出口,珠兰便见到系统面板上的亲密度已突破80。
塔娜囫囵咽下最后一块蜜饯,丝毫不在意这些事儿,家中自有人料理。
珠兰方才分发文书时,特意先说“利润归你们,但手莫伸太长”。
其实……
乾清宫
明黄帷幔无风自动,康熙将朱砂御笔狠狠掷在奏疏上,墨迹在“河道疏浚方案”字样上晕开狰狞的红。
梁九功捧着茶盏的手微微发抖,瞥见御案上被揉皱的密报——上头赫然写着皇后将内务府采买权分与新晋庶妃。
当真将采买权拆成几块,皇帝突然起身,龙纹靴碾过金砖发出刺耳声响。
他想起珠兰递呈此议时,眼眸映着烛火,还说要将草原采买之事交付太皇太后与太后出身的科尔沁。
当时只觉皇后思虑周全,此刻却无端想起诺敏、玉宁等人入宫时,那像极了江南春水的柔情,那是皇后喜欢的模样,便如她喜欢的白玉珍珠一般。
梁九功一脑门子汗水不敢擦,“回皇上,娘娘还特意...”
话音未落,便被一声冷笑截断。康熙望着窗外纷飞的雪片,突然觉得养心殿的炭火烧得太旺,燎得人胸口发闷。
这些年他亲政、扳倒鳌拜、筹银治河,事事顺遂,唯独此刻胸腔里翻涌的情绪像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
“今日皇后可来陪朕用晚膳?”话出口才惊觉语气生硬,他背过身去,盯着墙上的《黄河图》。
梁九功的回答如同一盆冷水浇下:“娘娘说几位小主初入宫,在内务府陪着用过膳了...”
寂静骤然笼罩大殿,唯有掐丝珐琅座钟滴答作响。
康熙的指节捏得发白,玄色龙袍下的身影绷得笔直。他想起大婚至今,无论政务多忙,珠兰总会准时出现在乾清宫,簪着他赏赐的东珠白玉钗,带着御膳房新做的点心。
可今日,她却为了几个刚入宫的庶妃,头一回爽约。
她们,就有那么多话说?!
“随她去吧。”皇帝甩袖走向内室,靴跟重重砸在青砖上。
可当鎏金屏风将他的身影吞没,他却对着铜镜中自己阴沉的脸色怔了神——掌心的汗洇湿了袖口的海水江崖纹,胸腔里那股无名火,烧得他坐立难安。
他在寝殿内来回踱步,忽然狠狠捶向檀木榻,若今日她不来寻朕...朕...
又懊恼地转身,却不知这满腔的烦躁,究竟是为皇后心太大,还是为那缺席的温柔。
内务府西侧的回廊里,珠兰站在汉白玉阶前,轻轻叩击掌心,身后十二名宫女太监按序列队,手中托着檀木匣。
玉宁望着远处飞檐下悬挂的宫灯,忽然想起离家时母亲塞进行李的护身玉佩,此刻却觉得眼前的珠兰姐姐,比任何玉佩都更让人安心。
“这是新挑的人手。”珠兰将算盘模样的对牌塞进萨琳手中,金属凉意里还带着体温,“你只管用去,她们啊,个个都学了几何数算。旁的不说,定是能懂你说的话。”
萨琳一怔,西学之事,她也还记得。
诺敏接过翡翠扳指大小的铜筹,听着皇后细说宫中各类事项,眼眶发热。
塔娜早已恨不得扒着宫墙张望,突然指着远处惊呼:“那是我的宫室吗?挂着红灯笼的!”
珠兰笑着点她额头:“就你眼尖。”见众人面面相觑,她敛起笑意,目光扫过每张年轻的面孔:“永寿宫、咸福宫、启祥宫、长春宫,正殿都收拾妥当了。”
玉宁的指甲猛地掐进掌心,按照惯例,庶妃至多只能住侧殿,连每日晨昏定省都不好自行去皇后娘娘那里,要先去主位娘娘处。
“按你们的喜好布置的。”珠兰接过禄雅送上的绢画,“都是我亲手设计的。”
萨琳一眼认出,画中素色窗幔与幼时慈宁宫的陈设别无二致;诺敏的呼吸,停滞在看到江南山水屏风的瞬间;塔娜则跳起来抱住姐姐,发间绒球蹭得珠兰脸颊发痒。
“住正殿...”萨琳喃喃出声,攥着腰牌的手微微发抖。她比谁都清楚,在后宫正殿意味着什么——那是嫔位的起点,是能在节庆宴会上有席位的资格,是挺直腰杆的底气。她果真不曾,看不起她这手下败将啊。
玉宁别过脸去擦拭眼角,却被诺敏握住颤抖的手,两个素来矜持的少女,此刻都红了眼眶。
宫女提着羊角灯在前引路,塔娜蹦跳着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玉宁忽然转身福身:“姐姐大恩,玉宁...”话未说完已哽咽。
珠兰伸手扶起她,“在我这儿,只有日子越过越好的道理。”
系统面板微闪,亲密度数值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冲破90,化作信任的锁链,将她们牢牢系在一起。以目前的数值来看,她们对自己的情谊比对家族的还要多,天然便会为了珠兰的利益监督下面。堡垒,总要从内部攻破。
暮色渐渐浸染紫禁城的飞檐斗拱,珠兰立在宫道上,望着几人远去的背影,裙摆被寒风掀起又落下。
心念一动,系统面板浮现眼前。她习惯性地调出皇帝的数值界面,目光骤然凝在亲密度那一栏。
“竟降了?”自入宫起,她表演了一出又一出,殚精竭虑协助皇帝处理政务,清查内务府亏空、筹谋治河银钱,一桩桩一件件,虽然花费心血的是系统,可亲密度一点没涨,如今...
乾清宫
暖阁内,鎏金兽首炭盆吐着暗红炭火,将康熙手中的《河防一览》映得忽明忽暗。葛布喇呈上的奏书,总是有真材实料。
案头的碧玉盏里,参茶早已换了三次,他却浑然不觉,目光虽落在书页上,思绪却总不自觉飘向内务府方向。
梁九功候在一旁,瞧着主子将同一页翻来覆去看了三遍,连他换茶都没察觉,心中暗暗叫苦。
“摆膳吧。”康熙合上书卷,觉得有些没意思。
梁九功忙示意宫女将食盒端上,八色精致小食在紫檀木膳桌上铺陈开来:翡翠芸豆卷、枣泥如意酥、藕粉桂花糖糕……每样都是皇后最爱的点心。
康熙瞥见那碟特意多摆的玫瑰豆沙包,喉头不自觉滚动了一下。
若非是她爱吃,他怎么会用这些···
记忆中,珠兰每次来用膳,若是见了有这一样,总要先将这碟点心挪到离自己最近的位置,笑言“皇上总爱抢我的”。
此刻望着两份一模一样的豆沙包,他的嘴角不受控地扬起,却又猛地敛起,冷哼一声:“谁准摆两份的?”
梁九功扑通跪下,额头贴着冰凉的青砖:“内务府传了话,说娘娘这个时辰该……”
“到了”俩字还没出来,便被一声闷响打断。
康熙抓起茶盏轻抿一口,又重重放下。苦涩的参味在舌尖散开,却不及心中酸涩。
他盯着案上的小食,心底翻涌着莫名的委屈与期待——若是她此刻推门而入,笑着认错,他定要板着脸训斥几句,再将她爱吃的点心全推过去;可若是她今日不来……
想到此处,他烦躁地将茶盏拍了出去,瓷与木相撞发出清脆声响,惊得梁九功浑身一颤。
殿外寒风呼啸,铜铃叮咚作响,康熙却充耳不闻,只盯着门口方向。
烛火摇曳间,他摩挲着桌角暗纹,在心底一遍遍盘算:若她来,该如何拿捏分寸?若她不来,又该如何自处?
这般患得患失的模样,倒叫人忘了,他是个执掌乾坤、意气风发的少年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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